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天上雨心里雨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续)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7-17 09:40:03 字数:4700
第二天一早,等医生一上班,金一诺就去找了李姐跟她说了我的情况。不过,她一上班就接了一个从下边乡镇转过来的难产的病号。一直等她忙完,才来叫我又去了产房。
李姐听我说完了昨晚的情形,再一次让我到产床上去。尽管知道接下来又可能是一番羞辱、疼痛,可心里竟然有了一点点小小的庆幸:她现在要给我处理,那就说明昨晚掉到那种肮脏的地方的不是“他”。尽管灯光昏暗,可那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一个孩子的。
我知道害羞和扭捏都没有用,只有强忍着羞耻,遵照李姐的吩咐去做了。
躺在那儿等着,今天我的眼睛缝隙睁得大了一些。我看见她戴上手套,然后拿起一个鸭嘴型的器械,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黯然神伤,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要看看你是不是流干净了。可能会有点疼,你放松点。”她的声音很轻,可仍然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心上。刚才的那一点点庆幸一下子飞了:原来昨晚还真的是已经没了……
一种无以言喻的情绪代替了恐惧、害羞,李姐说完后,我机械地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一个冰凉的东西靠近了我的下体,李姐的声音再度传来:“别紧张,放松点。”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放松,将集中在那片冰凉上的意识转移到我先前想到的问题上:唉,可怜的孩子,尽管你还未成形,我却实在不该让你留在那种地方……
还没等我展开联想,一阵剧痛从下体传来。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差点喊出声来。理智让我赶紧闭上了嘴巴——我有什么资格喊叫?可是,真的很疼,我只好用手紧紧地抓住了产床的床沿。
不过,幸运的是这种疼痛虽然很剧烈,可是时间并不长。我紧闭着眼睛仅仅进行了两个深呼吸,疼痛就停止了。然后,下体虽然还有些胀胀的难受,可是比起刚才已经是天上地下了。我悄悄地放松了抓着床沿的手,这时候,听到李姐跟我说:“流的不是很干净,需要给你清一下宫。你再忍一下,马上就好。否则,清理不干净你以后会很麻烦。”
我应声“嗯”了一声,把自己当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人家要做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静静地等着,忽然,觉得肚子里的什么东西像被硬生生地揪掉了一样疼,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不由自主地“啊——”地叫了出来。
我赶紧捂紧嘴巴,李姐一边操作,一边对我说:“很疼是吧?什么东西都讲究个瓜熟蒂落,现在就像不等瓜熟,生生地把瓜揪下来一样,肯定会很疼。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吧?”
刚才那一下疼得我眼泪都下来了。不过,现在真的没有那么疼了。
我刚回答了一个“嗯”,就听李姐说:“好了!”
随着李姐从我的身边走开,肚子里除了里边的东西在重新归位的不适感以外,疼痛感真的没有了。
我下了产床,李姐跟我说:“你回去以后等一两个小时,如果感到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可以让你对象去办理出院手续了。回去以后要好好养养。不过,这个你们双方父母都应该知道,不用我多说了。”
这次,金一诺没守在产房外边。我回到病房的时候他正在给我烫鸡蛋。见了我回来,他没问什么,让我躺回病床,将鸡蛋往我跟前推了推,说:“阿姨跟我说,你现在不能再吃凉的了,我已经给你烫过了,你快吃吧。”
我问道:“阿姨她们呢?”
金一诺跟我说:“刚才那个女孩肚子疼得厉害去找医生去了。人家她比你快得多啊。”
我皱了下眉头,问他:“你吃了吗?”
他说:“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鸡蛋已经就这么些了,再吃还得麻烦郝舒梅去煮。也不知道今天下班后她能不能过来。”
我小声地对金一诺将刚才李姐说的今天可以出院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金一诺高兴地说:“真的?你好了吗?我现在就去办吧?”
我提醒他说:“人家办手续的医生不下班呀?现在是吃饭时间了,还是先吃点饭吧。反正还要观察一两个小时呢。”
金一诺微微弯了弯嘴角,将烫好的鸡蛋又往我跟前推了推。我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到他的碗里,他又夹了回来说:“一直没告诉你,那天郝舒梅跟我要钱,她说你要坐月子,要补充营养。这些鸡蛋是她买了煮给你吃的。你就别夹来夹去的了,要是让她知道我吃了你的鸡蛋,她回头还不得吃了我?”
我脸上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消失了,没再坚持。他这是什么语气?他说这些话是看我已经要出院了,要跟我秋后算账吗?
郝舒梅跟他要钱?郝舒梅会差这几个鸡蛋钱?她只不过是看不惯金一诺,想让他承担责任罢了,难道还不应该吗?难道我来住院他根本就一点准备没有吗?
吃完了饭,我要去洗碗。金一诺还没说什么呢,跟我同床的阿姨正好回来了,她还没等在床上坐下就跟我说:“你真能寻思!你现在是在做小月子呢,沾不得凉水。你们年轻人不懂,以为流个产就像来次例假,哪有那么轻松?你至少也得回家养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不能沾凉水,不能吃凉东西、酸东西,硬东西也不能吃。你还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也不能干活,娇贵着呢。就跟生完孩子坐月子是一样的。你想心疼他以后有的是日子疼,现在可得他伺候你。”
下午医生一上班,金一诺就去办好了出院手续。跟邻床阿姨、跟同病房里的人打了招呼,我们两个人走出了病房,走出了病房楼。
和金一诺一起走到存放自行车的地方取了自行车,他推着车子,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还没有来的那天好呢。太阳几乎就不见了影子,只有偏西南的天空看起来比其它的天宇略微亮了那么一点。
已经远离了医院的大门了,金一诺停住了脚步,招呼我上车。
离开了医院,也永远离开了这三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们俩仿佛商量好了似的,谁也没再提跟医院有关的任何话题。
金一诺好像归心似箭,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我都能感觉到车快得都带起风来了呢!
我缩了缩身子,说:“好冷。”
金一诺仍然将车子骑得飞快,说:“我们都没经验。那时候来的时候拿件厚衣服就好了。你抱着我的腰,将身子贴在我背上,我给你挡着风。”
我依言贴紧了他。他说:“你坐好了啊,我得加快速度。我们出来就这么一会儿,我怎么看天好像阴起来了,不是要下雨吧?”
我转着头向视线所及的范围一看,周围果然比刚才我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更暗了。天空中那仅有的亮色也不见了。我刚想说:“天已经阴起来了,说不定真能下呢。”
我的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呢,就觉得鼻尖有点凉飕飕的。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有点湿。手指上的水还没干,又有一滴雨水落到了我的手背上。我轻声说:“还真下雨了。”
金一诺已经顾不上说话了,用尽全力地往前蹬着车子。
雨,渐渐地大了点。却,仍然是春雨的架势——软软的、柔柔的,细细的,一阵凉风吹来,雨丝就斜斜地飘;在没有风的时候,又朝着大地似乎是断断续续地下落。雨丝软弱无力,像现在软趴趴地紧靠着他的后背的我。我全身像没了骨架,雨丝也全然没有夏日的雨线那样鞭子一样向大地抽来的气势。
这才下午两点多钟,可整个天地全被细细的雨丝织成的幕布包裹了起来,没有一丝缝隙。天地间暗沉沉的,那天色就好像今日地球的自转忽然加快了三个小时,太阳提前下班了,时间提前到了傍晚的时分。
绵绵密密的雨丝争先恐后地落在我的发丝上,渗到我的头皮上;落到我的脖子上,流进我的胸前、背上;更多的雨丝无声无息地贴近我单薄的春装,“润物细无声”地“滋润”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
雨丝是软的,然而却带着针尖,辗转地穿透我的衣服,在我的皮肤上流窜,向我的血液攫取着热量。
我将脸使劲地贴在金一诺的后背上,将前胸也紧密无间地靠上去,双臂如藤一样缠紧了他的腰,我将我每一寸能靠近金一诺的肌肤使劲地贴向他的身体……
与他结合在一起的部分暂时停止了雨针冰冷刺骨的感觉。然而,今日绵绵的雨丝铁了心一样要将我浇个透心凉,它们不遗余力地针砭着我的每一个无法贴合金一诺的毛孔。
抹一把顺着额头向两侧流淌的雨水,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弓着腰、急急地在雨幕里向前骑行的金一诺,我发现他已经如离开弓弦的箭一般将车子骑到了县城的边缘了。这个地方我认识,从这儿再骑不了多久就该到了安泰和辇止镇交界的地方。
雨大了些,正在编织雨幕的雨丝变粗了、变密了,只用经线不用纬线也将大地织得密不透风。雨水打到他的身上,打到我的身上,打到我刚刚离开的他的后背、我的胸前……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我们现在只不过成了雨幕中的一个粗结。
这细细密密的雨幕没有一点热量,就抬起头这么一小会,我冷得连胸口的一点热量都要没有了。
我赶紧贴回到他的后背,然而却没有再感觉到一点热气。我觉得我整个人被扔进了冬日正在结冰的冷水里,周围的温度比那冷水还要低,它们理所当然地从我的身上攫取着我最后的、残存的热量。而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攫取我热量的帮凶,变成了冰针穿梭的通道。我觉得我快要冷死了!我的头开始变沉、开始钝疼,我的眼皮像一连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一样撑也撑不开。
我还试图坚持着……我坚持了一会儿,又坚持了一会儿。我觉得这一阵时间又如胶着了一般停滞不前,我尚能微微转动的大脑很是奇怪,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金一诺才骑到安泰和辇止镇的分界口。啊,天,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终于,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的身子像被冰冷的雨鞭抽掉了骨头一样趴在金一诺的背上,使劲努力着微微抬起僵直的脖子,带动比平常不知道沉重了多少倍的头颅,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地颤声道:“一诺,我冷。”
他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我:“什么?”
我的脖子还在僵直地挺着,我的嘴唇哆嗦着发出颤音:“我很冷。”
他跳下车子,将整个身体转向我,问:“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我刚才又忙着赶路没有听清。你是说你冷吗?”
我冷得脑袋不用点都颤动起来,上下点着,声音也依然颤抖着说:“我冷。我很冷。我坚持不下去了。”
金一诺看了看自己浑身淋透的衣服,说:“傻瓜,谁让你坚持了?”他这样说着,推着自行车调转车头。
“你要干什么?”说了几句话后,我的话说得好像溜了一些,但依然哆嗦着嘴唇问。
“送你回安泰,找个地方住下来。否则你到不了家就会冻死的。”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跨上了自行车,朝着安泰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骑行。
回安泰的路上是逆风,雨幕被金一诺冲破了。他的后背虽然也都淋透了,可他青春的躯体不断散发出的热量依然让紧贴在上面的我的脸和胸感受到了一丝温热。我将自己那么紧地贴在上面,仿佛和他变成了一对连体儿。现在冷气不再直接地针砭着我的脸和胸了。
我非常希望雨能够停止,哪怕是现在停一停,等我们回到家以后再下也行啊。春雨贵如油,我没有阻止今天这场雨的意思,可是可以晚一点下呀。老天显然是没有理会我的祈祷。直到金一诺把我送到一家旅馆,办好住宿手续,雨,依然那么从从容容地下着。
我是多么希望金一诺能够跟我一起留下来呀。高高在上的老天爷不理会我的意愿,近在咫尺的金一诺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祈盼的眼神。他把旅馆房间的钥匙递到我冰冷的手里,又递给我被雨水浸透了的二十块钱,说:“就这么多了,你明天想办法自己到车站坐车回家吧,这儿离车站不远。明天我恐怕不能过来接你。”
我的头发上还滴着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宿,我眼巴巴地瞅着他,心里非常非常地希望他今晚能够陪着我。我是那么地渴望他留下来,恳求的话都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可我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是星期五一早出来的,到今天已经是三天了。星期六、星期天或许还能糊弄过去,毕竟他的学习成绩在那摆着。可如果他星期一还不露面,即使是有病历、病假条,恐怕至少也得惊动他的家长了。至于再坏的后果,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望着他决绝而去的身影,我的泪水混合着头发上的雨水一齐缓缓地流过面颊,流入嘴里……
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泪水,我站在旅馆的大门前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他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微小,以至于模糊得分辨不清了。
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句话可真不错。我站在旅馆的门里,刚刚还像一根根冰针一样针砭着我的每一个毛孔的绵绵春雨,现在下得好像慢了起来,风力看起来也比较温和,雨丝丝毫不受风的影响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地随意飘落着。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心潇洒不起来。眼睛茫然地望向远方,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孤单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