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重相逢（上）

　　昨晚几乎一宿未睡。
　　一开始想到一早就要起来去看他，便早早躺下了。谁知辗转反侧却怎么都睡不着。明明就过一个晚上就见到了，心里却情不自禁地将他思来想去。后来竟至于将与他交往后的点点滴滴如过电影般地在脑海里一幕幕、一帧帧地放过……
　　都午夜一点了，还是毫无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部是他。我索性披着衣服坐了起来，也不敢开灯，怕妈妈发现我半夜不睡觉说我，只在窗台上点了一盏小油灯。看灯火摇曳，忽然心里触动，拿起纸笔，在纸上写道：
　　
　　总拟此番定浮萍。
　　谁知道，
　　恶浪难停。
　　伤怀处，
　　更无处行，
　　望断羊肠一程程。
　　
　　夜深却盼天明。
　　心雨落，
　　又叹天冷。
　　酣歌曾唱多情，
　　一夜凄冷梦易醒。
　　
　　写完了，擎着笔，似乎言犹未尽。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明天见面时不知道是否有机会畅诉心曲，我现在何不将这些天我写的诗词抄下来给他带去呢？言为心声，虽然不能完全表达我对他的思念、心里的郁闷、彷徨，可至少比我面对着他羞不能言或者干脆就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要好得多。谁知道明天见面是一个怎样的情形呢？
　　对，就这样做！
　　翘首翘脚地溜下炕，从我的箱子里翻出来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又蹑手蹑脚地爬到炕上。然后，我开始从我这一年写的诗词里面摘录起来。有的诗本来就是写给他的，表达了对他的情感；有的只是写了我一时一地的心绪或景致……一直笔不停歇地抄到凌晨将近四点，才差不多把我认为应该抄的抄完了。
　　不想让他一下子看到内容，我又找了张挂历纸包了起来，用胶水粘好，放在枕边。
　　快要亮天了吧？现在不用想着高考，小闹钟早就放到离我远远的桌角。我吹熄了灯，静静地躺着。心里想着，为了见面时有精神我应该睡一觉。可无论怎样努力，还是翻来覆去觉得有心事。想了想，我伸手拉亮了电灯，又拿出我这大半年的日记本，拆开刚才封好的封套，将我的这本日记本和刚才的笔记本一起封了进去，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突然似乎听到院子里有点响动，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扭头往窗外看去，见到我妈正从街上拿了草回家做早饭。原来已经亮天了。
　　看看小闹钟已经是早晨6：30了，赶紧起来略微洗漱了一下，拿上我昨晚准备的东西就要往外跑。
　　我边往外跑边对我妈说：“妈，我不吃饭了。我今天出去看个同学。”怕妈妈不答应，所以我打算先含糊点说着，回来再老实交代。
　　“饭熟了，吃完饭再走！”妈妈喊我。
　　“我不吃了！”我怕吃饭时妈妈问东问西，而我又不会说谎。一旦妈妈知道，我竟然到一个男同学家里去找他，我妈说不定会不同意的。虽然这个人是金一诺，而且妈妈对他的印象不错，可是妈妈并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
　　走到院子，又想起现在正是夏天，我已经很久没骑车子走过远路了，更何况今天的路很远，我又从来没走过。我转回身来从暖瓶里倒了碗水。水已经不热了。我一向不喜欢喝凉水，再加上早上起来也不渴，强逼着自己喝了几口，便放下了。对着妈妈歉意地一笑，出了门，我骑上自行车往西“驰”去。
　　我知道我和他家是隔着学校的。到学校所在地的路我熟，可是从学校到他家的路我从来没有走过。还好，以前曾经问过他们村子的名字。
　　好像今天的路短了许多似的，我觉得没用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学校。轻蔑地瞥了一眼校门，匆匆地继续往西骑去。以前，我曾经无数次看到他顺着这条路回家。可是，当我碰到第一个拐弯的时候，我就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了。
　　下车等在路边，看到扛着锄头的村人，我笑着向前问路。他告诉我，先顺着这条路往西，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再往北拐，然后……他说了七拐八弯的一大堆。我笑着谢了他，决定拐上第一条往北走的路后再多打听几个人。我可不想走冤枉路——我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从我家到他家真的挺远的，可是我一路打听着，骑到他们村的村口时居然没感到怎么累。
　　在他们村口徘徊了好一会，这时候我又有点害怕见到他的家人了。他父母见到我一个女孩子竟然来找他们的儿子会怎么想呢？可是，金一诺到底是怎么了呢？他为什么竟然会没有参加高考呢？他既然不在学校，为什么竟然不去找我呢？我已经都到了他们村口了，难道我竟然不见他一面就这样回家吗？想到我昨晚的辗转，我知道即使我今天就这样回家了，那么明天或者后天我肯定还会来。
　　不时地有路过我身边的人好奇地看我几眼。我想，与其让他村里人好奇地看我，还不如鼓起勇气赶快找到他家呢。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何况，我的心里早就希望我能立刻站在他的面前了。至于他的家人怎样说，我现在也管不了了。
　　我鼓起勇气，打听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谁知那人竟然是他的本家叔叔。他直接领着我，把我送到了金一诺家的门口。
　　没等我说话，他就在他家门口喊了一声金一诺爸爸的名字。一位跟我妈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妇女迎了出来。她也像我妈妈似的，挺清瘦的，个子跟我妈也差不多。她先是瞅了我一眼，慈祥地笑了笑，然后对那位中年男子说：“他二叔来了？进屋里坐吧。”
　　“我不进去了，你家来客人了。这姑娘在村口打听你家，恰好问到我，我就把她给送过来了。”中年大叔对中年妇女说完，又转过脸对我说，“这是金一诺的妈妈。”
　　我连忙说：“谢谢你了，叔叔。”
　　他朝我笑了笑，然后对金一诺妈妈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金一诺的妈妈领着我朝她家的院子里走，她还客气地非要帮我推着自行车。这一点看起来比我妈妈为人圆滑。我妈跟我，是那种直来直去的性格。
　　“美强，你朋友来看你了！”她朝着屋里喊道。
　　“谁呀？”就听金一诺的声音问道。听到他的声音，我觉得我的眼睛一阵湿润，心里也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听声音他应该没有什么事！
　　“是谁呀？”这次随着话音，金一诺出现了。
　　我的心“怦”的一声，我好像感觉那一瞬间我的呼吸都停止了。如果不是他妈妈在帮我支车子，我想我说不定会松手扔了的。
　　“牵萦！”他惊奇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一诺！”我喃喃出声。
　　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的苦苦思念，两个多月的苦苦期盼，两个多月的煎熬，现在，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牵萦，你怎么来了？”他又朝着我走了几步，含笑问我。
　　“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快进屋吧。”他妈妈邀请。
　　“谢谢阿姨！”虽然大脑还有点缺氧，可我还记得最起码的礼貌。
　　他们一起领着我走进了最西边的一个房间，金一诺拉起了我的手说：“累了吧？到炕上坐坐！”
　　我脸一热：他妈就在眼前呢！
　　“闺女，你快坐吧。这是从哪里来呀？累了吧？上炕坐吧。”他妈妈热情地招呼道。
　　我羞涩地一笑：“阿姨，您坐吧。”
　　金一诺也笑着对他妈妈说：“妈，这是郝牵萦。我跟你说起过她的。”原来，他竟然已经跟他妈妈说起过我了，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跟他妈妈说的。
　　“噢，闺女，是你啊。早就听说过你了。诺诺，你陪你朋友说说话，你看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出去看看买点。”也许看到我不好意思，他妈妈体贴地对金一诺交代了几句，又对我说，“闺女，到这儿来就像到家了一样，你不用客气。”
　　“阿姨，您客气了。”我赶紧站起来说。
　　“妈，你到哪去？”金一诺问他妈妈。
　　“今天不是李村赶集吗？那儿东西多，我到那儿去。”他妈妈回答他说。
　　“你多买点。”他嘱咐他妈妈说。
　　“多买点”是不是意味着在外面多待会儿呢？现在我已经平静了许多，听他跟他妈妈说话，不由得心里想到。
　　“我知道了。”金一诺的妈妈答应着金一诺，又转向我热情地说，“闺女，你们聊着。这些天诺诺在家可闷坏了。你别客气，坐着歇会儿。你们好好说说话。我先出去了。”
　　金一诺和我走出房间，目送着他妈妈出门去了，我们转身又回到了西间屋子。
　　“是你的房间？”我打量了一下。
　　“嗯。”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拉着我的手说，“快上炕！”
　　依言坐到了炕沿上，他却一把把我拉到了怀里，不断地说：“想我了吗？想我了吗？你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我有多难过。我天天都是度日如年啊，我真没想到你今天会来看我。”他呢喃着，一只手用力地将我搂在怀里，一只手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抚摸。
　　久违了的幸福感觉！我心潮澎湃，差点就掉泪了。可我闭了闭眼睛，将心里的酸涩压了回去：“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想到我不能来看你？你什么时间回家的？为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的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参加高考？”一连串的问题，昨晚已经在我的脑子里不知道过了多少遍，现在一下子脱口而出。
　　“再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他脸上的痛苦与尴尬一闪而逝，随即双手捧起我的脸，让我的视线对着他，“先跟我说说，想没想我？”
　　“天天想。”我由衷地说。尽管不好意思，可是心里实在是太想他了。
　　“我也想，我也想你。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声音是呢喃的，充满了诱惑。我的心血上涌。
　　“怎么会再看不见我了？难道你都从没有想到要去看我吗？”我问。怎么会没有参加高考呢？！既然有时间为什么竟然不去看我呢？我实在想不通。
　　“唉，不要提了。我怎么有脸去看你？”他的声音忽然满是伤感。
　　“发生什么事了？”
　　“别提了，现在一提到这事我的心就疼死了。你今天来了真好。我真是想死你了。”他岔开话题，手在我的脸、眼睛、鼻子、嘴唇上游走，“牵萦，我好想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他的声音满是深情，他的眼神闪着灼热的光芒。我受不了了，我要融化了，我要瘫软了。
　　“一诺，一诺。”我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我的鼻子异常地酸楚。两个多月的苦苦思念啊，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语言能够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他低下头，将吻落向我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
　　我的心一阵阵颤栗，手无意识地挥了一下，碰到了炕席。炕席！跟我家不一样的炕席！这是在他家呀，我今天是来看他的，不是来做这些的。如果让他家里的人回来看见了，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我挣扎着，拒绝道：“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放在外边的车筐里。我去拿给你，等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看看。”
　　我说着，挣脱了他的怀抱，跳下炕，跑到院子里。直到心不再狂跳，我才把自行车车筐里的日记本和摘抄的诗词拿了进来。
　　“你呀，一到关键时刻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动手拆看。
　　“不是说等我走了再慢慢看吗？以后你还不是有的是时间？”我按住了他的手。要是让他当着我的面，看到我在日记本里记录着对他的深深的思念、彷徨，我现在就得开始找地缝准备好钻进去了。
　　“那现在的时间我们干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我好好爱你？”他故意曲解我的话。
　　“对了，你妈妈为什么叫你美强呀？是乳名？”我不好意思接他的话，顾左右而言他道。
　　“嗨，没想到现在就让你知道了。对啊，就是我的小名。怎么样？又美又强，响亮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吻了上来。
　　我感到我一下子就浑身无力了，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了一边，将头往他的怀里躲闪。“我好想你。”他低喃着，手不安分地往我的衣服里伸去。现在是夏天，只穿着薄薄的衬衣，他一下子就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