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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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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九零年的锦城，是个刚刚建市几年，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新兴小城市，和其它小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黑乎乎的。房顶、窗台、院子、马路，甚至参天大树，都被薄薄的煤灰覆盖着。
　　初来这里的人，习惯穿着白衣服出来，往往不到一天衣服就脏了。怎么回事？本地人一语道破：“我们这里是煤城，空气中含有大量的煤灰。你看看那尊菩萨，她一动不动，还满身灰尘呢。”
　　即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锦城人民还是欢欣鼓舞的。因为这里充满了商机。弹丸小城，遍布煤窑和铁厂，还有见缝插针简单竖起的石灰窑。这里白天人欢车叫，各种运输工具不停地往返在火车站、汽车站和市区之间，把生活用品运进来，把廉价的煤和铁运出去。这里的晚上灯火通明，石灰窑里团团蒸汽在耀眼的火光里翻滚升腾，不停变换姿势；炼铁炉中滚烫的铁水从塔顶奔流而下，金花四溅，光芒万丈；大煤窑巨大的探照灯不停扫射着周边好几公里的区域，雪白的光线照过如同白昼。
　　这些煤和铁给这个城市创造了经济的奇迹，为它的繁荣富庶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只是，若干年后，这里的山上将千疮百孔，这里的地下要万壑纵横，被人为掏空的山脉和大地，未来会潜伏着难于捉摸的危机。
　　因为有钱可赚，这个时期的人们总是喜气洋洋的。因为开发煤铁资源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人们并不在乎孩子是否有学历。不愿意读书的，家长不会威逼利诱。脑筋好使或家境宽裕的，就做个小小老板，只需从家门口购买生铁或者煤，贩运到任何邻省都会有利可图。也可以考个驾照，开大小货车或出租，一样挣钱。火车站附近的甚至不需要驾照，开着报废的没有牌照的黑车把生铁从储运站拉到火车站就可以赚个运费。
　　那时候，全国各地的客户往来云集，火车站跟前聚集了无数的出租车，因为生意太好，的哥们都嫌累。他们经常瞒着家人自己给自己放假，只要挣够自己规定的那个数，就躲在一边玩扑克。经常有妻子接到“举报”，找到躲在某个隐蔽角落玩耍的男人，一番呵责后领回家去。
　　因为商业繁荣，商贾云集，一时之间，高档宾馆和饭店还有舞厅都是爆满。各种世界名牌服饰也都不惜屈尊入住小城。踌躇满志的小城富豪隔三差五去各个最时尚最“销金”的大城市或者国际都市一展“风采”。他们不用公款照样一掷千金。当年手机上流行的那句“这里人傻钱多，姐妹们快来。”即出自这里。
　　
　　
　　
　　这里昔日是一个县城，面积几平方公里。只有一家国营的商店。商贩也是只有可以数的过来的几个，没有摊位，只是担着些土特产沿街摆放。
　　某一天，当煤被无限制的从堆积亿万年的地下挖掘出来，沉睡的铁矿也有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各种简易的炼铁厂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这块土地。炉里炼制出等级不一的铁锭，随着各种交通工具被送往外地的钢厂。资源在无序地消耗，环境也坏了，但是经济却是畸形的飞速发展起来了。短短几年时间，小城就像发面馒头，膨胀了许多。
　　一个个富裕起来的乡镇争先恐后在城里买地皮，修建属于自己的标志性建筑。或做商场，或做酒店，或做休闲娱乐场所。房地产开发商也不失时机的修建高楼大厦，周边先富裕起来的农民都赶紧买了楼房，告别了祖居的老屋，许多的小村庄只有老人留守。城市中心的古旧住房也一再整体搬迁，越来越多的超高楼层矗立在原来的村落和耕地上，古老的县城焕发出了现代化的气息。
　　城市的边沿，一南一北，有两个火车站，南站主要是客运站，北站主要是货运站。
　　北站边的村落被车站征用了许多的土地，无地的农民只好以车站为生了。有的经营汽车，有的经营农用车，还有的只干装卸工。
　　平时，这些人都闲散在各个储运站里，并且有着自己的作息时间表。活动多以火车的到来为准，每一个储运站里，除了本地人，还有许多外地的农民工。他们的活主要是装铁锭，把几十斤的铁锭一块块扔到汽车上。粗糙的铁锭，像锋利的小刀会把他们的手皮磨破，即使最结实的手套也戴不了几天就会穿透。聪明的人们在劳动中创造了一种“手套”，就是把汽车废旧的内胎剪成椭圆形，然后在上面剪一个可以套进手的小口，这样的工具戴在手腕上，又便宜又耐磨。
　　“装铁工”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老板们只要联系好车皮，往院子里一站，大家就知道生意来了，立刻放下手头的扑克或者啤酒，各就各位，默默的开始装卸，一切紧张有序的进行。
　　这里云集了小城各镇的行业精英，也有常驻的外省市业务代表。没事的时候，大家都是好朋友。一张桌子前，可以喝酒，可以赌博。只要是任务下来，就会加班加点通宵干活，一汽车一汽车的货物往火车站送去，直到所有的车皮装满。
　　
　　
　　靠近车站的兴隆储运站里。最忙的数过磅员，她一手拨拉那个大磅的砝码，一手在货单上记录签字。进来的是实车，出去是空车，两次过磅的数目相减，很快得出数字，这个数字就是一车所拉货物重量。这个年轻的女子从来不用计算器，她看一眼就知道结果，字也写得飞快。即便如此，长长的送货的车队还一直排到几百米外。
　　储运站的杨经理笑眯眯的站在院里，看着这个年轻人娴熟的操作，感叹那灵活的大脑，麻利的手脚。他是生意人，一切都从生意角度出发，看人也是用生意眼光。这个年轻媳妇和老公就住在储运站，即使吃饭时间也不离开岗位，可以随时过磅的，他觉得雇她很值。
　　那是一个来自他乡的打工妹子，叫李若冰。是一个熟人安排在这里的，看着她一副学生样，本不想接收的，又顾忌熟人的职位，不得已而收下。没想到她还挺能干。
　　杨经理看着长长的车队在她的磅上有序的经过，院里很快堆积如山。每一车货物都是送上门来的财富，他每天在院子里巡视，心满意足地剔着牙缝，享受着好生意带来的好心情。
　　又是一年快要结束了，杨经理盘算着，应该给大家搞点什么福利。按照这里的习俗，每年都要发大米面和食用油。
　　杨经理很细心，他已经让会计给大家预备了所有过年可能用到的东西：奶糖，瓜子，花生，牛羊肉，甚至花椒大料。但是他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夫人就提议他给大家发点实惠的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两人合计给每人发件皮衣服，单等忙过这几天，就集体去郑州购买。
　　一直忙到腊月，总算结束了那忙累的日子。储运站一干人坐着火车直奔郑州，虽说是邻省，但要比太原近好多。
　　刚上车有点挤，没有座位，若冰和老公还有同事就站在过道里。老公在税务所上班，他爱说爱笑爱玩，下班所有时间都和大家玩在一起，时间长了，大家也当他是单位一员，就连经理也不当他外人，这次非让他也去。
　　火车慢慢摇过几站后，车上松了许多，大家都寻座位落座了。坐下后大家发现这车厢里坐着一个熟人。他是经常来储运站的客户，一家铁厂下属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叫刘大山。刘经理是个笑面菩萨，即使不笑，一张脸也是如沐春风，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都是熟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他：
　　“哎，你去郑州干嘛？”
　　“怎么和我们一个车啊。”
　　“怎么没带老婆孩子啊。”
　　他笑眯眯的看着大家，说是去报计划的，恰巧和大家同车。也难怪，在这个货站，客车停留时间很短，一般也只开一到两个车门，熟人相遇很平常的。他说的报计划大家都知道，是去要车皮的。这里属郑州铁路局，一般的计划都是在那里核实审批的。像他那样的大客户，每月要去好几次。
　　旅程无聊，刘经理提议大家打扑克。他放下手里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拉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去掏扑克，没注意把身份证从里面带出来了。若冰捡起来看了一眼，不由惊叫：“这是你的啊？！”刘经理若无其事的笑笑说：“如假包换。”看来他是司空见惯这种表情了。
　　他个子不高，浓眉大眼。脸上皱纹纵横，头发已经谢顶。他一惯笑容可掬，给所有人的印像都很好。但是谁也不会想到他只有三十五岁，至少李若冰小李一直以为他五十出头了。难怪看到他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要惊讶。
　　刘经理有个高挑漂亮的夫人，还有两儿一女。可能是结婚早，他的大儿子都十几岁的样子了。他们来过北站，大家都有印像。也许是因为孩子那么高了，觉得他岁数大也正常，谁知道他还如此“青春”，如何能不惊讶。
　　两个多小时后，火车到站了，大家相互招呼着下车，坐在刘经理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那个女人起身拿了他的包和“大哥大”一起下车了。小李更加惊讶，她根本没注意刘经理带着人的。
　　下了火车，随着拥挤的人流，不用辨别方向，直接就可以走到出站口。一出车站，天色渐暗，小李他们惊奇的发现经理和夫人站在外面亲切的看着大家，原来他们开着私家车先来一步，给大家预定酒店了。
　　小李和杨夫人私交很好，她老公算是储运站的客人，所以他们俩被邀请坐进小车，大家分批打的直奔酒店。车静静的滑行在繁华的街上，各种招牌在眼前一晃而过。看着光怪陆离的省城街景，小李有点恍惚，似乎刘姥姥走进大观园。杨夫人在前座回过头来，爱怜的打量着她。
　　人生有好多缘分都是没有理由的，几年前初来这里的时候，小李还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刚出校门就结婚了的农村小媳妇，什么都不懂。有一次杨夫人旅游回来，送了她一个精品化妆盒。看着这些从来不曾见过的五颜六色的东西，一时不知道从哪下手。还是杨夫人耐心的教会她最简单的化妆技术。对于着装，杨夫人也会提建议的。每次去郑州，只要有机会都会陪着选购。可以说，小李对这些一窍不通。面对琳琅满目的各种衣服，根本不知道哪一件适合自己，还好她肤色较白，能适应任何颜色，再加上年轻，杨夫人建议的衣服都可以穿出去。
　　她喜欢花花草草，杨夫人领着她走遍了村里养花的人家，剪了好多种花枝供她扦插。她喜欢看书，杨夫人也有这喜好，两人买了书互相看，一本顶两本。有时生意不忙，杨夫人家打麻将三缺一的时候，也叫她凑数。杨夫人比她大一轮，她甜甜的叫声姐姐，杨夫人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从此觉得彼此心里都有惦念。
　　不一会就到酒店了，安顿好行李后，大家一起去吃饭。当然还有刘经理和他领的女人。那是一个默默的谦和的瘦小的女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至于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她，还以为只是同车厢的路人某。吃饭时她也没怎么说话，只是杨经理以主人的身份多次给她夹菜，看来他是知道她的。
　　那顿饭很丰盛，小李却只对那盘黄鳝感兴趣，她是黄河岸边长大的，喜欢吃水产品，但是锦城的饮食习惯和老家差别太大,水产品之类很少，所以今天很馋。那黄鳝烧的恰到好处，只是来自山城的同事都不怎么感兴趣，没几个人伸筷子，她几乎一个人吃了大半盘。
　　饭后，各回各的房间。刘经理躺在床上，看看身边的女人，不经意间皱了皱眉。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带着小三出门，有炫耀的成分，有激动兴奋的感觉，大概也有惶惑不安的心理吧。
　　那个小女人坐在床边，心绪烦乱地摆弄着“大疙瘩”。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在心里不停地跳跃，几乎就要蹦出来。但她强摁着不去拨号。家里没有电话，这一打回去，只能打到大队部，还要看电话的人去叫妈妈，这么晚了，人家在吗？妈妈休息了吗？即使妈妈来了，娘俩泣不成声的电话，也不想外人听到......
　　可是，这次来郑州，离家很近了，真想回去看看妈妈，可又怕村里人的眼光，怕暴燥的父亲生气，她的心纠结挣扎，思绪不由回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