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重相逢（下）

　　“我、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真的不爱她。想想她一次一次反复无常，一次一次害我，我怎么会爱她呢？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了。”他想用手去擦我的泪水，我一下子将脸扭向一边，自己伸手狠狠地横一把竖一把地抹着满脸的泪水；同时，牙齿使劲地咬着自己不断颤抖、哆嗦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使劲地控制着情绪，可是说出的话尤带着哭音、颤音：“你，你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个底线？你这样做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你把我放在哪里？我，我都已经为你……你，你把我们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放在哪里？我做哪件事不是为你着想？难道我就舍得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我不是考虑到你在读书，才没有让你为难？而你都在干什么？难道，我真的应该像郝舒梅说的那样，在去医院之前就把一切都告诉你的父母？我不是怕你丢脸才什么都没说？你想想那时候我是在家的，如果真闹出来我怕什么？大不了我父母骂我一顿，可我终究是他们的女儿不是？我父母对你印象不错，他们骂我一顿、打我一顿，终究还是会成全我们的不是？那时候我在我的父母跟前没脸，难道你在读书期间做出这种事你父母就会轻饶了你？我这样为你着想，你却背着我与别人……”说到这，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可是我始终知道这是在他家，怕给人听了去，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牵萦，你别哭了，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是顾念着我的面子，我家屋后就是村里的主道，别让人听了去好不好？”他一会儿到门口看看，一会儿到窗口听听，一会儿又回来小心翼翼地求着我。
　　“所以，善良就活该被欺负是不是？”我啜泣着，“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就忍心这样对我？”
　　“我错了。”他轻拍着我的胳膊，“原谅我吧，有了你，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可你说的那个时间，我的肚子里还有着你的骨肉呢！你竟然也好意思？！”我觉得我要委屈死了。
　　“我、我跟她那个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已经给我有了。谁会想到呢？我们两个就那么一次竟然就会那么巧。那时候想到今年的高考，我觉得心理压力很大，我夜夜睡不好，经常胡思乱想。而且，经常会做那种梦，我老是梦见你，梦见我跟你在一起。可是，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又总是推三阻四的。所以，有一次，她，又到学校找我的时候，我就、我就没忍住……”
　　“还是你心里龌龊！我就不相信，如果你心里真有我，你怎么会忍不住？”
　　“你不信？好，将来我会让你知道的。”他说着这话竟然又来拉我的手。
　　“一边待着去，你还想欺负我。”我将他的手甩在一边。我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是真的，你是不知道那种滋味。就好像抽鸦片上瘾一样，明明知道那是毒品，可是就是忍不住想去抽。其实，我那时候明明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还是忍不住。要不，现在我就让你也尝尝那种滋味？”
　　“你行了吧，我还没消气呢。那你准备怎样对她？”一想到有个女人在一边虎视眈眈，我是真的如鲠在喉。
　　“她是我父母眼里的罪人，我父母也已经明确拒绝了她。我们家是绝不会接受她的！”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我的心好受了点。
　　“那你准备怎样安排我？”在我的心里，我们两个早就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想到他……
　　“等我妈回来我就跟她说。”
　　“当我的面吗？”我不敢再等了，我想尽快定下来，可是他当着我的面说那得有多不好意思？
　　“咱们等吃饭时边吃边聊。”他好像不在意地说。
　　“我……还是等我走了你再说吧。”我实在没勇气“边吃边聊”。那成什么了？再说了哪有女方跑到男方家里，听他对他母亲说这些的？何况，如果他再提到我为了他住进了医院……不！不！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你呀，还是这么放不下脸。难道你就不怕你走了之后我不跟我妈说吗？”他捏了下我的脸，“你没听说‘两军相逢勇者胜’吗？人家都能自己跟我父母说，你怎么就怕听我说呢？”
　　“怎么？如果你妈要证据，我也有。医院里的病例、你复习班的同学、郝舒梅，我是人证、物证都有。只不过是我不屑跟别人抢而已。哼，‘两军相逢勇者胜’，难道你还让我跟她两军对垒，跟她抢得头破血流？”尽管爱他爱到骨髓里，若他心里没有我，我还是宁可自己心里苦死，也不屑跟别人抢他的。之所以还提到那张病例，只不过是怕他无所顾忌。其实，哪有什么病历，即使真的有什么病历，我还能真的去医院索要？
　　“好，好，好，你真不禁逗。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行了吧？”他又拥我入怀，“其实，我真没想到你平常是那么高傲、害羞的一个人，今天竟然会来看我，我真的很感动。”
　　“傻话，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去找我，我也不来看你，难道这辈子都不再见了吗？谁像你那么狠心！”我娇嗔。
　　“我哪里就那么狠心了？我也是天天想你。只是没脸去见你就是了。”
　　“我们两个人休戚相关，自从我给了你我的第一个吻开始，在我的心里，命运就已经将我们联系起来了，无论生老病死，我们都应该不离不弃的。你看你叫金一诺，你也说过，你爸爸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你说话能够千金一诺，我更是那种骨子里认可从一而终的女子。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就绝不是儿戏。不管以后我们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何况，现在不过是今年你没参加高考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大不了我们今年一起到仙林中学去复习。”
　　“这话别再提！我以后都不会再参加高考了。”提到高考，他一下子蔫了，心灰意懒地说。
　　“好，你不愿去就不去，你就在家等着我，我去拼咱们两个人的将来！”见他伤心的样子，忽然间我觉得他不再是我的哥哥，而变成了一个需要我照顾、关心、宠爱的小弟弟，甚至孩子。我觉得我瞬间又长大些，理智慢慢在我的头脑里清晰了起来，我在他的怀里挣扎着说，“你妈出去有一阵子了，大约也应该回来了。你放我坐好了，我们好好说说话。”
　　他将身子往炕外边挪了挪，将我的身子让墙壁挡住：“我妈大约真的好回来了，在我跟她说清楚之前，也真的不好让她看见。”
　　“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你真的准备在家种地？”我不死心地问。他的脑子那么聪明，他的心曾经那么高傲，他是那么地多才多艺，现在他竟然对高考心灰意冷。
　　“行了，你也不用劝我了，同样的话我去年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什么都明白，可是我是真的不能再到学校去了。怎么？你后悔了吗？你的身体、你的美貌的确不应该困在一亩三分地上。等你考上大学以后你总不会再嫁给一个农民吧？”
　　“一诺，你怎么这样说呢？我说过我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无论你生老病死，我都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先不要我了。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之所以要到仙林中学复读，只是为了不拖累你，只是为了咱们一家人将来的日子能过得舒服一点！你考上大学，我不能让自己配不上你；你在家种地，我怕我种不动地帮不了你。等我大学毕业，那么我上班，星期六下班就回来，咱们一起过我们的小日子。我一样可以为你挣钱，为你分忧，不是吗？”
　　“牵萦，牵萦……”也许这次他真的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并且为我的话所感动；也许他只是在考虑什么，一时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边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抚摸着我的脸。
　　“一诺，你说这样好吗？”他的怀抱很舒服，真的，现在是夏天我都没感到热。实际上，今天天公也作美，温度并不是很高。风，时不时地穿过窗户吹拂着低垂的窗帘。
　　“等你上了大学，或者大学毕业了，诱惑就多了。那时候在你的身边有的是比我好的，你还会愿意嫁给一个农民？”他慢慢地说，显然这次是经过了认真地思索的。
　　“不管别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我一定不会因为自己的地位变了就变了心的。你放心！我考上大学真的只是为了不拖累你！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那你现在就嫁给我吧，不要去复习了！”他脱口而出。
　　我的心血上涌，差点就任“好”字冲口而出，可是我知道，这个字即使说出来，我还是会反悔。因为我已经考虑了无数遍：如果我留在家里种地，就凭着我这个林黛玉似的身体我只能拖累他；如果我到工厂里去当一个普通工人，我们还是要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辛苦而无奈。
　　我努力控制着不受他的眼神的影响，整理了一下那些早就想好了的说辞：“一诺，这件事情我也是经过认真思考的，绝不是心血来潮。在过去的一年中，我偶尔也帮我妈干过活，我的身体弱，干农活真的不是一把好手。与其等将来拖累你，不如我考出去，这样我也可以帮你挣钱。这是一；第二，我听说在咱们国家，孩子的户口是跟着母亲的，将来等我们有了孩子，他一出生就是城镇户口，也可以圆了我们俩的心愿；第三，今年我们俩只有十九虚岁，就算想结婚国家法律也不允许，等五年以后我大学毕业我们才二十四，我听说男子要到二十四岁才可以登记结婚，你看，不是正好吗？”
　　“五年以后？哈哈，你想的也太长久了吧？那时候你……”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一诺，你又多想了是不是？我现在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说。你还记得咱俩一起背诵过的敦煌曲子词里的那首《上邪》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放心，我绝不是掉书袋子的书呆子，我绝不是作秀，这就是我对你发下的誓言。不管事情走到哪一步，此生此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只要你不变心，我绝不会变心！”曾经的羞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抬起头看着他，决绝地说。
　　他又把我往怀里使劲搂了搂：“牵萦，我以前确实对不起你。可是，还要等五年，而且等你毕业后我们还要两地分居。唉，不过……好，我等！”
　　“谁说一定要两地分居？不是还可以找一份临时工或者合同工的工作吗？郝舒梅的工作不是比有些大学毕业生都好吗？实在不行，到时候我就厚着脸皮去找她，让她帮你的忙。”
　　“到那时你真的能确定你不会后悔？”他的眼中有流光溢彩。
　　“我确定，我决不后悔！”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好！牵萦，咱们不说五年以后的事，咱们以一年为约，我等你一年。一年后我们再谈这个问题。到时候我也必不会连累你。我就不信我金一诺除了高考，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的脸上终于重新出现了久违的自信。我就说嘛，我的一诺本来就是好样的。
　　“好，一年就一年。一年以后等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咱就让咱们双方父母出面，把咱们的事情定下来。不过，这一年里你不要再跟许艳来往了。”
　　“你也知道我，我也像你一样不会说撵人的话。我管不住她来找我，可我一定会管住我自己不去找她。你不知道她那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人。不过，你放心，在这一年里我绝不理她，就算她来缠我，我也决不会对她有好脸色。你尽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他诚恳地说。
　　“嗯。反正咱们才19岁呢。要结婚也登不上记，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这儿，我也不怕你跑了。”对于他说的叫我放心，其实我放不下心。可是我相信我们还小，我就不信，等一年后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他会舍了我而选她？我实在是爱极了他，只要我能得到他的人，其他的再说吧。
　　“牵萦，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我记得你的生日是农历六月，可是我记不太清是哪天了，你再告诉我一遍是哪天好吗？我这次一定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等你过生日那天我去找你。这些天我好好调整一下我的心情，有些事也再好好想想，到时候咱们好好谈谈。”他突然扶了下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提起我的生日。
　　“早就希望我的生日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了。不过你刚才说有些事还要好好想想，难道你的心还不确定？”我没有追究他没有具体记住我的生日，男孩子嘛，毕竟不大在意这些。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俩的事等你走了我就跟我妈妈说，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总不能对你不负责任。你的生日是哪天呢？”听他这样说我的心里还是一跳：对我负责任，那是不是也要对许艳负责任？不过，我没有说出口。
　　又跟他重复了一遍我的生日：“难为你还记得我生日是这个月的，这次你可记好了啊。到时候你到我们家去找我吗？”尽管知道他脚踏几只船，我很难过，很不安，可我心里早就把自己许给了他，这一辈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他有千错万错，我又怎么能不原谅他呢？我又何必再去追究什么呢？
　　“我希望能单独给你过这个生日，我不想去你家里找你。”他没有看到我的脸色变化，想了想说，“你还记得我们学校门前的那条路吧？出了校门口往东走的那个路口，往北走是一条小路，顺着那条小路往北走大约500米，就是一片小树林。那里很安静，小树林里还有一条小林荫路也很干净。到了你生日那天的上午九点我在那儿等你。到了以后，我们再安排具体的行程。好不好？”
　　“好，我听你的。”
　　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正说不知道李村离着他们村有多远，就听见院子里有支自行车的声音。他赶紧掀起窗帘往外一看，说：“我妈回来了。”看来，中国人不抗念叨是真的。
　　我急忙跳下炕迎出去：“阿姨，你回来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阿姨，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不多，不多。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一边回答，一边也急忙抢着往屋里拿，“你们说话去吧，我自己拿就行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点。中午咱们一起吃顿便饭，你尝尝阿姨的手艺。”他妈妈满面笑容，客气地说。
　　只记得他妈妈做了四菜一汤，味道跟我妈妈做的差不多。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因为我根本就是食而不知其味。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家里吃饭。在他家里吃饭，我很拘谨，也没心思吃，吃得非常少。尽管他妈妈很热情，可是我还是只将摆在我面前的菜稍稍夹了几根。至于吃的是什么，吃饭时说了什么，我一点都记不得了。
　　我走的时候，他一直把我送到出他们村的那条路。在路上，我们又一次确认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