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生的重大决定

　　第十五章：
　　每日新闻节目的年轻女播报员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她的穿着依然和往常一样的端庄、正式。可与平时不同的是，她的表情里明显透露出了些许的慌张。只见她形容急迫地快速说道：“现在来播报一条重要消息——近几天来，本市的多所大学院校内出现了大批在校学生集体食物中毒，症状主要表现为呕吐、腹泻和体温升高，目前累计中毒人数已超过数百人。中毒人员已被分别送到室内的多家主要医院接受救治，市卫生局和食品管理局已经介入调查……据了解，此次中毒的学生都是在中毒之前，都有食用从青柠网上购买的正在减价促销的盒装水果沙拉的类似经历。现在事件正在调查中，我们也将持续关注……”
　　向毅感到有人从身背后给了自己一闷棍，重重地打在了脑袋上。拿在手里的遥控器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知……青柠网？她刚刚提到了青柠网？向毅感到难以置信，他多希望刚才是自己听错了啊！这种事怎么偏偏会出现在青柠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发呆了，他要马上赶到公司，和大家商议一下如何面对这一史无前例的危机。现在身为首席执行官的伟生肯定是处境极其艰险，他不能让伟生独自面对——此刻他们应该站在一起！
　　等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赶到公司时，却发现伟生已经不在那里呢。早在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就和卫生局的工作人员一起赶往公司位于近郊的食品储存仓库，并从中取出样本进行检验，以证实引起这次集体食物中毒的“元凶”到底是不是外界所猜测的“青柠网”的盒装水果沙拉……
　　没办法，向毅只好和其他人一起留在公司大厅里等待结果。大家全都焦急地守候在电话旁边，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别查出什么问题、但愿别和公司有关，也保佑那几百名中毒的学生们早一点脱离危险！
　　豪瑞那张肥胖的圆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心神不安地趴在办公桌上，嘴里还不停地小声嘟囔着：“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向毅急得根本坐不住，他像困兽一样在大厅里来回地走着，不时抬起头望向窗外，恨不得能从这里看到食品储存仓库的情况；梦瑶手里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地坐在沙发上，任由手中茶杯的温度慢慢变凉，却一口也不喝。她像产生了幻听似的，不时迅速地拿起手机，当看到手机并没有显示时，她又无比失望地把手机丢在一旁；天庆今天也是脸色忧愁、精神恍惚，虽然手里还在不停翻阅着求职者的个人简历，可简历上都写了些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一直等到接近中午11点的时候，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终于响了起来！只响了第一声，距离电话最近的豪瑞就一把接了起来，急迫地对着对方吼道：“快说，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人飞快简明地向财务总监作了汇报，在场的其他人听不清通话的具体内容，但通过观察豪瑞在接听过程中的表情变化、看着他那张不会掩饰情绪的胖脸，大家心里都明白了——这次公司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经过严格的检验，食品管理局得出了结论：由于储存不当，仓库中的盒装水果沙拉早已变质，滋生了多种致病细菌，与中毒人员的症状反应基本吻合，可以断定此次众多人员食物中毒事件与该公司有密切关系！随即，仓库中的全部食品被扣押，等待进一步调查和相关处理。
　　消息一出，“青柠网”一时间遭到了全国媒体和民众的猛烈攻击，本市多家报纸使用了大篇幅来报道“青柠网有毒食品事件”、“C市重大食物中毒事件引发关注”、“事件主要责任人将遭受严厉惩处”……各大电视台也不断重播着医院里救治中毒学生的紧张场面。网站上短时间内就积累了多达十几万条留言，除了铺天盖地谴责和谩骂就是要求退货、解除合同。更有一些竞争对手，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不怀好意地造谣煽动、大肆攻击，唯恐天下不乱。就这样，原本是一个快速崛起、口碑优良的优秀企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抹黑成一个“唯利是从、坑害公众、无视消费者健康和权益”的“黑心商家”。
　　面对已经如此混乱不堪的局面，伟生毫无惧色，他知道自己作为公司的执行总裁对此事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看眼下的形式，作为当事公司是不可能得到哪怕一点点的解释机会的。当前最重要的，是尽快亡羊补牢、争取公众谅解、修正社会形象。
　　一方面，他指示财务总监豪瑞立即为数百名受害学生支付全部的医疗费，并且召回了相关商品，避免危害进一步蔓延；另一方面，伟生通知各大报刊、电视台和新闻网站的记者，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同时在“青柠网”的首页用加粗的大字体发表公开声明，向全社会表达歉意、表示愿意做出相关赔偿和接受必要处罚。随后的几天里，“青柠网”的各位董事们一齐上阵，梦瑶、向毅、豪瑞和天庆分别带着礼品到各大医院看望中毒学生，诚心诚意地安慰学生家长，表示公司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在听说有一个住院学生的家庭经济条件非常困难时，向毅当即就拿出了一千元递到了这位学生的父亲手中，把大叔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的怨气顿时消了不少。
　　除了这些努力之外，他们又设法稳住近日来公司里出现的人心浮动情况，并尽可能保持住和一些企业的合作关系。食品监督局和商业局根据相关法律和规定，做出了最终处理决定：要求“青柠网”支付一笔巨额的罚金，并在双方商定后支付给每位受害学生一定数额的赔偿金。这件事总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
　　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青柠网”的处境渐渐好转，虽然这次事件对公司造成的损失短期内无法弥补，可毕竟是让公司重新回到了稳定发展的轨道上。然而，有些事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对于这次储存不当事故是如何出现的，始终是萦绕在公司上上下成员头上的一个问号。
　　这天周末，在梦瑶的提议下，向毅、豪瑞连同梦瑶组织公司里十来个年轻员工，大家一起到位于C市西北方向不远处的碧覃山来爬山。九月的碧覃山气候宜人、风景秀丽，算得上是C市乃至整个地区的旅游首选。茂盛的树木、山间潺潺的溪流、隐藏在山谷中的亭台楼阁……所有的景物都给人以一种静谧惬意的感受，让人流连忘返。每个人来都这里都会产生一种步入世外桃源般的心情与放松，这种美好的感受是久居的大都市所不能给予的。这里没有喧闹也没有嘈杂，只有大自然的馈赠和偶然遇到的三三两两的游人。
　　大家一路上边爬山，边欣赏着沿途的山间风景，有说有笑好不快乐。看到有不错的景物，大家就停下来拍照留念，这可苦了向毅，偏偏梦瑶特别喜欢有人给自己拍照片。觉得这块山石不错，她就摆好姿势拍照；觉得这棵松树很精神，又停下让向毅拍照……还没走出几步，向毅的数码相机里就存满了梦瑶一个人的“精彩瞬间”，简直相机就是专门为她带来的。
　　这还不算，平时在公司里始终保持着端庄稳重、成熟干练的梦瑶一融入大自然的怀抱就变成了一个喜欢撒娇又有点任性的小女生了。一会儿说自己累了，就让向毅帮自己背着旅行包；一会儿又说她口渴了，要坐下来喝口水，向毅没有办法，只好陪她坐下来休息一下……这样一来二去，他们两个人远远落在了大家后边，不过这正好为他们两个人创造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大家心里明白，只顾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也不去催他们。
　　中午大家在半山腰上找了一处平坦且有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吃野餐时，走了一几个小时的山路，现在终于可以借机休息一下了。大家边吃边聊，豪瑞却带头谈论起了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豪瑞一边把半个油桃整个塞进嘴里，一边气恼地抱怨，“储存食品的仓库是低温冷藏的，水果沙拉也是前一天现做的，怎么就会变质呢？”
　　梦瑶喝着一听果汁，思考了一下：“也许是……仓库夜里临时停电了？”
　　向毅摇了摇头，他把一片仔细抹好草莓酱的面包递到梦瑶手里：“我看不是，你想，就算是临时停电，可仓库是完全与外界隔绝的，里边的温度就算经过几个小时，也升高不了一两度，怎么会引起新鲜水果严重变质呢？”
　　看到大家听完自己的分析全都陷入了沉思，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除非是水果沙拉在仓库外放置了很长时间，之后再放进仓库冷藏！”
　　这句话一说不要紧，大家全部像触电一样发出了惊叫。豪瑞被最后一口油桃呛得大声咳嗽起来，梦瑶则满脸惊异地问：“你是说……”
　　向毅怕这件事会引起周围十几位员工的恐慌，于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了，咱们先吃饭，不想那些事了。”
　　游玩回来后，向毅、梦瑶和豪瑞可闲不住了，他们在和伟生商量之后开始认真调查这件事。为了能够尽快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向毅将所有与仓库相关的工作人员全部统计了一遍，挨个排除可能性，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从出事之后就一直称病在家的一名绰号“阿三”的仓库管理员身上。这个人平时的工作表现很一般，而且据身边的同事们反映，他时不时会说几句抱怨公司的话，似乎对公司有着很大的不满。
　　这天，向毅想办法把这个阿三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阿三身材瘦小，肤色黑黝黝的，眼睛很小，头上戴着一顶看上去很破旧的棒球帽，身上的衣着也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属于那种平时不修边幅的人。
　　向毅把办公室的门仔细地关好，回过头对阿三说：“自从出事之后，你就一直病着，害得公司的领导们都还很担心你呐！”
　　阿三羞愧得无地自容，站起来尴尬地回答：“让领导们费心了……我这病已经没有大碍了，明天就可以回来上班了。”
　　“不要急嘛，”向毅在办公桌后边坐下，挥挥手让阿三也坐下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行就再在家休息几天，我来和公司说，给你请假。”
　　“不不不，”阿三更加不知所措了，额头上一直在冒着汗，“不麻烦领导了，再说我确实已经没事了！”
　　向毅没有理会他，只是把肘部支在了桌面上，装出了一脸的焦虑：“今天之所以急着把你叫来，主要是有件事想和你打听打听……唉，这几天我都快让这件事给愁死了。”
　　阿三急忙站了起来：“总监，您可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就算……”
　　向毅打断了他的话，急忙摆了摆手：“你先坐下说嘛，我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再说你毕竟还是身体没有康复。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让我非常感动，那我就开始问了，你可一定要实话实说哦！”
　　向毅顿时间变了脸色，严肃地问：“发生食品中毒事件的前一天，仓库是谁主要负责的？”
　　一听向毅问起了这件事，阿三心头一震，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他的脸色变得蜡黄：“是……是我。”
　　“那天新做好送过去的一批水果沙拉，也是你负责送进仓库的？”向毅接着问。
　　“是我和几个员工负责搬进去的。”阿三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这批水果沙拉进到仓库里之后，有没有被再次搬出来？”
　　“没有，绝对没有……”阿三惊慌地喊出声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在发货之前没有被搬出来。”
　　向毅猛地一拍桌子，把坐在对面的阿三吓了一跳，向毅的语气开始变得十分严厉：“那就不对了！既然没有被再次搬出来，仓库里又是低温储藏，水果沙拉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质呢？”
　　此时的阿三虽然故作镇定，却无法掩饰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也许是……送来的时候就已经……”
　　向毅冷笑了一下，举起在手边放着的一份单据：“制作沙拉的网点出示了他们的出货记录，上边写得很明白——这批水果沙拉在出货之前经过了检查，证明质量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还写明在运输的过程中注意了保鲜条件，时间、批次、发货目的地都没有问题。所以这证明，这批水果沙拉是在我们自己手中变质的！”
　　阿三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这下知道了，向毅是在搜集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叫自己来当面对质的，这下子他恐怕是难逃一劫了……其实在事发之后，看到这件事在社会上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他也挺后悔的，也在心里怨恨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阿三，我告诉你！”看到阿三内心的波动，向毅抓紧趁热打铁，“这件事在社会上反响巨大，已经引起了全国的重视，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就此了结的。你现在最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否则的话……你不光是丢工作的问题，你就等着到警察局去坦白吧！”
　　这一句很有威慑力的话，彻底摧毁了阿三的心理防线，他非常的恐惧，似乎冰冷的牢房和面容威严的警官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恐地说：“领导，领导……您，您可一定得救我啊！我真的是被逼的，我说，我全都说……”
　　就在当天下午，“青柠网”的主页上用醒目的字体公布了一条重大消息：　　
　　公司董事会成员天庆由于个人的重大过失，给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和极其恶劣的影响，经董事会讨论一致决定：免除天庆人力资源部总监的职务并开除出董事会，暂时由副总监代行职责。
　　特此通告。
　　“青柠网”董事会
　　
　　虽然在这条公告中网站并没有指出天庆究竟是因为什么“重大过失”而被赶出了董事会，但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还是让网友们不约而同地联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食品中毒事件。
　　阿三把一切交代了：原来是天庆为了报复，就采取威逼利诱的办法，暗中指使阿三将一批早已变质的水果沙拉,同冷库中的新鲜水果沙拉调换，最终导致了严重变质的这批水果沙流向全社会被销售出去。
　　在伟生听完向毅的汇报得知了真相后，起初他还不能相信着一切，最后找来了阿三，听他详细陈述自己的“作案过程”之后，他感到无比震怒。是啊，谁会想到，自己的好兄弟、大学时睡在自己下铺长达四年之久的同学，也是最早和自己一起创立公司的战友，竟然会采用如此不计后果的卑劣手段来对付他们自己的公司！伟生一直都知道天庆不论是在人品还是行为方式上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尽量的去宽容。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天庆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这已经不仅是性格问题和公司内部分歧，而已经过渡到了危害社会的严重境地！在公司里，伟生找来了天庆，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愤怒，训斥着他的所作所为。在这一过程中，一向傲慢、狂妄的天庆竟然一语不发，只是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他脸上那种极度的狂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无限的冰冷……
　　就在董事会变动的第二天上午九点，“青柠网”执行总裁伟生在C市一座大学的学术报告厅里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全市各大媒体都派出了各自的记者，宽敞的报告厅内顷刻间座无虚席。记者们在座位上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是关于什么的？”
　　“没听说啊……食物中毒事件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就是说啊，也许是和昨天的董事会改组有关吧……”
　　就在记者们在报告厅内尽情猜测的时候，伟生则在场外做着新闻发布会前最后的准备，豪瑞、向毅和梦瑶就站在他身后，都在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伟生放下了手里的发言草稿，又伸手仔细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带，常常地出了一口气：“好了，该上场了！”
　　向毅发觉站在不远处的怡涵正在用无比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明白怡涵是什么意思，此刻他们心里所想的事情完全一样。于是他很谨慎地开口了：“总裁……这件事你是不是能再考虑一下？”
　　伟生回过头看着他笑了：“我已经考虑的很充分了，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公司所遭受的损失降到最小，对今后公司的发展会有很大意义。”
　　梦瑶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唔”地一声哭了出来，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她低下头，不住地抽泣着。
　　伟生走过来，伸出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地说：“哭什么？以后的路还长着了，还得慢慢走呢。”
　　他又拍了拍豪瑞的肩膀，动容地说了一句：“好兄弟……”
　　之后，他又用庄重的眼神看了一眼向毅，随机大步走进了报告厅。记者们见今天的主角终于亮相了，于是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准备好了水笔和记事本。位于报告厅后边的摄影师们早已调整好了镜头，在伟生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他们纷纷按下快门，全场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和闪光。此时上午的阳光透进报告厅的落地窗，刚好投射在讲台上，伟生身处于一片柔美的光芒之中。
　　“各位记者朋友们，早上好。”伟生的脸上依旧浮现着往日里那和蔼地微笑，他环视着全场，声音沉稳而亲切，“很抱歉一大早就把大家请到了这里，因为我想在今天告诉大家一些事情。我想大家之前都关注过关于我们网站的食品中毒事件和昨天董事会的变动，特别是这起造成数百名学生集体中毒的事故，我和全公司都感到非常愧疚和自责，因此我想在这里再次向受害学生及其家属表示深刻道歉！”
　　说到这里，他面向全场深深鞠了一躬，报告厅里一片安静，所有的记者都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许久，伟生又站直了身子，继续说道：“作为公司的执行总裁，我本人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没能做到严格管理，而且用人失当，因此给公司、给社会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看看，我们经常把安全为本、避免事故放在嘴上，可当事故真的发生之后，我们才会发现，原来之前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虽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因此，在认真考虑了公司董事会的意见，以及对社会所造成的影响之后，我决定……辞去公司执行总裁的职务，并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