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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小舟搁浅

作品名称:麓山岁月      作者:陈胜良      发布时间:2017-07-31 08:15:50      字数:3277

  恢复高考的那年,牛娃考上了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英语专业。然而他去学院报到时,迎新站撤了,欢迎标语没了,路标也不见了,等待他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人引路,一个乡下放牛娃,靠自己瞎撞。
  “撞”进校园,扑面而来的是蓬蓬勃勃的绿,是整整齐齐的楼,是潮水般涌动的人。校园处处树木掩映,绿树与屋舍相映,阳光与大地齐辉;株株果树,缕缕清香,红墙绿瓦,交相辉映,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条从学生宿舍通往外语系的人行道旁,两排法国梧桐在微风中翻动着嫩绿的叶片,在三月的阳光下闪闪亮亮。但这里旖旎的风光却留不住牛娃匆匆的脚步,日渐西沉,他还得赶去报名。牛娃挑着破旧的行李且行且问,从学生3舍问到学生食堂,又从食堂问到外语系教学楼,从教学楼最后问到院办公楼;说着一口家乡土话,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出尽洋相,好不容易才问到院办公楼新生报名处。
  牛娃敲了敲门,里面一位留守的办事员,五十开外,衣冠楚楚,但皮肤黑黝,戴着黑色眼镜,俨然一位学究。学究低垂着头,眼镜架滑到鼻梁上,从镜框上方射出余光,看到来人便说:“进来。”牛娃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毕恭毕敬地问话:“老师您好,这是新生报名处吗?”学究摘下眼镜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来报名吗?报名过期了,怎么才来啊?”老学究居高临下,他的话把牛娃吓得脸色苍白,但他还是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学究。接过纸条,学究又低垂着头,眼光从眼镜框上方射出,一字一句地研读,看完纸条就顺手拿了几份表格递给牛娃。他指着墙上的“新生填表须知”,叫牛娃对着说明逐一填写。
  牛娃这才吁了口气,悬在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上大学的事总算尘埃落定了。牛娃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脸上显出一缕阳光。他从一块粗布裹着的包里取出一支点水笔和一瓶蓝墨水,认认真真地填起表格来。可是填了一会儿,牛娃的脸色突然变了,那一缕阳光消失了,脸上密布着阴云。他局促不安起来,额头冒汗,手脚颤抖,原来他的表格上出现了斑斑墨迹。学究一看,说:“心不在焉吗?一份表都填不好。”
  “对不起啊,老师,我的点水笔叉了,墨水溢不开而成坨了。”
  “用钢笔填的话,表格就不会如此一片狼藉,为何不用钢笔?”
  “哦,老师,我只有这支点水笔。”
  “一支钢笔都没有?你也来上大学?”听着学究的话,牛娃像吞进了一只苍蝇,心里怪不是滋味。他的眼泪如雨点一样落下,落在成坨的墨迹上,墨迹散开成了团。
  学究低垂着头,从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框上方射出余光,看到牛娃泪水盈盈,便又走拢来问道:“年轻人啊,怎么啦?填坏了表格,还流泪?你知道你的履历表多重要吗?它们是你人生的里程碑呢,难道你愿意你的人生里程碑上有斑斑墨迹吗?填错了,我给你换一份,可不能再填错了哟。”学究一反常态地安慰起他来。他又拿了一份表格递给牛娃,并从上衣口袋里取下一支金星牌钢笔借给他。牛娃接过学究的钢笔,对着墙上的说明重新逐条填写,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填完了。学究虽然从证明里知道牛娃“因困难而推迟报名”,但不知是什么困难,他竟然想知道究竟。看学究改变了态度,牛娃的心就温暖起来。心一暖,话就多了。他娓娓述说了自己迟来的故事。
  原来,牛娃家里贫穷,经济拮据,父母肩上的担子不堪重负。当牛娃接到湖南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时,全家本该好好庆祝,然而他们不是在庆祝而是在发愁。牛娃爸有根叔一大清早起了床,坐在屋门前的青石板上。他把一根长长的烟管搁在大腿上,取下挂在腰间的牛骨头烟叶盒,用锯齿一样的手指捏了一爪旱烟丝,装在烟葫芦脑壳里,划了根火柴,深深地叭了几口;然后把吸到口里的烟又痛痛快快地吐出来,好像吐出这口烟就吐出了心中的苦闷一样。然而他吐出的一串串白烟袅袅上升,在门前的那一棵苦枣树上慢慢弥漫着,让有根叔越发愁眉苦脸。
  他吐出一口烟,自言自语说:“唉,牛伢子去长沙的路费区区两块钱,居然难倒一屋人,真所谓好汉无钱是钝铁。”有根叔读过几年私塾,说话喜欢文绉绉的但他遇到困难却一筹莫展,只是唉声叹气。不过,他也想过办法,就要成功了却被牛娃搅局了。
  前些天一连几天,鸡叫三遍时,他一骨碌爬起床,推开门。天还是蒙蒙亮,东方还只现出一片微弱的鱼肚白色,他就出门了。牛娃觉得有点蹊跷,于是,第二天鸡叫三遍,他也不露声色,偷偷起来,尾随父亲出门但他们走了好远的路,去了好远的地方,一路上惊得村落里鸡鸣犬吠。走进城里,来到一个地方,原来是一所医院。哦,父亲天天出来就是到这里来吗?他来这里干什么呀?牛娃先不急,找一个地方躲起来,静观其变。看父亲到底要干什么?走廊上陆陆续续来了一二十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从乡下来的,好像在等待什么。一会儿,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了,一位拿着花名册在点名叫血型,另一位拿着抽血的针,输血管和血袋,被叫喊到的人却很高兴地伸出手,挽起袖子……哦!原来他们是在卖血!
  牛娃赫然冲到父亲面前,生气地问到:“耶耶,您天天寂寂封音地出来就是来输血的啵?”有根叔看到儿子在跟踪,知道瞒不住,干脆照直告诉他:“崽呀,你明朝上大学了,你路费都冒得,耶耶心里急呀,但耶耶又无能为力,只好到医院来干点老本行,为你搞点路费和生活费啊。”听到父亲的无可奈何的话,牛娃傻傻地站着,泪如雨洒,说:“耶耶,我们回去,要得啵?我不要路费了,你的血是你的命根子呀,我何解用耶耶的命根子来换取路费呢?你抽了血,体质会垮下去,我还要路费做么子?耶耶,你还卖血的话,我不去上学了。”牛娃含着泪水拖着父亲往外走,但他突然停止脚步,眼睛突然一亮,说,“要不,我的路费你莫操心。我自己来想办法,要得啵?”有根叔无奈,只好依着牛娃。他挣钱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
  现在他坐在门外耷拉着脑袋,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他一想起这事就怨牛娃这鬼崽子。
  回到家里,牛娃自己琢磨着如何去长沙,免得父亲又去卖血。他想到了步行去长沙,但他查看了湖南省地图册,从家乡去长沙有八十多公里,徒步也要走两三天。他担心途遥远,时间紧迫,不能如期报到。他想到了爬车去学校,又怕危险太大,再说那不应该是学生所为;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去卖血,因为自己年轻,造血功能强,但他又担心到医院卖血的人太多,他会排不上号,轮不上当。他左思右想,到头来都是空想。一家人都在为他着想,哥哥坚持去工厂打工为他弄点零花钱;姐姐准备负债借款为他准备点盘缠;妹妹每天少吃一点饭为他省一点伙食,这一份份情意的负荷啊,牛娃的心里怎能承载得起呀?
  唉,还是牛娃妈有根婶想出了好办法。有根婶从来没有跨过学堂门,一字不识,但她会盘算。经历了长夜难眠的苦苦思索后,她一大早起来把牛娃身上的烂棉袄脱下来,用剪刀剪开衣面,用手指把棉花掏出,然后把棉花轧得雪白,再纺成纱,拿到市场卖了二块五毛钱。有了车费,牛娃终于可以去学校报到了。可是录取通知上规定:“我院1977级新生报到注册时间定于3月10日至13日。逾期三天,无故不到校者,取消入学资格”。牛娃动身时已是3月15日,逾期两天了,有根叔赶紧为儿子去大队开了一张证明,说明迟到的原因……
  学究的眼镜依然滑到鼻梁上。听完牛娃迟来报到的故事,学究的眼慢慢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拍擦了擦眼,然后走到牛娃身边,用手拍了拍他肩膀说:“啊,孩子,你受苦了!古人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孩子啊,好好学习,你会熬出头的。”学究的话像春雨淅沥,如丝如缕,飘进牛娃的心。
  牛娃填完表格,把金星钢笔完璧归赵。可是学究接过钢笔,却又插在牛娃的上衣口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没有笔,这支笔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牛娃因学究刚才的话语而沮丧,而现在又因学究的举动而感动。他很感恩,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知不觉,他自己的眼睛又湿润了,热泪盈眶了。他感激地说:“老师,您太好了,您的恩德我会涌泉相报。”学究摆摆手打断牛娃说:“报什么报呀,好好学习就行了。”
  窗外的花园里,芳草萋萋,脉脉斜阳里,牛娃在不经意间收获了一种感觉,温暖于心。然而,学究的心却不平静。他在想,一位连钢笔都没有的贫困学子能适应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吗?想着想着,他拿起了话筒给学校助学金办打电话:“喂,喂,助学金办吗?我是新生报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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