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落选（下）

　　赵校长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我向前，将几张表格推到了我面前，他说：“你看，这是这次预选咱们学校学生的成绩。咱们学校每年基本上都是按照学生总数的百分之六十选拔学生，其余的那百分之四十在分数线以下的基本上就属于成绩较差的。如果他们愿意，并且有信心，那么他们可以明年从头再来，但今年就基本上与高考无缘了。当然，这其中未免会有一部分同学，他们平常的成绩一直不错，可是考试时临场发挥不好而没有取得满意的成绩；或者是其他不可抗拒的原因而耽误了考试，这样的学生咱们都应该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不是？古代科举考试还有‘遗才’的说法呢，难道咱们现在倒会那么不近人情？高考就是咱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出人头地的敲门砖，所以咱们学校一向很慎重。因此说，作为仙林中学的校长，让你参加今年的高考，这点权利我还真的有。如果把你的情况跟其他领导说说，我相信他们也会同意，这不叫违反原则。”
　　听到这里，我知道赵校长该说“可是”或“但是”了，我也从心里认可了赵校长的提议：如果我今年参加高考，结果肯定只是对我的又一次打击而已！要考就考个好学校，如果成绩仅仅在线上徘徊，弄得高不成低不就如同鸡肋，也的确很折磨人。
　　让我没有猜着的是赵校长并没有立刻转折，他指了指我面前的那几张表格，又来回翻看着，说：“你看，这是这次考试咱们学校理科第一名的成绩，这次他总分考了672分，离满分710分差了不到40分，而且这个学生的成绩每一次都比较稳定，这就是清华、北大的苗子啊。你再看看，这是去年山东省专科分数线，咱们学校这次过线的有145人。这是去年中专录取分数线，咱们学校这次有201人。我这儿还有一张是今年全市统考成绩，咱们学校的成绩也是遥遥领先。咱们学校去年大中专一共考上了168人，今年的形式看起来比去年还要好。”
　　看到这些成绩，我的心一点点往下落，脸上不知不觉地开始热起来：就我这成绩还想着参加高考？我在做白日梦呢！
　　赵校长看了看我，又找到我的成绩说：“你看，你的名次在这里。如果你从现在开始跟着咱们学校来参加最后一轮复习，我相信你的成绩肯定会有个突飞猛进。咱们学校的老师带毕业班还是很有一套的。可是，我还是想说你今年参加高考的话，即使考上了，学校应该也不会很理想。我很佩服你在家待了一年还没放弃高考，怎么样？接受我的建议好不好？今年高考后铺下身子学习一年，争取明年考个好学校、好专业。让咱们自己选择学校，而不是让学校来挑选咱？”
　　我哪里还有信心厚着脸皮说好啊！我用手摸了下热乎乎的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年差得太远了。”
　　赵校长仍然笑着对我说：“你也别妄自菲薄。既然你也同意了，咱们就按照我的提议，等着今年高考结束你再来找我。我平常有点忙，不过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来了以后直接找我，你只要一提你的名字，我就会记起来。咱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我乖乖地、心服口服地答应说：“好！”
　　我是真的从心底里接受了赵校长的安排，同时我的心里更加热乎乎的。他一口一个“咱们学校”真的让我从心底里想亲近这所学校。想到我在西王母三年，唯一跟张校长说的话就是偶尔走碰头的时候，不得不站住了叫一声“张校长”，说的最多的一次就是上次我去找他开证明信的时候不得不说的话。张校长是跟我一个村的，我跟他儿子是小学同学，小的时候他儿子到我们家玩过，我也去他们家玩过；赵校长与我非亲非故，今天又是第一次见面，竟然跟我说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吧？真是学校不一样，校长也不一样啊。
　　我以为赵校长已经说完了，一边答应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告辞。尽管我一直在用心聆听赵校长的话，可是透过半开着的办公室的门，我看到已经不止有一位老师模样的人往屋里看了。我想他们应该是有事找赵校长的。
　　赵校长也站了起来对我说：“回家理直气壮地跟你父母说，就说我说的，你的成绩不是预选不上，而是要系统地复习一年考上个好大学！你也不要因为我今天没安排你马上坐到教室里而伤心难过，咱权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好好休息休息，再回到学校里那就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就得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准备了，知道了吗？”
　　我恭恭敬敬地说：“我明白了，赵校长。”
　　赵校长不愧是为人师表的，我没想到他还能继续鼓励我说：“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只有经历过跌跌撞撞，才能知道心之所向；只有经历过迷茫不安，才会懂得勇往直前；只有经历过窘迫尴尬，才能学会耐得住性子。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手到擒来、一蹴而就的。回家去放松两个月，回学校来蛰伏一年，然后你就可以破茧而出，蹁跹于阳光之下了。”
　　赵校长的这番话直叫我热血沸腾，也叫我感激涕零。我好想给他鞠个躬，表达我对他的敬意。可现在好像没有了鞠躬的习惯，我实在不好意思弓下腰去，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衷心地说：“谢谢您，赵校长！我来学校后一定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赵校长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全部拉开，对我说：“你生病了吗？我一直都没好意思问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看老师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我微微地笑了笑，说：“我没有生病。”
　　我没有说谎，我确实不是生病，我只是不久前才住了一次院。
　　赵校长笑着对我挥了挥手说：“那好，你一路小心点。等高考完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安排。”
　　我笑着答应说：“好！”
　　我面向还站在门口的赵校长倒退着走了几步，赵校长又对我挥了挥手说：“回家后好好补补，正是青春好年华，别把自己弄得面黄肌瘦跟豆芽菜似的。”
　　回到家里，我老老实实地跟我妈说了预选的结果和赵校长的安排。我可没脸厚着脸皮说赵校长安慰我的那什么“你的成绩不是预选不上，而是要系统地复习一年考上个好大学”什么的那些话。我妈一句都没有说我，反而安慰了我几句，又对我说：“洗洗手吃饭吧。你这些天怎么弄的？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正是好时候，怎么看着脸色越来越黄，好像也越来越瘦。幸亏你整天没事就喜欢在家里趴着，这要让邻居百家看到了，还以为咱家有点好东西都让我偷着吃了呢。”
　　妈妈絮絮叨叨地啰嗦着，我知道她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为我难受。我装作没心没肺地嘻嘻一笑，说：“我哪有您说的那样惨？我这不是今天一上午，从咱家到安泰跑了一个来回累得脸有点黄嘛，等多吃点饭就好了。”
　　“那嘴巴子都快成锥子了也是累的？”妈妈一边往灶间走去端饭，一边嘟囔着。
　　我吐了吐舌头，准备讨好地去帮我妈端饭。刚伸出手我妈就在我手臂上拍了一下，说：“洗手去！你说你就不知道碗烫？我要叫你气死了，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大姑娘的样子？也不知道你什么时间能长大。”
　　我脸一热，这下保证脸上有血色了。我借着去洗手的机会走开了，心里又让妈妈扯到那不堪的一幕。我在心里对我妈说：“妈，我在您的心目里还是个小孩子，可您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金一诺的前程，再过不了几个月我就连外甥都给你抱回家了。我的气色不好，我的身体消瘦，我的心情起伏原因都是为了那个人呀。”
　　可这些话我只能烂在肚子里，永远都没有机会对我妈说出来。
　　因为不知道我是真的没长大，还是承受能力比较强，高考预选落选了我虽然很失望，可有了赵校长在我眼前吊着的胡萝卜，我的心里竟然不是特别难过，而是把心一下子全部都转到金一诺的身上了。
　　午饭后，我竟然心平气和地进入了梦乡。
　　我的好日子过了一个下午，傍晚临近我爸爸下班的时候，我的心又开始惶恐不安起来。
　　我爸爸下班后，我从我的房间里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溜回了我的房间再没敢出来。
　　晚饭时，直到我妈叫了我三遍，我才磨磨蹭蹭地出来。我爸是个要强的人，他是不是会对我连预选都通不过很失望啊？等我到爸妈房间时，我爸和我妈已经开始吃饭了。我爸瞪了我一眼，说：“都这么大了吃顿饭还得你妈叫着，你妈也就好脾气。你说你就不能下来帮着你妈收拾点？你都十八九了，也该懂事了，我真不好说你什么了。快吃饭吧，都好凉了。”
　　我一声没吭，赶紧端起碗来吃饭。
　　这一个晚上，我爸再也没说过我一句，也没问我预选的事。看来，我爸和我妈都不准备埋怨我了。
　　现在就看金一诺那儿怎么说了。
　　我去看成绩后的第一个星期天，金一诺来了。不过，他是中午来的，那个星期天他还要上课。
　　他们的老师说，预选已经结束了，留下的同学应该自觉得全力以赴，要有破釜沉舟的精神，剩下的两个多月基本上就没有星期天了。
　　尽管这一阶段金一诺牵扯的精力很多，他的预选成绩还算不错。没有以前的好，也没达到他期望的前三名，可他还是考了班里的第五名。复习班的成绩比应届生基本上要好，所以他的成绩今年考大学基本上没有悬念。
　　然而，他的好心情全让我的落选给破坏了。沉默了许久，他才说道：“这样在高考结束之前我都没法子再来看你了。其实，也不能怪你，你今年牵扯的精力太多了。高考结束后回学校复习吧，如果于光亮今年还是复读班的班主任，你就到文科班去，反正你的文科成绩也不错，咱们明年从头再来。我等你！好不好？”
　　我把赵校长跟我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他今天第一次展开眉头，欣慰地说：“以你的智力，你能有机会到仙林中学去复习，那么你明年肯定能考上，说不定你明年还会比我考得好呢。人家的软硬件都比咱们学校强。”
　　他又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他这一走，我们可得有两个多月不能见面了啊。可我知道，如果我在他面前依依不舍地会影响他的情绪。我不想影响他的成绩，装作很随意地送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