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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不好过的年(下)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6-30 10:33:50      字数:4327

  这次,郝继泰没有说脏话,乖乖地拿着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邻居家的院子里恢复了宁静。我揉了揉因为姿势不好,扭得酸疼的腰肢,慢慢地扶着窗框缩回了屋里。这时,我才发现我赤着袜底的脚不知道什么时间早就冻得麻木了,轻轻一踏地,一移动,就好像有无数的蜂针在扎向脚底、脚背。
  看起来冬天就是冬天,阳光再好也挡不住寒气呀。
  连揉带捶,好不容易让冻麻了的脚恢复了正常。去炕旮旯里拿了鞋子,走到窗台边套上鞋子,捡起扔在窗台上的抹布刚擦了没几下,就听到东院里又吵了起来。
  唉,郝继泰怎么好这样呢?刚才不是已经漫天乌云都散了吗?怎么这么一会子又嚷嚷起来了呢?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担待一些,有什么火气不能压一压,非得为一点小事就骂骂咧咧,这个年还用不用过了?他骂他媳妇丧门,难道他大过年的一而再地挑事就不嫌晦气吗?
  刚才的姿势太不舒服了。我穿上了外套,从窗台上跳到了院子里,搬了一个小方凳到东墙根底下,站上凳子躲在几捆玉米秸的后头,扒开一条小缝向东院看去。
  郝继泰的媳妇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边哭边骂:“郝继泰你这个畜生!你这是要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这些菜是俺爹妈辛辛苦苦种出来,又顶着西北风给咱送来的?你还有脸整天迷信,你说你大过年的一而再地无事生非,现在又把菜踢得满地都是,你就不怕把财神爷踢走了?你就不怕晦气了?你还有脸骂我丧门,我嫁到你家第一年就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哪里丧门你了?你怎么这么侮辱人?这个年没法过了,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郝继泰从他媳妇的怀里一把夺过孩子,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指着他媳妇骂道:“X你妈的,你还敢号丧!你不丧门谁丧门?他妈的好好的,我贴了十来年对联了,没有一次贴着贴着自己掉下来,今年怎么就能贴着贴着掉下来?这还不是你丧门的?要是你他妈的能在我回来之前就贴好了,他妈的能掉下来吗?你这个丧门星!我告诉你,大过年的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什么好兆头!明年的日子好不了!你这个丧门种,我娶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郝继泰信口开河地咒骂着,连站在墙根边的我都气得不得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对联贴着贴着掉下来找找原因啊!或者是今年的对联纸张太厚、太硬,浆糊又稀了一点,所以粘不住;或者是天冷,浆糊有点结冰……不管什么原因,费点心总能贴好。他去街门口贴对联,贴不好该他媳妇什么事?凭什么回来骂人家?还把屎盆子扣在人家的头上,这不是得冤枉死人吗?让人怎么能够不怨、不怒、不伤心?
  女人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妹,嫁到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的家里,是想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嫁给一个知道疼爱自己、体贴自己的爱人,难道是因为在家里一直被父母宠着,被兄妹爱着,从来没经受过打骂,所以要嫁给一个外人来经历一番磨难的考验吗?
  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笑得如花一样灿烂也就算了,可你怎么忍心无缘无故地让她泪流满面呢?
  我的心忽然非常沉重,如同我自己被骂了一般。他们的孩子“哇哇”地大哭着,郝继泰媳妇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朝着孩子伸着手,试图去抱回孩子。
  郝继泰把身子一扭,他媳妇的手伸到了他的臂膀上。郝继泰伸出空着的左手,“啪”地一巴掌就朝着他媳妇的手上拍了下去。声音清脆,如同静夜里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树枝被风刮折,落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听在深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人的耳朵里的声音。那声音又响又揪心。
  不知道是受了惊吓,还是彻底伤了心,郝继泰媳妇“嗷”的一声,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由抽抽噎噎到几乎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骂:“郝继泰,你竟然敢打我!大过年的,你竟然敢打我!你说你这是得干什么?不就是你回来了我还没贴完对联吗?这能有多大的罪过?你干吗不依不饶的?”
  “砰!”郝继泰将他脚边的一捆菠菜踢到了他媳妇的身边。他媳妇的身子一哆嗦,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继续哭道:“你得干什么?这是我妈给我的菜!你个伤天理的东西,你平常还少吃了?不许你给我踢!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X你个妈的,你还敢骂你爹!我就打你怎么了?我就踢了怎么了?‘礼治君子,法治小人,鞭杆治驴’!对你他妈这样的就是不能给你好脸,我看你是一时不挨揍就得上房揭瓦!你她妈的还敢给我拿把!我再问问你,你走不走?!你走不走?!”郝继泰左手把他媳妇的头发一拽,拉着就往他家的街门口的方向移动脚步。
  他媳妇一边哭喊着,一边使劲地用手拽住了自己的头发根,身子不由自主地被拖动着往前移动着……
  孩子哭,女人哭,男人骂……
  天,天,天!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惨景?!他骂他媳妇是“驴”,他媳妇骂他是“畜生”,男人的一只手里抱着他们俩的孩子……
  我的心里异常酸楚,泪顺着我的脸颊一个劲地往下落。
  这还是个家吗?这还有点家的味道吗?这还是相亲相爱的两口子吗?
  什么大不了的事啊?这还是除夕吗?这还有点年味吗?这样的年要叫人怎么过啊?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女不怀春啊?哪个少女不对自己的未来有着美丽的梦想?!郝继泰的媳妇长得还算秀气,又才刚刚结婚不到一年呢,怎么会碰上这样一个土匪一样的人?!连我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气愤填膺,她的心里该是多么地苦楚?!
  我几乎无力再看下去,几乎无力再听下去,一下子蹲下身子,跌坐在我踏脚的方凳上。
  天,如果让我碰到了这样的男人,我宁可一头碰死!
  我的思路真是大开大合!忽然间,我竟然就想起了牛郎和织女。
  低垂着头,自己苦笑了一下,心里想到:王母娘娘身为天界最高的神,智慧无穷,法力无边,为了拆散牛郎和织女,又是派天兵天将,又是亲自出手划出银河,将织女和牛郎父子硬生生地分隔在天河的两边,自从有了《牛郎织女》这个神话,她被当成了封建恶势力的代表。王母娘娘的法子固然迥异于凡人,现在看来可也实在是不怎么高明。其实,她只要施展法力,让牛郎变成郝继泰、薛蟠一类的人,年年岁岁、夜以继日地对织女加以折磨、打骂,恐怕织女早就哭着、喊着、求着要返回天庭,直到地老天荒再也不会有心下凡了!
  虽然有太阳晒着,可先前光顾着出来看热闹了,外套只是匆匆地套在身上没有拉上拉链,墙壁上的凉气和空气中的凉气一个劲地往身上灌,贴身的薄棉袄这会子早已经保不住温了。
  受刚才事情的影响,我的心情很是不好,心里的温度比这寒冬腊月的气温还要低。心里闷闷的,正打算把玻璃窗再随便擦抹几下就回家,忽然,东墙外又传来郝继泰两口子的声音。
  刚才看到的一幕已经让我不知道能不能感受到今天午饭的香味,这会儿本来无心再看。不过,这次两个人的动静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似乎就是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声音。
  奇怪了,刚才还打得好像这个年没法过了,难道这么一会儿两个人竟然又和好了?
  我也顾不得冷了,“嗖”地再次站到了凳子上,将脑袋依旧藏在玉米秸的那个缺口处。
  邻家的院子里,郝继泰抱着孩子站在院子中间,孩子用小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已经不哭了。
  我站在凳子上往郝继泰家看的时候,他的媳妇正站在正间门前锁门,门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门锁好后,郝继泰抱着孩子,他媳妇提着那个包,一家人一起往院子外边走去。
  两个人总算是和好了!我如释重负,心情像正移向正午的阳光一样,逐渐温暖了起来。
  看起来他们一家三口应该是到郝继泰的父母家吃团圆饭去了。
  郝继泰的媳妇真是好样的!识大体,懂大局。郝继泰大过年的日子里一而再地无理取闹,对她又是打又是骂,她却能够擦掉眼泪,忍着心伤,跟着郝继泰去他父母家过年,应该说这个女人心很宽,很懂礼数……
  我正站在墙根边自己瞎想呢,郝继泰媳妇又打开街门,走进院子;打开正间门,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她提着一个比方才的包袱还大的包重新从屋里出来,一边急匆匆地往街门口走,一边嘟囔:“郝继泰这个熊玩意!是真会折腾人。你说他刚才就看到我没拿电褥子,就不能给我提个醒?非得走到半路了,才说出来,说是治治我这毛毛糙糙的熊毛病。你说人家哪有这样的人呀?我刚才都快让他气死了,哪还顾得拿东西呢?”
  她嘟嘟囔囔地,提着包还没走出院子呢,郝继泰又抱着孩子回来了。一进门,一句话都不说,在院子里四处扫了一眼,直接走到院子里窗根底下,一屁股就在一个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凉还是不凉。
  他媳妇在门口扭回头来,冲着他喊:“你不是嫌咱走得晚了吗?电褥子我也已经拿着了,你怎么又在那坐下了?快点走吧,孩子他爷爷性急。”
  郝继泰一声不吭,低下头给怀里的孩子掖了掖被角。
  他媳妇把手里的东西向地上一扔,往回走了几步,气哼哼地说:“郝继泰,你又得犯毛病是不是?你刚才在屋里怎么下的保证你忘了?你口口声声嫌我耽误了时间,现在都快晌午了,你坐在这儿不哼不哈的,算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吧,俺爷俩在家看门。”郝继泰瞪了他媳妇一眼,瓮声瓮气地说。
  “把门锁着就行了,咱村规矩这么好,咱又不到远处去,还用看什么门?”
  郝继泰媳妇说着,突然“啊”了一声,快步走到正间门前,说:“郝继泰你这熊东西,你明明看见我刚才光忙活着往外走,忘了锁门,你回来看到了提醒我锁上就行了,干吗还得在这儿坐半天?”
  “我就是看看你能不能想起来!你看看吧,你还整天给我说嘴,离开我你什么也不行吧?”郝继泰看着他媳妇锁好了门,一边抱着孩子站起来,一边板着脸硬邦邦地说。
  郝继泰媳妇揶揄了他一句:“好,你行。你骂人不吐核别人也学不会呢。这下子没心思了,快点走吧?”
  郝继泰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胜似闲庭信步,对他媳妇的话充耳不闻。
  他媳妇看郝继泰的那个样子,大约又上来火了,去门口提着大包回到了正间门口,一边开着门,一边气咻咻地说:“不走拉倒!我还不去了呢!这是去你妈家,又不是去我妈家!看看发急的是谁。”
  不知道是孩子睡梦中不舒服,还是郝继泰“无意中”弄疼了他,这时候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郝继泰媳妇把正往屋里迈的腿缩了回来,转过身朝着郝继泰爷俩奔了过来,嘴里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郝继泰把孩子往他媳妇的手里一递,说:“你光埋怨我说你,你说孩子的过年衣服你拿着了,咱俩的新衣服你拿着了没有?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在父母家吃完年夜饭在那儿守岁就不回来了吗?你不拿新衣服,难道明天早上吃完饺子,要出去拜年了你再回来拿衣服?你可是新媳妇,明天初一你是必须出去拜年的!难道你就这样给我打扮得像个疯婆子?”
  郝继泰媳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我这样就成疯婆子了?你就是知道我没拿衣服才故意在院子里溜达吧?”
  “那当然了,难道我还不知道已经晌午了?我就是想看看没有了我你到底能荒唐成什么样子。”
  “难道咱家的事不是应该两个人一起担着?两个人互相帮扶?我忘了,你想着还不一样?”
  “嗯,不一样么。我非得治治你这个丢三落四的熊毛病!”
  听郝继泰又说晌午了,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果然已经11:35了!
  正准备跳下凳子,赶紧去把窗玻璃再擦两下好回家吃饭,我小学的同学郝吉昆从外边走进了郝继泰家的院子。
  “哥,嫂子!你们怎么还在家磨蹭?咱妈都做好饭了,咱爸让我来叫你们。你们俩快抱着我小侄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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