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

　　一场激烈的战争过后就是持续一段时间的冷战，这么些年以来，这是秋萍和冯蛭婚姻生活的主旋律和惯常形态。在这种冰火两重天、水深火热的交叉折磨下，秋萍的心已被锻造得近乎麻木。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
　　秋萍坐在电脑桌前，刚一登陆QQ，右下角的白色小猫头像就闪了起来。
　　又是无痕，秋萍微笑。
　　无痕：再次见到你，很高兴！
　　冷秋：你，经常在网上？
　　无痕：你说对了，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我是一个专找人聊天的无聊网虫哦！
　　冷秋：那你......
　　无痕：我这工作一忙起来就忙，闲的那段时间就比较轻松，所以我时常在网上下下棋、看看电影、斗斗地主、看看百家讲坛之类的。
　　秋萍来了一句调侃：节目很丰富多彩啊。
　　无痕：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呐。
　　冷秋：哦？你的“嫦娥仙子”不在身边？
　　无痕：我是C城人，现孤身一人在湖南这边做事。
　　冷秋：“北京人在纽约”？
　　无痕：呵呵呵！敢问你是哪儿人啊？
　　冷秋：这世界很小哇！(附上一个调皮的表情。)
　　无痕：确实巧得很，没想到你我同为C市人。我叫熊逸轩，请问女士芳名？
　　冷秋：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无痕：呵呵呵，字里行间泛透出一种凄凉之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吗？
　　冷秋：“残雪凝辉冷画屏，罗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无痕：这是考题吗？
　　秋萍打过去一张笑脸的符号。
　　无痕：哈哈哈！我知道了，你叫秋萍！对吗？
　　冷秋：阁下才思敏捷！
　　无痕：根据你的网名，再结合这首诗就猜出来了。虽然你我在网络上初相识，不过根据你的名字和你的文字感觉屏幕背后的你带给人一种伤感和愁苦的情绪。不知我分析得对与否？
　　冷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无痕：高山流水谁与共？伯牙子期人不同！
　　冷秋：人世千难万般苦，最苦知音无觅处！
　　无痕：秋萍，第一次聊天我就说过，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有些事情压抑在心头无处纾解的话会很难受的，我非常之乐意当你的听众。
　　冷秋：谢谢，有机会再说吧。很晚了，我下了。
　　无痕：呵呵呵!又是这样的收尾，意犹未尽而又戛然而止。好吧，再见！祝好梦！
　　
　　二零一零年的夏天，冯蛭不再开出租车，得益于一个朋友的介绍，进了一家运输公司开上了长途拖挂车。
　　对此，秋萍窃喜。心想，终于不用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了，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方式或许会对已近崩溃边缘的婚姻起到一种润滑和调剂作用。
　　可是，依然没有。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的冯蛭不但没有为秋萍营造出小别胜新婚的甜蜜氛围，（秋萍明知道这只是一厢情愿地一种奢望罢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家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对于冯蛭反反复复地表演，秋萍早就已经习惯和麻木，不是吗！
　　可是，女儿呢？成长在这种家庭环境下的孩子，难免不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每每冯蛭出车在外之时就是秋萍和女儿嘉韵最快乐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女儿一次一次地在秋萍耳边私语：
　　“妈妈，我不希望爸爸回来，我一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我就害怕，因为爸爸每次回来都要大吵大闹，要是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爸爸就好了。”
　　唉！秋萍无声地叹息：我可怜的女儿，妈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当听见你爸爸上楼的脚步声，妈妈就会条件反射般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秋萍被这样的生活窒息得近乎崩溃和绝望！！
　　每每这时，秋萍只有在虚拟的网络中去获得片刻的休憩和释放。
　　欲将心事付瑶琴！欲将心事付网络！
　　一段时间之后，秋萍和无痕也就是熊逸轩变成了非常熟识的网友。他们无话不谈，无话不说。他们谈诗词、谈梦想、谈红楼梦、也谈各自的家庭和婚姻。
　　秋萍道出了自己的故事。熊逸轩也向秋萍剖白了自己。
　　熊逸轩和几个朋友在湖南的岳阳投资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他同时兼任他们公司财务总监的职务，但相对来说，工作比较轻松，闲暇时间也颇多。所以一般情况下，他呆在岳阳的时间和呆在C市的时间几乎一半一半。
　　喜欢收藏的熊逸轩在C市还开了一家叫做”云轩“的古玩字画店。
　　记得有一次秋萍还为这事打趣过他，当时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冷秋：真没想到，跟钢筋水泥打交道的人居然还能跟琴棋书画画上等号。
　　无痕：呵呵呵！你莫不是在讽刺我附庸风雅？
　　冷秋：没有，哪敢！从你的谈吐，深知你是一个很有文化内涵的人。只是觉得这两样东西同时放在一个人身上不是那么违和，我想，你应该侧向于双重性格吧。
　　无痕：这不难理解，与钢筋水泥为伍，那只是生存的一个方式，而古玩字画则是我的一个特殊嗜好。说到性格呢，我认为，我们生活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尘世，要应对各种各样的事情和人际关系，就得视具体情况适时地转换自己。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个体，你说呢？
　　冷秋：认同你的说法。
　　很巧，熊逸轩竟然和钟思成同岁。不同的是，钟思成膝下仍然无子，而熊逸轩已经有个十三岁的女儿了。
　　其实，熊逸轩和妻子离婚已两年有余。舞蹈演员出身的妻子不但容貌美丽，且生性活泼，善于交际，时常乐此不疲地留恋穿梭于上流社会的舞台。由此而来，熊逸轩越来越感到和妻子已是两个世界的人，虽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其间的尴尬和无奈让他心里蒙上一层无可言喻的悲伤。曾一度，熊逸轩也试图努力地穿越横亘在夫妻二人间那条无形的鸿沟，可事实证明，一切的努力也终将唤不回妻子那颗早已飞跃而出躁动的心。辗转思量，熊逸轩恍然顿悟：所谓夫妻，难道仅仅简单的指生活上的伴侣吗？难道心灵上的契合、心灵上的共鸣不显得尤为重要吗？何尝不是呢？于是，熊逸轩潇洒地、坦然地放下了历经十多年的婚姻。
　　可就在他们办理离婚证的当天，唯一的女儿却割腕自杀了。好在抢救及时，所幸性命无忧。
　　可是，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女儿却再度以自己年轻的生命相要挟，说如果他们不复婚，不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的话，她不介意再来一次切断动脉的游戏。
　　无奈之下，熊逸轩和她刚刚离异的前妻商定：一切维持原样。
　　就这样，折腾了一番的熊逸轩从原点又回到原点，所不同的是手里握了一本离婚证而已。不过，那并不代表什么，对原有的的事实没有一点改变。
　　
　　一个周六的上午，冯蛭又出车去了。
　　秋萍和嘉韵顿感轻松不少，相互击掌以示庆贺：接下来的这半个月又将会是一段属于母女二人的快乐时光！
　　虽然短暂，但足以令她们欢呼雀跃了！
　　秋萍恰好轮休，于是，便带着嘉韵去了游乐场。兴致高昂的嘉韵玩了海盗船、遨游太空、青蛙跳之后，脚步停在空中飞椅下面迈不动腿了，饶有兴味地仰头看着。
　　秋萍也把头仰起，望着旋转在空中飞驰而过的椅子，觉得极为的恐惧，扭头看向一边跃跃欲试的嘉韵：
　　“嘉韵，你看那椅子转得那么高，那么快，你不怕吗？”
　　“妈妈，你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呀！我早就过了玩旋转木马的年龄了，现在我要玩刺激的，具有挑战性的了。”
　　秋萍失笑，可不是吗，女儿长大了！
　　当然，秋萍满足了嘉韵。当她特别尽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的时候，淌着汗水的小脸蛋上红扑扑的。旋即，她又嚷嚷着说要去画石膏娃娃。
　　于是，母女两个转换战场，又去了明澄湖。
　　她们选定的石膏像是一个挥着翅膀的天使。配好颜料，母女两个一同提笔给美丽的天使着色。
　　秋萍正聚精会神地给天使涂腮红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是王晴，秋萍接听。
　　王晴有些低落的声音传了过来：
　　“萍妹妹呀，许久都不曾见你了，你在忙些什么呢？”
　　“晴姐，怎么感觉你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事情吗？”
　　“咳！没什么，就是最近吧老觉得心神不宁的，具体哪儿不舒服呢，也说不上来。”
　　“这样吧，今天正好有空，我和嘉韵正在明澄湖玩呢，你把李岚约上一起过来，我们几个有段时间没碰面了。”
　　“好啊，我正有此意呢！”
　　很快，李岚和王晴就来了。
　　秋萍跟嘉韵交代了一声，就和她们去到不远处的一个露天茶社坐定。
　　秋萍笑问李岚：
　　“我干儿子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让他和嘉韵两个好好玩玩呗！”
　　“上课去了，他爸爸非让他学跆拳道。”
　　“不错，男孩子可以学学，既强身健体，也可以当作兴趣爱好。就那个死疯子，什么都不肯让嘉韵去学。”秋萍一提到这茬，不免愤愤然。
　　“唉！瞧瞧你们，一晃孩子都这么大了，真让人羡慕呀！可我还......”王晴恹恹然。
　　秋萍转过头打量起今日的王晴，整张脸涂抹了一层厚厚的亮色粉底，两腮晕染开桃色的腮红，一张嘴唇上，用心地勾勒出完美的线条，厚薄适中的唇瓣上填充了炫彩的口红，整个妆容勘称完美。可，王晴的神色却一片黯淡，一双丹凤眼也不复往日明眸善睐的神彩，呆滞的目光有些涣散。虽然依然搭配着最时尚、最得体的服饰，可在她身上却找不到往日靓丽动人、神采奕奕的风姿和神韵。
　　“晴姐，你这是怎么啦？整个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秋萍担忧地问。
　　李岚也一脸关切：
　　“你是不是生病了？”
　　王晴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
　　“没有，这段时间就是感觉怪怪的，人也提不起精神。”
　　“你到医院检查检查，是不是你的肾病复发了呀？”李岚提醒。
　　“去了，上个星期我老公陪我一起做了个全面检查，什么毛病都没有。”
　　秋萍默然，她这是心病。
　　“晴姐，这么些年了，钟思......”秋萍咬了咬嘴唇忙改口：“你老公还是不肯跟你生孩子吗？”
　　“唉！如果他肯给我一个孩子的话，这些年我也许心里会快乐一点。”王晴端起茶杯用嘴吹开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抿了几口：“原本我以为我一直努力不放弃，终会赢得他的心。可，事实证明，一直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把我打败了！”
　　“你知道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吗？”李岚问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秋萍。
　　“他隐藏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他经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闷烟，写日记。他书桌的一个抽屉始终上着锁，我知道，那里面关着他对那个女人全部的爱和蚀骨的思念。”
　　“你怎么知道的？李岚追问。
　　“有好几次我突然推门而入，他来不及掩盖，慌乱中匆匆把日记本塞进抽屉里面。唉！十来年的婚姻了，我一个鲜活的大活人竟敌不过一个影子。”王晴一副无比沮丧，无比消沉的情绪。
　　而秋萍，故作平静的外表下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心海！思成啊思成，你爱得多么地深刻和执着呵！何苦！何苦呢！日记？思成的日记，应该就是已故钟爸爸曾跟自己提过的那本日记吧！
　　秋萍被这一边爱情，一边友情的强烈感情夹击着、啃噬着，就在她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嘉韵抱着已经完成的石膏天使奔了过来，一口脆生生的童音分别跟李岚和王晴打过招呼之后转向秋萍：
　　“妈妈，你看，我涂好了，我把天使的翅膀涂成了粉红色哟，是不是感觉特别可爱，特别梦幻呢！”
　　秋萍盯着嘉韵手上捧着的石膏娃娃神思游离，一对长着粉红色翅膀的天使，如梦似幻的可爱天使，美丽善良的人间天使，她，能解救自己吗？能解救钟思成吗？能解救王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