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 7 8

7卧佛山庄

我的恐惧立刻消失了，看见她们只觉得愉悦，犹如天空又重新升起了太阳。我回过头去，冲李磊一笑，意思是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她们怎么能是坏人，怎么会对你构成伤害呢？我甚至没有注意李磊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就开始和对方打招呼。我说：“你们好。”她们也说：“你们好。”就这样，除了李磊，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三个女孩的名字分别叫阿珠、云云和冯奇。她们也是刚认识，又都喜欢《红楼梦》，就不约而同地走在一起了。我向她们介绍李磊。我说她也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们都是奔《红楼梦》和曹雪芹来的，能碰到一起绝对是缘分。我这样说完就感觉有些后悔，果然，李磊的表情比刚才更加阴沉了，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跟李磊不但拉手，而且拥抱，怎么能说是刚认识呢？更糟糕的是，我还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拉着李磊的手。难怪李磊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一定把我看成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了。看到她为我吃醋，我心里暗自高兴，为了挽回，我又把她的小手握在我手里。

听说我和李磊要走遍北京所有的《红楼梦》景点，三个姑娘都很兴奋，那个叫阿珠的女孩首先提议要和我们一起走。冯奇立刻附和，说她也要去。那个叫云云的迟疑了一下，也说要跟去。我当然不愿意失去这个近距离接触美女的机会，就自作主张地同意了。没想到磊磊突然甩掉我的手转身就走。我知道坏事了，急忙朝三个女孩说了声对不起，就追了过去。
天渐渐地黑下来，身边的殿阁和古树显得更加恐怖，我跟在李磊的后面，不由地产生了一种责任感。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给她找一个安全的住处。见李磊出了卧佛寺的大门向左拐，就紧追几步拉住她，告诉她一直走才能出园。她说：“不用你管。”脚步却没有停。我只好尾随着她，心想，这家伙还真有性格。

没走多远，天就彻底黑了。李磊的脚步明显地放慢，看得出来，她有些害怕了。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就毫不迟疑地赶上去再次握住她的手。她不但没有拒绝，还用另一只手抱住了我的胳膊。我问她是不是生我气了？她说没有，她只是不愿意跟她们几个同行。我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一个人走呢，天这么黑，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办？”她没说话，却把我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她拉着我又向左拐了一个弯，这个方向正好背向植物园的大门。我心里开始打鼓，她到底要去哪呀？正思忖间，只见前面一片灯火通明，灯光下现出一座白石桥，桥那面是一处古色古香的牌楼，上书“卧佛山庄”四个大字。我恍然大悟，这不是乾隆皇帝的行宫吗，难道她要住在这里不成？

眼前是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堂，我俩一进门，就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气扑过来，让人感觉好舒适。一个服务小姐笑脸相迎，递给我一张小卡片，上面有一行红字：卧佛山庄报价单。我接过一看，惊得满身都是冷汗，上面最便宜的单人间也要680元一天，开两间房就是1360元，我们还要吃饭，不用问，这里的饭菜也便宜不了。又一想，管他呢，人生能有几回爱，和磊磊在一起，就是倾家荡产也值，想到这我就对服务小姐理直气壮地说：“要两个单人间。”说完就往出掏钱，免得磊磊跟我争，心想我就是再穷也不能让她付费。
“不，小姐，要一个双人间，我来付钱。这是我的信用卡。”

服务小姐的目光轮流在我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顺手接过磊磊手里的卡片。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双人间，她要双人间干什么？她要和谁住在一起？和我……不，这不可能，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就算她思想开放，也不至于随便到这种地步，和一个刚刚认识几个小时的男人上床？不，她绝不是这种女孩，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可不是我又是谁呢？如果是自己住，要一个单人间岂不更好。这两种房间的价钱一样，里面的设施也一样，惟一不同的，双人间是两张单人床，而单人间却只有一张双人床。无论是她自己睡还是与哪个男人同睡，她都应该选择双人床才对，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要和一个女伴同住。

在这种情况下，我本不该随便多言的，可是我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磊磊，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女伴？她是你同学吧？”我想，也许白天给她打电话的就是这个女孩。
“不，我没有别的同伴，我要你跟我住一起。”她说话的时候，并不在乎有服务小姐在旁边。
我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真的可能听错了。可我不敢说话，害怕冒犯了她，只能用惊异的目光来传达我的疑惑。她看着我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怎么，你不愿意？”

我这才缓过劲来，觉得她的话也许是真的。天呀，这样的好事，我怎么会不愿意？除非我是傻子，或是我有病。可我又没有勇气当着服务小姐的面说我愿意，也不能当着李磊的面说由我付钱这样的话，好像我们是在做某种交易。我没再跟她争，只能对着她笑，心里想的却是：好吧，既然你主动，我干嘛要退缩。这个时候我要是谦让，那可真是有病了。至于钱，我会找机会还你的。

办完了手续，由另一个服务小姐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四合院。院内的建筑一律是红墙碧瓦，一派皇家气度。我们的房间是在正房的偏西一点，房间号是608，意思是6号院8号房。进了房间，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全方位的现代化装修，空调、彩电、卫生间、席梦思、电话、酒柜、写字台、落地窗帘、24小时热水……完全是星级酒店的配备。只有一样东西是中国的，就是那幅《史湘云醉卧芍药丛》的国画。

服务小姐退了出去，我立刻觉得不自在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冒然做什么，只好怔怔地站在那,按捺住咚咚的心跳，等待着她的示下。

李磊既不看我也不跟我说话，就直接背着背包进了浴室。我的目光刚要跟过去，“嘭”的一声，浴室的门关上了。

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流水声。

8秦可卿的卧房

人生有的时候真是奇怪，当你以为是真的时候，偏偏是梦。当你以为是梦的时候，又偏偏是真。有好多次我看见自己在天上飞，每次都以为是真的。我还看见过满地都是金子，我拼命地在拣，也以为是真的。我还搂过赤身裸体的女人，和她作贾宝玉和警幻仙姑的妹妹作过的事。尽管我看不清她的脸，也以为是真的，直到醒了还不愿意承认那是梦。我尽作好梦，占便宜的梦，发财的梦，出名的梦，和美女作爱的梦。醒了才知道，这些全是梦。这些梦让我相信，我的好事全在梦里，而坏事，倒霉的事，背运的事却全在醒了之后。比如现在，我一定又是在梦里。不论是那个叫李磊的女孩，还是这响着淅淅沥沥流水声的温暖房间，包括这两张床和正傻嗬嗬地坐在床上的我，这一切统统都是梦。直到磊磊满身水汽地从浴室出来，我的梦还没醒。

在卧佛山庄梦一样的餐厅里，磊磊选择了一个梦一样的包间。一进门，就有一股奇异的香味迎面扑来。在一张设计精美的矮榻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的小炕桌，桌上摆着仿乾隆年间的青花瓷茶具，左面靠墙有一个博古架，架上参参差差地陈列着各色奇石。其中一块腊黄色的石上还刻着一首七言绝句：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一看便知，这就是《红楼梦》里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那块頑石。
右面墙上挂着一幅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我问李磊：“这对联你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是秦可卿屋里的东西呀。还应该有一幅画的。”
“你说的是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吧？”
“对呀，这对联和那画是配套的。其实还不光缺画，还有好多东西呢。”
“还缺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嗯，还应该有一面武则天用过的宝镜、一个赵飞燕曾经在上面跳过舞的金盘，盘里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我接着说：“还应该有一张寿阳公主睡过的床，床上挂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贾宝玉就是在这个帐子里游的太虚幻境。”

我承认，我说这些多少带点挑逗的意思，同时也是在试探，下面的话不能再说了，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宝玉在秦可卿的屋子里做了什么。

我偷偷地看着李磊，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些女孩子的羞涩，可是没有，她好像对我的话并不在意。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饭。她坚持要买单，这让我很生气，差一点和她吵起来。我对她说，如果不让我买单，我就会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这会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不愉快。

最后还是她让步了。

从餐厅出来，我们就直接回了房间，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对方。我突然觉得这里比刚才的包间更象是秦可卿的卧房，而我又变成了贾宝玉，坐在对面的正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已经到了这一步，下面的事情是不言而喻的了，她让我和她一起过夜，这表明她爱我，她愿意将自己的一切献给我，而我呢，当然也爱她，这就更加证明了她就是我日思夜想的脂砚斋。在这个时刻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应该主动，不该让女孩子等得太久，否则她会以为我不爱她，或是故意吊她的胃口。我试探着将充满柔情的目光投在她脸上，并想象着能够得到同样的回报，只要她给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呼应，我就会立刻扑到她身上。
可是，她没有给我任何呼应，甚至连那仅有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她的表情一片严肃，目光中没有柔情却充满了歉意，她开口了，她的话就象从天而降的一阵冷雨，让我从头凉到脚。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么做不是想故意伤害你，我是没办法。有人跟踪我，我需要你帮助我，给我做伴。可我不能跟你好，我想那些跟踪我的人是想害我，我一个人住在这特别害怕，所以我就……”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做出爱我的样了子呢？”
“我怕你不答应……”
“那你为什么中途又离开？”想起我满世界找她的的狼狈相，我的火气就往上撞。
“我……”
“我什么我，你就是个骗子！”

真想上去揍她，可我还是按捺住了自己。

“我真的不想骗你，我是没办法。我在北京没有熟人，只认识你，我知道你是好人，也是值得信任的人，如果我求你，你一定会答应帮我的。”
我越听越气：“你不用给我戴高帽，你说这些一点用都没用，我不会帮你的，告诉你，我不是好人，我是流氓，是色狼你知道吗？你既然把我带进来，就别想让我出去！”

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气成这样，我就像是一只被骗到陷井里的狼，更可恨的是，她使用的还是桃色陷井，这时的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流氓，不考虑道德，也不管法律，上去就把她的衣裳撕开。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那不是我，我只是个多情善感的男人，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我的话起了作用，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里涌出了泪水。
“不，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害我对吗？我知道你是在吓唬我，因为我骗了你，是我不好，我应该对你说实话的。可是……你能原谅我吗？”

我的气还没消，我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原谅？说得好轻巧，你把刀捅进我心里，还求我原谅？

“我不是故意的，我……”她显得愈加可怜，声音越变越小。
“可你杀死了一个人的感情！”

我进一步发泄我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

“可我并没有说过我爱你呀。”

她的声音已经小到极致，可还是让我听到了。说实话，如果她不继续辩解，我已经准备原谅她了，可她偏偏又说出这么一句，我的火忽的一下又冲上来：“

“可你要我和你一起过夜，你要我怎么想！”

我根本没想控制自己，可以说是几近咆哮地冲她大喊。那种被戏弄，被玩耍和被损害的情绪积攒在一起，如火山爆发似地冲了出来。

磊磊不说话了，她把两只脚放到床上，转过身去，把背冲着我，自己开始慢慢地脱衣服。

开始我以为她要睡觉，并没有太在意，心里想，让她睡吧，我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正人君子，女孩子脱衣服是不能随便看的，就将目光移开，又心有不甘地想再看上一眼。就在我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她已经把上衣全部脱光了，两只手伸到背后开始解她的胸罩。胸罩是白色的，没有花纹，非常纯净的那种，她解下它，把两个罩杯合在一起，轻轻地放在床头，就这样，她的整个晶莹雪白的背部就完全亮给了我。她的皮肤是那样润泽，细腻，让人想去触摸又舍不得触摸。我体内的血液开始奔涌，几乎不能自持。

就在这时，她说话了：“来吧，我知道你想要。”

她的声音是那么轻，轻得让人几乎听不见，却象一块巨石砸在我心上。我一下僵住了，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几近凝固，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默，难耐的沉默。

“你为什么还不来？我是自愿的，你不用负什么责任。”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开始清醒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平静地说。
“我没有别的办法，要得到你的帮助，只能这样。”说话时，她仍然背对着我。
“你混蛋！”我突然愤怒起来。
“你是在污辱我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承认我好色，但还不至于乘人之危。”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磊磊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拾起一件她刚刚脱下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两手隔着衣服重重地握住她的肩。我说：“我会帮你的，谁也伤害不了你，好孩子，放心睡吧，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她猛地转过身来，扑到我怀里。

我知道这不是爱，而是感激。我没有顺势抱紧她，我想我这么做是明智的。我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一个慈祥的父亲那样。

窗外突然响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紧接着，一个人影迅速地从窗前掠过，我大喝了一声：“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磊磊在我的怀里瑟瑟地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