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初见仙林中学（中）

　　我们俩一起往前走了一会，他指着一座宽大的院落跟我说。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那所院落朝南的大门口。果然，高高的门楣上书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仙林中学。门楣下是两扇宽大的、由不锈钢条组成的、带图案的大门。这两扇大门两侧还各有一扇略矮、略窄的同材质不锈钢条组成的大门。中间的两扇大门呈弧形，由中间向两侧越来越低，至接近门外侧时开始平起来，与两侧的大门的顶部成一条直线。整个大门真是大气却不霸气！
　　我正仔细地端详着仙林中学的大门，金一诺冲着我“嗨”了一声将我拉回现实。他对我说：“别看了，反正你这辈子也不可能来这里。”
　　我回头冲着他笑了笑，说：“正因为来不了我才要好好看看，至少饱饱眼福啊。”
　　只见里边有高低错落的一座座楼房，楼与楼之间是平整的水泥地面。正对着大门的道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花坛围墙，有模仿原木纹理的，有镂空图案的……真是奢侈啊，一棵花也要用漂亮的围墙围起来，地面上不是水泥就是花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泥土露出来。我感叹着，心里忆起了白居易的“地不知寒人要暖，莫夺人衣作地衣”……
　　金一诺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走吧，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上不上课。别万一有学生上课，等人家下课了碰到不好。”
　　“今天是星期六，应该上吧。不过，里面可真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我恋恋不舍地说。
　　“那也不一定。易中还有仙林中学跟咱们学校不一样。他们的学生生源分布广，咱安泰县各个乡镇的都有。为了照顾离家远的同学，他们一般都是两周歇一次，一次歇两天。”金一诺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这样星期多好。
　　“咱们学校的学生也有走了关系到这个学校里来复习的。”金一诺解释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心神向往地说，“他们学校倒挺为学生着想的。”
　　金一诺回答说：“是啊，听说仙林中学的校风很民主。”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就让我摊上了西王母中学那样的学校和老师呢？
　　见我还不住地拿眼往大门里边看，金一诺拽了我一下，说：“走吧，咱们到马路对面去。那里是他们学校的操场。”
　　他们操场的跑道是煤渣跑道，跑道外栽着两排风景树。
　　兴奋地跑到一棵花树下，弯腰嗅着那满树的花苞。这是一种奇怪的树，不管是主干还是侧枝，从底部到枝端，花苞三朵一簇，五朵一堆，挨挨挤挤、娇娇艳艳，不需要绿叶陪衬，全是花的舞台！
　　“这是什么花呀？”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美啊！真特别！”
　　金一诺走到我身边也弯下身子，笑嘻嘻地说：“听你的语气是不需要我告诉你答案了。因为无论它叫什么名字，它在你的心里都是美的。就像不管你在多少人中间，我都认定你是最美的一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我这也是第一次看见。也难怪你说它美，真是很奇特的花，竟然从根部就能生出花来！”
　　我朝着他甜甜一笑：“就你会说话，你的嘴现在比蜜都甜。”
　　他暧昧地一笑：“你尝出来了？”
　　我羞涩地抿了抿嘴，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把视线又胶着在了不知名的花树上。
　　我和金一诺观赏着、赞叹着，摸着、嗅着，我说：“可惜这花现在还全是花苞，竟然还没有一朵绽开。真不知道这满树的花竞相开放能美到什么样子。”
　　金一诺笑着说：“那肯定是美不胜收呗。不过，人比花娇，花再美也美不过你。”
　　我不好意思假装再没听见，笑着斜了他一眼，逗他说：“你以前一直都很含蓄的呀，今天怎么变成蜂王了？”
　　“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
　　“要不工蜂为什么老是给你喂蜜？看你今天的嘴巴甜得都能滴出蜜来了。”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金一诺笑着向我伸过手来，“我是蜂王，快来给我喂蜜。”
　　我急忙一矮身，躲开了他的手，笑着喊：“他们下课了！”
　　金一诺笑着说：“你就骗我吧。咱们都在这周围转了能有一个小时了，要下课他们早就下课了。今天他们肯定歇星期天了。”
　　不过，金一诺也没再追我，我们拉着手又来到一棵高大的花树前：“这是什么花？真漂亮！”
　　金一诺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大才女今天语言贫乏得可怜啊，面对如此美景，竟然就会说两个字——好美呀。哦，不对，还有‘真漂亮’。”金一诺一边笑着，一边说，“不过，我还真认识这种树，这叫白玉兰。”
　　我笑着说：“真的是因为太美了。我觉得我没有语言能够描述这种美好。竟然也是没有一片叶子，就这么满树白玉雕刻般的花朵静静地呈现在世人的眼前，纯洁朴素得让人恨不得下辈子也化成一片花瓣。”
　　金一诺忽然转为一本正经的表情：“那怎么行？如果今年的高考题目就是让你写一篇春天的游记呢？”
　　我笑着说：“你一开始说‘那不行’时，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咽下了后边的“如果你成了玉兰花我怎么办”之类的话，顺着他的话说，“那肯定不可能。你说的这个题目可以借鉴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高考。”
　　不知道金一诺是有意还是故意没理会我的前半截话，他嘴角微微挑了挑，笑着说：“你对高考倒还挺有研究的啊。”
　　我刚要说话，肚子忽然一痛，像吃坏了肚子时的感觉。我眉头一皱，还没哼出声来，疼痛的感觉一下子又没了，像刚才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
　　金一诺没有发现我刚才的异样，还在那儿笑着说：“今天真是不枉此行啊，可惜咱们没带相机。如果知道要在这儿待这么长时间，来时一定借一个。能在这儿留下个纪念多好。”
　　我也有这种想法，还没有回答呢，他又对我说：“你不是会画画吗？快点画下来吧！要不，写首诗也行。”
　　我笑了：“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哪里能画这种风景画。现在也写不出诗来。你倒好，还想来个诗情画意？”
　　都说中国人不抗念叨。这熟人不抗念叨，难道陌生人也不抗念叨？我和金一诺正站在一棵白玉兰花下，仰着头欣赏着玉兰花那玉一样的质地，感叹着那花瓣又好像优质的天鹅绒一样时，金一诺轻轻在我耳边说：“有了！”
　　我疑惑地将视线转向了他，他无声地对着我一努下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架相机正在拍照呢。
　　金一诺笑着对我说：“等我一会儿。”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见金一诺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原来，他已经跟那个男子说好给我们照几张相片。
　　那个男子走后，金一诺拉着我的手在操场的沙坑边坐了下来，他一脸笑容地面对我，问我：“今天高兴吗？”
　　我一脸幸福连连点头：“这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他笑着摇了摇头：“傻瓜，这才哪跟哪？你今年虚岁才十九岁，高考填表的时候填的是周岁，也就是说你实际上才十八岁，你今年十八岁的生日都还没过呢，正是像春花一样美好的年华，以后幸福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怎么就好说今天就是你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了呢？你放心，我以后会让你天天都高兴。”
　　我笑着点了点头，笑说：“是啊，‘春有百花秋有月’，千金一诺对牵萦，人生真的是很美好的。”
　　一阵春风将一瓣有点枯萎的玉兰花花瓣吹到我俩跟前，金一诺轻轻地拾到手里，递到鼻前轻轻地嗅着，说：“这就叫美人迟暮。”
　　我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那片花瓣，轻轻地摩挲着，接口道：“是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今年谢了明年还会重开，人一旦老了就无法重来。不过，幸好我们今年才十八岁，就像你说的，我们还有许多的好日子呢。”
　　“其实，人跟花一样也是可以重发的。只不过花是这一树今年开了明年还会开，而人却是‘江山代代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今年我们十八，在这里幸福地赏花，十年二十年后照旧有十八岁的人在这儿那儿赏花。不过，不是我们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是啊，还真是这样的。”
　　有那么一阵子的沉默。金一诺抓起沙坑里的沙子攥紧，伸手让它们流掉；又弯腰抓起一把，再攥紧，又松掉……
　　我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金一诺缓缓地开口：“其实，再美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该放弃的就不该挽留，该珍惜的就永远不要放手。牵萦，你明白吗？”
　　我怔怔地问：“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段话？高考填报自愿的时候你要填报哲学系？”
　　我是真的不明白，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难道他还有什么瞒着我？他是在给我打预防针吗？
　　他拍了拍手上的沙子，笑着说：“别多想啊，就是忽然由那片花瓣想到的。就比如说，我们今天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选择‘放弃’，尽管‘他’本来非常美好，尽管我们从心里是那么不舍地失去‘他’，可我们还是狠心地选择了‘放弃’。”
　　金一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他摘下眼镜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
　　我看见，他，哭了……
　　“一诺……”我唤了他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我不是看见他……恐怕揉眼睛的那个人会是我。
　　他拍了拍我的手，将嘴角往上弯了弯，声音却仍是低沉地说：“对不起！”
　　他镜片后的眼角明显还有泪痕，我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之间现在没必要说‘对不起’。”
　　他又是一笑：“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
　　我笑着，不知道为什么心却忽然有点沉，我故意说：“你今天说过好多话呢，你让我记住哪句话？”
　　“我真的心里有你！”镜片后的眼睛在闪亮，我的心浮了起来。
　　他接着说：“还有你说我想学哲学的那一段话。”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到底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说：“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我们得生活在现实里。”
　　他没有再说话，我也选择了沉默。一时间，我的脑子又开始天马行空，可却不知道该让哪个想法说出来合适。
　　一朵小小的“白伞”飞了过来，我接住了托在掌心，递给他，说：“柳絮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