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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一章

作品名称:十里界      作者:歌蝉      发布时间:2017-07-30 13:35:25      字数:7104

  平陵市第十三中学的院里墙外,贴满了大红标语:“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扎根农村,放眼世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校园的西部,是低、中年级的教学区,这里一如既往,上课下课,井然有序,依然呈现着学校所特有的宁静与和谐,并没有受到这些热烈、灼人眼目的标语的影响;校园的东部,是应届毕业生的教学区,这里则是一片混乱。教室里,教室外,学生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扎着堆,议论着倏然而至的一件人生大事——到农村去插队落户。这是他们无法选择的选择,不能回避的面对。此时,他们所关心的,是所去的地方路程的远近、自然环境的好坏、经济条件的优劣。而事实上,这其中的差异又是很有限的。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有几个学生的命运似乎极为不好,因为他们所要去的,是一个小有“恶名”的地方——十里界。
  这是一个村庄的名字,解放前,那里因土匪猖獗而蜚声遐迩;解放后,那里因贫穷而闻名远近。
  教室的外墙上贴着几张大幅红纸,纸上公布着县、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名称和所落户的学生的名字。在长野县石围子公社沙河大队十里界生产队的名下,有七个学生,其中四个是男生,三个是女生。三个女生哭了,四个“男子汉”则长吁短叹。接着,他们作了走出校门前同命运的第一次抗争。
  他们敲开学校负责人办公室的门,向学校负责人提出抗议,认为学校领导的决定失之公平。学校负责人一面作着解释工作,一面坚持着对所作决定不做更改的强硬态度。就在这时,一个不在到十里界落户的学生名单之内的男生,主动向学校领导提出:自己愿意到十里界去落户。
  这个文静寡言,秀气得像女孩子的男生名叫苏佩兰,在平陵第十三中学小有名气。使他一日成名的,是数学老师的一次偶然发现:课堂上,学生们低头做数学习题,班主任——也是这节课数学老师,在学生座位间的通道上走来走去,他发现苏佩兰的表现有些异常。他放在桌子上的书用一张纸半遮掩着,他虽然也在写算,但那样子有些偷偷摸摸。老师走到他旁边,拿起他用纸遮盖着的那本书,发现是一本大学数学教材,苏佩兰正在做大学教材上的习题。这一发现,使这位老师惊诧万分,如同在空旷的沙漠里,看见了海市蛰楼。在当时,认真学习文化的学生并不多,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更为少有,而一个中学生超越学年极限,提前进入大学的知识殿堂,这种事例,不仅在第十三中学,就是在整个平陵市,也是绝无仅有的。于是这件事作为一个奇闻在学校传播开来,连市教育局的人也知道了。
  这件事虽然使苏佩兰有了名气,但不能给他带来荣耀,因为他不具有典型或楷模意义。
  学校官方的态度,既不对他进行否定,也不能给予表彰。政治与学业,被赋予了两种不同的色彩。一个学生在政治上追求进步,是“红”的表现;而学业属于白颜色,潜心于此的,被时人斥之为“白专道路”。
  当苏佩兰向学校负责人提出自己要到十里界去落户时,学校负责人不是以赞许而是以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苏佩兰,当他断定苏佩兰的请求不会给学校的工作带来不便时,同意了苏佩兰的请求。
  于是,下到十里界的学生由七个变成了八个。
  八个学生中的一个男生说:“今天晚上,咱们到饭店吃一顿团圆饭,各位的老爸老妈援助一点钱该不成问题吧?如果有问题,就到我家去,我替我老爸老妈做主!”这是几个同学的一次特殊的集体活动,没有人反对。
  八个学生的家长都很慷慨,他们给自己孩子的钱,足可以使之做一次饭店里的头等贵宾。饭店里,几个同学相围而坐,桌上菜肴之丰盛(其实菜的档次都很低,只是多了几个品种)。使坐在旁边就餐的人投来惊奇的目光。会喝酒的不会喝酒的,都喝了一点酒,三个女同学也都喝一点酒,酒入肚肠,不免人人面红耳赤。有人提议今后大家以兄弟相称,提议同样得到所有人的响应。于是七个人按出生年月排了一下顺序,他们是:老大孙峰,老二郭晓东,老三李雪艳,老四苏佩兰,老五王燕,老六张兰英,老七陈皓,老八王小松。排完名次,他们又手拉手,围着餐桌唱起了革命歌曲,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返”之激昂悲壮。
  这几天,是毕业生上山下乡的宣传、动员和准备阶段,距真正成行之日,还有两天。由于没有课程,学生来校只是参加班级活动,学校负责人不论从纪律上或作息时间上,对毕业生们的要求都放松了。每天的上午和下午,毕业生们的放学时间提前了许多。
  今天是苏佩兰值日。下午放学时同学们都各自离去,苏佩兰留下,像以前值日那样,打扫教室里的卫生。他与其他几个分配到十里界的同学不同,没有丝毫忧愁、焦虑和忿懑不平的情绪,反倒表现得轻松、愉快。
  毕业生学区里己经无人,苏佩兰一个人走出学校,刚出校门不远,他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苏佩兰!”
  叫他的是一个女学生,她与苏佩兰同一个年级,在另一个班。
  “你下到什么地方?”
  “长野县石围子公社的十里界!你呢?”
  “咱们在一个县,是胜利公社奋进大队三队。咱们俩落户的地方相距还不算太远!”说罢,女学生依恋地看着苏佩兰,往日那清澈明净的眼睛,现在有些红润,点点泪痕依稀可见。
  苏佩兰低下了头。
  “今天晚上我们见一次面好吗?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女学生发出了约会的邀请。苏佩兰迟疑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安:“这……好吧,我们在哪里见面?”
  “晚上七点,在体育场的北门!”
  吃过晚饭,暮色暝朦,华灯初上之时,他们见了面。她送给他一个精致的塑料皮面的笔记本,他回赠的礼物,也同样是一个笔记本。笔记本不足珍贵,珍贵的是他们都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叫对方记一辈子的话。
  女学生的笔记本上写着:
  不管脚下的路有多长,不管我们相隔有多远,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苏佩兰则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首小诗:
  
  心——
  一座金筑的小城
  
  关,就是一把黄澄澄的锁
  开,就是一座金灿灿的宫
  
  你是这城中永恒的囚徒
  幽禁你的,是圣殿,而不是牢笼
  
  写诗是苏佩兰的一个爱好,他将这一爱好隐藏得比偷偷学习高等数学更隐秘,现在他第一次发表他的小诗,不是刊登在报刊上,而是刻印在一个女孩子的心版上。
  城市很大,属于他们的空间却很小。不时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以一种警惕的且带有审视的目光看他们一眼。他们相互深情地看了一眼,便忽忽告别。
  女学生名叫夏姗。她父亲是市里的一位老领导干部,在文化大革命的白炽化阶段,与其他领导干部一样,被作为走资派批斗、打倒。但他们是重量级的社会人物,只要他们存在,政治舞台就不能没有他们。后来,夏姗的父亲恢复了工作,又逐步回到领导岗位。高干的家庭背景,给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姣好的面容,能歌善舞,学校文工团队员的身份,使她成为学校的明星人物,很多男生对她心仪己久。她在学校的行为很低调,除了身边少数的几个女同学,不和别的同学作过多的交往。对明着纠缠她的男同学,她不屑一顾;对暗里追求她的男同学,她熟视无睹。但对于苏佩兰,却是一种例外。
  每当她见到苏佩兰时,一个少女真挚而热烈的情感,准确无误地写在她的眼睛里。苏佩兰每当见到她时,也把一幅心跳加速的频率图画在了脸上。后来,在同学们的目光所不及处,他们有了初次的交谈,他们的交谈,是那样的简短,以致没有改变彼此的陌生。托尔斯泰说:男人与女人,没有友谊,只有爱情。而他们两个人都羞怯怯地站在爱情门外,只把爱情当作友谊。两只“友谊的鸟”来到了一起,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飞去,飞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学校的操场上,红旗飘飘,锣鼓喧天,一辆辆大汽车排列其间,这些汽车中有卡车,也有客车。客车是毕业生的家长们筹措而来,他们往日的社会交际能力和影响力,此时派上了用场。苏佩兰等七名到十里界落户的同学,乘坐着一辆卡车。在欢送的口号声、锣鼓声中,汽车依次开动,鱼贯出了学校大院,然后分道扬镳,向不同的目的地驶去。
  苏佩兰所乘的汽车,出了城,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行驶。这是一条国道,是重要的交通干线,而且存在的时间也很长,所以公路两侧,集结了很多村庄,犹如一根枯老的树干,滋生了许多菌菇一样。汽车越向北行驶。村庄越稀少,然后是大片大片的田野。田野上田地和荒野相间,而村庄也降低了对公路的依赖,孤伶伶地座落在田地和荒野之间。
  十里界所属的石围子公社,就在这条国道上,距平陵市有80里路程,从石围子再向北行驶50里,是长野县城。如果公路是一根挑着两座城市的扁担,而石围子就是这扁担的中间,是肩头所在的地方。石围子公社的交通并不闭塞,但却未因此摆脱贫困。
  虽然是国路,仍然是沙土铺就,雨后经车轮的碾压,使路面多有凹陷处,汽车不得不通过降低速度来与路达成一种和谐。经过很长时间的行驶,汽车来到石围子小镇的边缘。公路穿过小镇的中心,一直向北延伸,然而汽车还没进镇,过了一座桥,就调转车头,向西驶去。随即周围的景色也了发生了变化:进入人们眼帘的,不再是一片黑褐色的土地,土色变灰变白,草木稀疏且单调,仿佛一个人黝黑的脸颊上有一大块白癣。这是一片严重沙化的土地,而一道道隆起的坡地,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大沙丘,只不过是仍然有植物固执地在上面生长着,就像一群势衰力竭的士兵,在坚守着他们的阵地。在沙丘与荒地之间,疏疏离离地错落着成行或不成行的丛生细柳,人们称这些长不大的柳丛为柳毛子。显然,这是人们与风沙抗争搏斗的产物。
  汽车像一只甲虫,低吟着,左跌右撞,顺着弯转的沙土路,穿过了一片平缓而略作起伏的荒芜地带,来到了一个村子旁。村头有一群孩子,看见了汽车,便迎着汽车跑来。汽车司机善意地鸣了鸣了喇叭,汽车继续向村里行驶。孩子们跟在汽车后面奔跑着,汽车的后面,是一片车轮扬起的沙尘,孩子们在沙尘后面尾随不舍。
  汽车过了一座土桥(之所以称为土桥,是因为桥与路在一个平面上,上面铺着土,与土路融成为一体),桥下面是一条没有水的河道。以这座土桥为标志,过了土桥,汽车便进了村子。汽车刚一进村,一个小伙子迎了过来,在汽车前引路。
  村子呈一字型展开,全是低矮的土坯房。由于每年都要在房子的墙壁、房顶抺一层泥土,以弥补被雨水冲刷掉的部分,房子的棱角都变得模糊,显得臃肿不堪;就像冬天里的流浪乞丐在旧棉袄外,又套了一些破衣烂衫,完全改变了身体的轮廓。房子之间有很大的距离,这说明这里的土地和这里的房子一样价值低廉。这些房子的附属品是用土墙围成的或是用高梁秸杆、树枝夹成的院落,土墙和篱笆禁不住时间和风雨的双重侵蚀,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汽车开到村子中间,进了一个大院。这是村子唯一的打破排列规则,建在道南侧的一个院落。大院没有门,只有门的“遗址”,因为人们的出入之处,是比门更具有开放性的一道土墙中间的巨大缺口,这个缺口足可以同时通过三辆马车,这就是十里界村生产队的队部。队部的西边,是一片没有长大的白杨树林。队部院内,有一幢正房和两幢偏房。两幢偏房中,其中一幢是马厩,另一幢是仓库。
  院子的前面,插着彩旗,院子里站着很多人,从他们的衣着和举止看得出来,他们都是这里的干部。除了生产队的干部,大队和公社的干部也来了。
  知青们像贵宾一样被请进了那间正房。这是集社员开会、举行公众活动和生产队领导工作办公等各种功能于一身的场所。由于社员们进入这个屋子,多与开会有关,所以人们叫它会议室。屋子的一侧,是一个大炕,与大炕对应的部分,是数排用木板和木桩固定在地上的长櫈,无须知青们自己动手,知青们在汽车上的行装被人搬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正前方,贴着“热烈欢迎知识青年来我队安家落户”的大红标语,标语是刚刚贴上去的。
  知识青年坐在前排的木櫈上,知识青年的前面,是由两张学生用的书桌和几只学生用的木椅构成的“主席台”,在“主席台”上就坐的是公社、大队的干部和十里界生产队的队长;火炕上也坐着几个人,他们是几个生产队干部和一些老资格的社员。先是公社干部做欢迎讲话,再是大队干部,他们讲话简短而热情。出人意料,这些农村干部都很善讲,绝不比城里的干部逊色。
  院子里有一伙人一直在忙碌。
  当公社、大队的干部讲完话之后,轮到十里界生产队长讲话了。生产队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魁梧高大,微微隆起的背,抵消了这种身材应有的英武和潇洒,满身的尘土和黝黑的面孔,宣示着他农民的本色。在大队干部的提示下,他向知青们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叫李福厚,但他又补充了一句:“人们都叫我李老五,以后你们叫我李老五吧!”
  李老五三言两语,用光了他的词汇库存里的全部储备,他把脸转向坐在炕上的一个人:“请咱们村的老党员为同学们讲几句话!”
  屋子里响起了掌声,几个公社、大队干部一边鼓掌一边笑着把状转向老党员,以进一步明确他们的欢迎态度。
  老党员五十多岁,瘦瘦的,虽然坐着,但是看得出来是一个大高个,有一只衣袖空悬着,是一个“独臂”老人。一身黑色的衣裤,干净利落。他没有像以前几个人那样走到桌子前讲话,而是仍然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很随便地开口说道:“听说你们要来,我们高兴了很多天,啊。你们来十里界,就很了不起,有志气!啊……”老党员说话干脆,声音洪亮,但是每说两句,都习惯地拖着一个重重的“啊”字。他继续说到,“可能你们早就听说了,咱十里界这个地方很穷,生活很艰苦,啊。不要说没人愿来十里界落户,就是上边的干部都不愿意来十里界!啊,他们嫌十里界的饭难吃,十里界的工作难做!”
  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公社、大队干部,说:“我这样说,不冤枉你们吧!”一个公社干部说:“怎么不冤枉,您对我们的批评过重了。您看,我们这几个人,哪个没端过你们的饭碗?”老党员说:“你们端十里界人的饭碗,像吃忆苦饭一样,当面不敢皱眉头,背地里没少了骂娘!”众人一阵笑。老党员把话锋一转,对知青们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十里界是一个好地方,啊。十里界是地广人稀,换一个说法,就叫地大物博!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不养人的水土。十里界的穷,不是穷在土地上,而是穷在人上!啊。我已经说了很多次,现在我还要这样说,啊,十里界的病根,是男懒女泼,啊……”
  屋子里很静,这时骚动了一下。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坐在前面的公社、大队干部们也晃动身体,互相对视,大概他们觉得老党员在新来的客人面前如此自揭家丑有失妥当,甚至还触及了政治原则问题。老党员似乎没有注意这小小的“骚乱”,继续说到:“十里界人为什么有这样的坏毛病呢?有人说是穷日子造成的,有人说是过去土匪影响的,啊。其实,这些说法都不正确,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十里界人没有文化!啊,谁说干革命不需要文化?谁说搞生产不需要文化?啊,人没文化就保守,人没有文化就不思进取!十里界人习惯了吃野菜,喝稀粥,因为吃野菜喝稀粥省力气!啊,你们来十里界,是向贫下中农学习来了,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来了,但是你们不要学习他们吃野菜,喝稀粥!”
  众人鼓起一片掌声。“主席台”上的干部们,不论赞成不赞成老党员的话,也跟着鼓掌。孙峰(临下乡前,同学们就已推举他担任集体户的户长)也代表下乡知青发了言。
  听罢知青代表的发言,公社干部笑着问道:“哪位是苏佩兰同学,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苏佩兰站了起来。
  公社干部笑着对苏佩兰说:“我们听来送知青的城里同志介绍,你们中间有一个懂得微积分的学生!好啊,咱们农村就需要这样的人才,年轻人,好好干,在咱这里把你们的才能都发挥出来!”
  苏佩兰从来没有被这样肯定过,他有些激动,更有些感动。
  屋子里的欢迎会还没结束,队部的院子里就传来了猪的嘶叫声,几个人正在捆绑一口猪,准备抬在摆放院中的吃饭用的饭桌上进行宰杀。生产队长李老五对着院子喊:“你们等一等,开完会你们再动手!”
  公社干部问道:“怎么,你们还要杀猪?”
  李老五笑着说道:“知青们来,咱生产队添人进口了,是一件大喜事,杀口猪,全村人庆祝一下!”
  “你们生产队还养猪?”
  “是老党员家的猪,为了欢迎知青,老党员把自家的猪献出来了!”
  公社干部听了感叹地说:“哎,对老党员来说,己经没有什么东西是私有的了——今天的确是大喜的日子,应该庆祝一下!”
  欢迎会随即结束,公社、大队干部告辞,老党员、李老五等人极力挽留着,一定叫他们中午和大家一起吃猪肉。平时,这些干部以端群众的饭碗,喝碗里的稀粥,吃碗里野菜为荣,因为这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标志;如今用碗里的猪肉邀请他们,使他们犯了难: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和群众“打成一片”呢,还是应该不使嘴巴上沾上油腻,以保持清正廉洁的作风呢!后来,任凭大家怎样挽留,他们还是一走了之。
  一口肥猪,顷刻间化作香喷喷的佳肴,被端上饭桌。饭桌从队部的屋子一直摆到院子。全村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来参加这场盛宴。屋子里是男人们的领地,而院子则属于妇女和孩子们。其实,这场盛大宴会,桌子上只有一种菜,就是猪肉炖粉条。这是乡下人只有过年时才能享用的佳肴。
  屋子里的炕上,地下都摆着桌子。年纪大的和有身份声望的,在炕上用餐,年纪轻的及普通社员,在地下用餐;知青们被安排在炕上,与老党员、李老五等生产队干部同坐一席,这是由几个饭桌并放在一起的贵宾席。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而不失于文明,贵宾席的猪肉,分别盛在几个大瓷碗里,而别的桌子上面,只摆着一个大盆,与其说人们是列座而餐,不如说是拥盆而食。
  一个瞎子,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由人搀扶着走进屋子,屋里的人都和他打着招呼,他被人扶着上了炕,坐在另一张餐桌旁。人们都叫他吴半仙,他诙谐地与众人嬉笑调侃,不时逗得人们轰然大笑。有人偷着往他碗里倒酒,试图将他灌醉。
  有一个小老头,带着两件东西来到筵席:一件是酒葫芦,一件是猎枪。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只大碗往葫芦里灌酒。有人笑着挖苦他:“三叔,你的酒量够大了,怎么又多带一个肚子来?”这个被人称作三叔的小老头说:“酒葫芦是我的儿子,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我喝到哪里,它喝到哪里!”
  “你带枪来干什么?枪膛里又不能装酒!”
  “枪是我的老婆呀!你们搂着老婆睡觉,我是搂着枪睡觉的!”
  “那你老婆呢?你把她放在哪里?”一个人说。
  “他老婆是别人的枪!”
  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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