第七十三章 复读（下）

　　王老师把我带到教室，让我坐到最中间一排从前边数第三张桌子上。这应该是一个教室里的最好的位置了。
　　其实，从王老师带我一路走来时的问话里我能听出来，他对我这个连高考成绩都没有的学生是有点不以为然的。比我成绩好的学生多了去了。他告诉我，我们这个班里甚至有一个都已经达到专科线了，可为了能上个好本科，人家对专科院校根本就没兴趣。还有的就跟分数线差了一分、两分的。他提到这些人应该是鼓励我一定得下苦功，才有可能后来居上。
　　我对这位王老师的印象还好，我觉得他是一个挺实在的人。我喜欢实在的人，我喜欢跟实在的人打交道。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王老师停顿了一下脚步，对我说：“现在咱们班的人还不大齐，每天有老师值班。同学们差不多还是自己自由复习，属于收心阶段。从下周开始我们就要按部就班地正式上课了。你要好好调整自己，尽快适应咱们的节奏。”
　　我恭敬地说：“好！”
　　王老师让我把我手里抱着的书本放在桌子上，对我说：“你们女生的舍长现在不在教室里。”说完这句话，他又对我的新同桌说，“曲尚聪，你知不知道林菊英去哪了？”
　　那个叫曲尚聪的女孩说：“我没注意，不知道她去哪了。”
　　王老师又问：“你们女生那间宿舍现在还有地方吧？”
　　曲尚聪说：“有的是。”
　　王老师对她说：“反正现在还没有正式上课，你领着郝牵萦去你们宿舍，让她挑个铺位吧。”
　　曲尚聪一边收拾了一下手中的书，一边说：“好！”
　　在去宿舍的路上，我知道曲尚聪是从叁庞中学过来的。她去年就在仙林中学复习了一年，今年考得不理想，离分数线还差了十多分不得不再来复习一年。
　　尽管不愿意提及西王母，但事实改变不了，曲尚聪也知道了我是从西王母中学过来的。她说她上个星期一就来报道了，比我早来了一个多星期。
　　曲尚聪告诉我，她来的时候班里还没有几个人，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报到。上个星期三那天一天就来了差不多有二十个，再加上这几天来的，教室里差不多坐满了。今天上午数学老师说下个周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我说：“刚才班主任老师也跟我说，下个周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哦，那就又要日夜苦读，两头不见太阳了。”曲尚聪说。
　　我笑了笑，看来她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我问她：“那咱们的班主任给咱们上什么课？”
　　“王老师给咱们上《生物》课。”没等我再问什么，曲尚聪又跟我说，“王老师的为人很好。他的《生物》课也上得相当好。以前上初中时，我们学校的《生理卫生》老师假模假样的，讲到最后一章时就跟给我们读了一遍课文一样，人家王老师那才叫讲课呢。”
　　听她这样说，我不由得笑了起来。等我们俩笑完了，我告诉她：“都一样。那时候我们的《生理卫生》老师说他要出差，让我们自学。”
　　听我这样说，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曲尚聪去年已经在这里复习了一年，人也比较健谈，我也恢复了做学生的纯真。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处境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觉得在上学的第一天就能遇上这样的同桌真的很好。
　　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我瞅了她一眼。曲尚聪的个子比我略高，也是瘦瘦的，但比我结实得多。她留着短发，长着单眼皮，脸色很白净，白中透着些许红色，很健康的样子。只是她鼻梁上、颧骨旁有几粒浅色的小雀斑，不过，不是这样靠近看不大容易看得出来。
　　教室离我们宿舍并不远，就在先前王老师指给我看的那排平房里，很快我们就到了。
　　曲尚聪跟我说：“你先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放一会，你先进去挑好铺位，我再帮着你把东西拿进去。”
　　我们俩一起走到宿舍门口，我刚想打量一下，就听走在前面的曲尚聪叫道：“林菊英，王老师找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那个叫林菊英的女孩回答道：“我也是刚进来。老班找我干什么？”
　　曲尚聪说：“哦，他没说。不过，应该是让你帮新来的同学安排铺位。”
　　我跟那个女孩互相打量期间，曲尚聪又指着我说：“这位是今天来报道的，她叫郝牵萦。本来王老师看你不在教室，是让我带着她过来的，既然你在这儿就交给你了。”
　　通过她们俩的对话，我知道这个一直坐在一进门对面下铺上的女孩叫林菊英，是这个宿舍的舍长。
　　我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也朝我笑了笑，说：“咱们这个宿舍挺宽敞的。那些有铺盖的地方都是有人的，空着的地方都是没有人的。你自己随便挑，看好哪里睡哪里。”
　　听她这样一说，我答应了声：“好！”然后开始打量起这间宿舍。
　　宿舍的布局跟西王母中学的女生宿舍是一样的，都是除开进门的位置外，在一南一北安排了两大排木板钉成的大通铺。不同的是，这里的通铺是上下铺，从下到上间隔开用粗木棍钉了几架木头梯子。上下铺的设计让房间的利用率一下子提高了一倍，所以宿舍里已经有的铺盖虽然比我以前的宿舍还多，可空着的地方也很多。
　　不过，这也不能说仙林中学的人比西王母中学的人聪明，好像西王母中学也有这种上下铺，不过，那时候我们那个班沾了重点班的光，宿舍里只有一层铺位。
　　宿舍里的情形一目了然，我指了指靠南朝阳的上铺的一个空的位置说：“我睡那吧。”
　　她们两个人都说：“行！”
　　在我打量房间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又扫了几下林菊英。刚才曲尚聪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坐在铺位上，我和曲尚聪站在门口冲北的方向，是面向她的。下铺的位置光线有点暗，我又是刚来不好意思直瞅着人家。
　　林菊英一直在那儿坐着，看不出身高，不过，从她细长的腿来看，应该比我和曲尚聪都高。她的腿很细，可她的脸却是那种有肉的圆脸。她的眼睛也挺大，眉毛较浓。我的眼睛也不小，可她跟我的又不一样，她的眼睛好像滚圆的那种，上下眼睑比较宽。再配上她浓黑的眉毛，圆圆的脸蛋，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的那双腿跟她的脸不是长在一个人身上似的。
　　现在天还算热，所谓行李不过是被褥、枕头以及几件换洗衣服之类的。一部分书本刚才已经拿到教室里去了，其余的书本我在家时整理好了，就放在宿舍门边，等下午去教室时抱过去就行啦。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东西。曲尚聪帮着我一趟就拿进来了。往上铺搬的时候，林菊英也走过来搭了把手。
　　铺好床，我对曲尚聪说：“耽误你学习了。我再整理一下，你还是回教室吧。”
　　曲尚聪说：“快吃中午饭了。我也不差这一会儿，就不回去了。等过一会儿你整理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吃饭吧。”
　　我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五分了，再略微磨蹭一会就吃午饭了。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只是时隔一年多重新回到教室，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得劲的地方。我之所以留在宿舍，只是想暂时偷偷懒，整理一下心情罢了。是，我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环境整理一下心情。
　　然而……
　　“郝牵萦，你真抗瞅！”我正装模作样地在那儿整理一下床单，摆弄摆弄枕头，遽然听到了林菊英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林菊英正丝毫不加掩饰地瞅着我。
　　我一愣，问：“抗瞅？”同时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说我抗瞅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脸皮厚？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林菊英将眼直直地盯住我的脸。我脸一热，心里一阵莫名的惊慌：这家伙，怎么这么看人呢？不会是从我的脸上能看出我已经属于一个男人了吧？还是我的脸上有了什么让她认为我是一个不知道羞耻的女人？
　　不过，没等我琢磨下去。曲尚聪接过话去，笑道：“不明白吧？抗瞅就是说你是真的漂亮，从哪个角度看都漂亮。”
　　我心里的各种念头戛然而止，疑惑地问：“啊？咱们都是一个县的，彼此离着也远不到哪儿去，你们那儿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林菊英笑着说：“哈哈，曲尚聪，没想到我的家乡话让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啊。”
　　曲尚聪也笑着说：“‘真是十里不同俗’。第一次听你这样说时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呢。今天王老师一说安排郝牵萦跟我同桌，我一下子就想起你说的这个词来了。现在你也这样说，看起来我同桌是真漂亮了。也是啊，看第一眼觉得很漂亮，再仔细瞅瞅还是觉得很漂亮。不像有些人看第一眼会给人惊艳的感觉，可再仔细看看就觉得那个人这里有毛病，那里有缺憾了。你别说啊林菊英，你们那里造的这个词还是蛮有道理的呢。”
　　林菊英好像很骄傲的样子说：“那是！幸好我不是男的，如果我是男的我宁可不读书了，也得把郝牵萦追回家。”
　　我脸一热，刚想插话，曲尚聪又接着说：“我是说真的啊，郝牵萦。王老师一领着你进教室我就觉得你很漂亮。咱俩一起来宿舍时我本想夸你来着，可觉得第一次见面太突兀了，就没好意思说。还是林菊英干脆，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被她俩说得不好意思，尴尬地想岔开话题，说：“林菊英一开始说我‘抗瞅’，我还以为是说我脸皮厚呢。我还在奇怪，怎么见了第一面就说我脸皮厚呢？”
　　没想到我这样一说，林菊英竟然“嘿嘿”地笑出了声，笑声里夹了一声嘟囔：“不厚，不厚，吹弹得破。”
　　我记得我以前的同学很少开这种玩笑。没想到一见面她俩就这样直接，我胆子大起来，一边笑着一边也真诚地说：“要说皮肤好还是曲尚聪的好，像景德镇的白瓷一样，那几粒微微的雀斑恰恰是巧手工匠匠心独运的点画。林菊英的眼睛更漂亮，那么大，那么明亮。《老残游记》里描写的白小玉的眼睛是怎么说的来？‘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那就是照着你描写的吧？”
　　我一说完，她俩一愣，接着“哈哈”笑了起来，曲尚聪笑道：“我是真心夸你，你倒来打趣我们！”
　　林菊英从铺位上站起来，笑着说：“你有本事就给我下来！”
　　我笑着从我的铺位上站起来，说：“天地良心，我说的也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