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复读（上）

　　我十八岁的生日竟然是这样度过的，真是一语成谶，果然是“过得有意义，一辈子都忘不了”，哈哈……
　　生日过后都一个星期了，一积攒出点精神想起那个决绝而去的身影，我依然是感到如万箭穿心般地疼。不过，我掩饰得很好，郝舒梅不知道我今年的生日是跟那个人一起这样度过的，我妈妈也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她十八周岁生日那天，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我每天天一亮就起床绣花，晚上也会点上一盏小油灯放在绣花撑子上连夜飞针走线。我的心里在患得患失，我的思绪在神游天外，我的脑子正天马行空，可是我的人端坐在绣花撑子跟前除了手在动，身子一动不动……
　　二十多天过去了，我妈去给我领的这种不大的绣活我已经绣了三块了。在这二十多天里，我到底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也想明白了。
　　不是吗？
　　竟然有机会去仙林中学，又曾经和那个人商量过要回校复读，尽管现在事情有了巨大的变化，我还是决定到仙林中学去复读。
　　二十多天的修身养性没有让我忘记那个人，我只是告诫自己，一旦回到学校就将那个身影彻底压在心底，只有等我考上大学他才能重见天日。
　　我将绣好的活叠放整齐，等着我妈妈回家给我送回去换回钱。今天，我就再放任自己一回。重新想起金一诺，重新想起那个决绝的身影，我的心仍然是撕裂一般地疼，泪水也是潸然而下。
　　静静地躺了一会，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我对自己说：“我们都才十九岁呢。不，按周岁计算，我们俩都刚刚才十八。我们一定不会就这样结束，我们应该还会有机会……”
　　在我绣完第二块绣活的时候，我特意跑到安泰县城的图书馆查阅了《婚姻法》，国家法律规定男子要到二十二周岁才能登记结婚。虽然比我之前想的少了两年，可是四年的时间已经够我用的了，我们应该还有机会。我不相信聪明灵透如他，会为了一个只顾自己的私欲不管他的前程的女人而真的背弃我，我也不相信那个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女人会等他这么多年。说实话，她长得不错，我不相信她看到金一诺现在要回家种地了，还能抵挡得了别的诱惑——女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人追求吧？我相信，就算是他们两个人都愿意，金一诺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同意——那个女人是他们家的罪人啊！
　　我自说自话、自我封闭，就用这些牵强的、但我当时认为相当充足的理由说服了我自己——我要回校复读！我要考上大学！我要给我深爱的男人一个机会！我要用我的努力来给他创造一生的幸福！！
　　一诺，一年前你回校复读，我说死了也不回去。我说是因为于光亮的缘故，可我那时候更多的是为了不影响你，不影响别的我关爱的朋友；今年你对高考死了心，我却选择回学校复读，我同样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前途。
　　一诺，请你原谅我现在选择了和你背道而驰，但我只是为了更快地接近你，永久地拥有你。你没实现的愿望我来实现！你没给我的幸福我来给你！
　　傍晚，我爸爸下班以后，我鼓足勇气跟他说我有事要跟他说。以前，跟金一诺商量好了以后，我并没有回家跟我爸爸正式提过。
　　我爸爸放下提包，问我：“什么事？”
　　我忽然觉得难以启齿，低下了头考虑着该怎么说。
　　我爸爸没再追问，他领着我爬到平房顶上。晒了一天的平房顶散发着暖暖的热气，跟爸爸并排坐了下去，那暖暖的感觉一下子浸润到了我的心里，将这些天在我心里翻腾奔突的冰冷的痛楚驱赶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太阳红彤彤的，又大又圆，给周围的云也镀上了红润的色彩。太阳真是慷慨啊，今天的工作都要结束了，她还不忘用她的美装饰我们的世界。
　　“你不是说有事要说吗？”爸爸大约是见我老是左顾右盼，忍不住开口了。
　　“我、我，是这样的……”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口，顾盼着、感慨着夕阳下美景的我嗫嚅道。
　　去年的这个时间是我说永远不再读书了，今年我又要推翻去年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践的，现在这种打自己脸的话，虽然是在父亲的面前，我还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站得高看得远’这句老话说得真是不错。你看我们在平房顶上，周围的景色就全都收在眼里了。”爸爸没有催促我，也没有顺着我的话说，也自顾自地看起了风景。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我半是卖弄半是讨好地顺着爸爸的话说道。
　　“那你说古人说的对不对？”爸爸没看我，目光平视着前方。
　　我体会到爸爸刚才的那句话不是凭空说出来的，脸一热说：“很对。”
　　“听你妈说，你在她眼前说仙林中学很好，他们的校长要你去他们学校复读？”爸爸没难为我，主动说起我在我妈跟前透露的想法。
　　“爸，我想去复读！”我赶紧接下了爸爸的话。
　　“我还是那句话。你已经长大了，你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你自己想学，我和你妈就供你，你读到哪儿我们供到哪儿；你自己不想学，我们也不逼你，只要你自己将来别后悔埋怨我们。”
　　想起自己去年的幼稚，想起过去这一年的“收获”，我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一句也没提我这一年里的所作所为，他只是问我：“这次你下定决心回学校复读了？”
　　我努力地让那个“嗯”字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让它清楚地能被我们两个人都听到。
　　爸爸说：“既然自己下定决心了，去了就好好读书，别有什么压力。你一直都是个很自觉的孩子，从小也没用我和你妈操心，我相信这次你也能学出个样来。”
　　关于我到仙林中学复读的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我重新开了书箱，拿出那些被“关”了四个月“禁闭”的高中课本，将他送给我的日记本往书箱的最下层又掖了掖，看了一眼放他的相片的地方，终于忍住了没有翻看。这些相片里有去年高三时他送给我的单人照片，也有今年去医院的那次在仙林中学操场上照的。
　　对于我去复读，妈妈一个字的意见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给我准备好了被褥。退休在家的爷爷也对我表示了支持，他给了我一个月的退休金和一些全国粮票。
　　于是，在八月底的一个暑气消退、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我骑着自行车，带上我的行李朝着位于安泰县城的仙林中学骑去……
　　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去的。我决定在接下来的十个月里让自己变成一台学习机器，别的什么都不想。
　　在七月底到八月底的这一个月里，我陆陆续续地听说，我原先的同学谁谁谁在西王母复习了一年，今年考上了哪哪哪；又是谁谁谁也在西王母复习了一年，今年又考到了哪哪哪……
　　要说西王母中学的复读班，今年可真是破天荒地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复读班里竟然有差不多一半的同学今年都考了出去！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的。我听说贺晓琳也考上了，可是她并没有来“馋我”。
　　考出去了又能怎样？我就是坚决不再去西王母了！我只不过是比他们晚了一年，殊途同归，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肯定也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
　　一边骑着车子，我一边对自己这样说。
　　今天的路程好似短了许多，我觉得没怎么费劲就到了仙林中学的校门口。
　　心里忽然就有了点小小的不安。我今年根本就没有高考成绩，仙林中学会收吗？赵校长不会把我的事忘了吧？
　　当支好自行车，敲响赵校长办公室的门时，我这一点小小的顾虑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从敞着的门里，我看到赵校长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他听到敲门声抬起了头，只是略微一打量就笑着放下了笔，站了起来，亲切地说：“郝牵萦？进来！进来！”
　　我走进去，笑着叫了声：“赵校长！”
　　赵校长竟然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我略一犹豫，也赶紧伸出右手，递到他宽大却又显得有些消瘦的大手里。
　　赵校长一边跟我握了下手，一边爽朗地笑着说：“这几天我就估计着你该来了。你放心，你们赵校长绝对是说话算话的人。”
　　搓了下赵校长握过的手，我笑着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赵校长一边示意我随便坐，一边雷厉风行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王老师，你过来一下！”
　　很快，一位三十多岁的男老师就出现在赵校长的办公室门口，这位疾步走来的男老师应该就是刚才赵校长打电话找的王老师。说实话，这位王老师说不上帅，大脸盘，脸上有肉，嘴唇不厚也不薄。略有特色的是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大眼睛，那么大的眼睛通常该用炯炯有神来描写的，可感觉他却总是眯起眼睛来看人，好像总是在笑。不过，我想，若是他将眼睛一瞪，再配上脸上的那些肉肉，一定也是严肃得吓人。
　　这位老师一进门叫了一声：“赵校长，找我有事？”
　　赵校长笑着说：“来，王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学生——郝牵萦。今年她就安排在你们班吧。”
　　王老师笑着说：“哦，就是您前两天说过的那个在咱们学校参加预选，今年没有高考成绩的那个？”
　　赵校长点了点头，说：“就是她。我研究了一下她的卷子，应该很有潜力。她自己也下了决心，明年应该有希望。”
　　尽管听赵校长这样介绍我，可是听王老师说到我没有高考成绩，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生怕因此被人小瞧了去。
　　王老师说：“那好，赵校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带她到教室去吧。”
　　跟赵校长道了别，我跟在王老师的身边往前走。他的步子可真大啊，我都几乎要小跑呢。
　　走到一排平房时，王老师对我说：“这是你们女生的宿舍，等会儿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下住宿的地方。现在我先带着你到教室去，给你安排个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