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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 1 2 3 4

作品名称:脂砚      作者:小脚雷大侠      发布时间:2009-02-11 20:17:18      字数:10843

脂砚
作者:水火(雷贵勤杨振伟)

1白日梦

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否则我怎么能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到旅馆开房呢?
不,不是那么回事。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从不干那种事的。我虽然好色,可也蛮爱惜自己。虽说谈不上道德高尚,至少还知道什么事该作什么事不该作。那种事我是绝对不作的,因为我怕得病。
难道是艳遇?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呢?我长的不帅,口袋里又没钱,走在大街上,只能我看美女而美女绝不看我。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不但允许我握她的手,还时不时地把头歪在我的肩膀上,把身子投在我的怀抱里。如果仅仅是这些也就罢了,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自己花钱开房,要我和她一起过夜。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看来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解释了,那就是梦。

可这明明是真的呀,我俩是手拉手进的房间,我还亲眼看见她背着她的黑色背包走进了浴室。对,她没有放下背包,也没有脱下那件刺眼的红色羽绒服,甚至连拖鞋都没换。我承认这有点奇怪,可她就是这样子,什么都没脱就进了卫生间。我用卫生间里传出的水声作证,她确确实实是在里边。

趁她在里边洗澡的工夫,我老老实实地掐了半天大腿,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在梦里。
我呆的这地方应该叫卧佛山庄,它的位置是在西山脚下的北京植物园里。离这不远就是黄叶村——传说中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在这里,你走到哪都能看到《红楼梦》里的的东西。我的眼前就有一幅画,画的是醉卧芍药丛的史湘云。这就更让人联想到梦了。我拼命回忆来到这里的经过,觉得每一个细节都似乎和梦有关。

今天是2003年2月1日,旧历大年初一。象我这样没钱回老家过年的北漂,本该躺在那又小又冷的临时住处睡大觉的。可我却起了个大早,还没到7点就从通州出发,先坐公交,再乘地铁,像个傻瓜一样冒着寒风从北京的大东头跑到大西头,仅仅是为了能够拿着一本书准时地坐在曹雪芹纪念馆门前老槐树下的石阶上。

这已经有点像梦了,下面的事就更加不真实。

遇到那女孩的时候,我手中的书是打开的。封面上的图案,正好是我身边的那两棵古槐,以及那道有四级台阶的门。在图案的下方印着书名,一行黑色的行书字:《曹雪芹在西山》。

没错,我是为了和一个女网友见面才到这来的。她的网名叫脂砚斋——一个梦一样的名字。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时间地点和我见面。约好的时间早就过了,要来的人却没来。我的目光便渐渐地离开了书本,眼球一动不动地凝固在距离书页两厘米的虚空里。假如这时你能跟着我的眼神,走进我剧烈活动的大脑,你会发现,那里正上演着一段神秘而悲凉的故事。

我得承认,我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人。我不记得我的思绪有过空闲的时候,只要稍有空闲,就会被各种各样的白日梦所占据。那梦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并不跟我打招呼。有时是一段让人特倒胃口的往事,更多的却是那些让人惬意的事,开心的事,或是那些在生活中你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实现的事。当然,也包括那些平时羞于出口,只能在暗地里偷偷过过瘾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事。每到这时,我就可以在梦里自由地游走,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只要愿意,我能够让自己随时随地进入一种如痴如幻的状态,在梦里扮演自己喜欢的各种各样的角色。比如现在,我就成了曹雪芹。

忘了说明了,今天这日子也是和梦有关的。二百三十九年前,也就是1764年的2月1日,正好是癸未年的除夕。有人说,曹雪芹就是死在这一天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所写的《红楼梦》在二百多年之后会成为畅销书。就拿我来说吧,不但是个红楼迷,还是曹雪芹最铁杆的粉丝。有时候甚至和他不分你我。比如此刻,我就感觉自己和曹雪芹合二而一,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旧的土炕上,不停地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黑红色的血丝。我抬起右手,吃力地指着放在炕上的一叠文稿,向身边的一个女人做最后的交待……

就在这时,我突然又从曹雪芹的身上游离出来,站到了他的旁边,用异常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个女人。她是谁?是他的续弦妻子,还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脂砚斋?或者说既是脂砚斋又是他的妻子?这会,她是那样的清晰、实在,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她年轻,美貌,亲切,就好像是我身边的某个女孩。我想过去和她说话,问她到底是谁,没想到她却先开口了:

“先生,打扰一下。请问……”

一片耀眼的红色把我从幻境拉回到现实。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红,纯红,很刺激,让人烦燥。我心想,这是她吗,她就是我要等的脂砚斋?她干嘛穿红的?

我今天来到这,与其说是与网友见面,不如说是冲着脂砚斋这个名字。坦白地说,我一直暗恋着脂砚斋,就象一个小男孩暗恋自己的偶像一样,尽管她可以做我的祖太奶奶。为了能够经常见到这位比我年长二百多岁的古代名女,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白日梦。可每次都看不清她的脸,因而也就不能确切的认定她就是脂砚斋。我之所以同意和那个网名叫脂砚斋的女孩见面,也有这层原因。我觉得她们能够用同样的名字绝不是偶然,网络是虚幻的,脂砚斋也近乎虚幻。如果虚幻的网友可以变成现实的女孩,那脂砚斋也能。
果然,她又一次在我的梦中出现了。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那片耀眼的红,我们也许会在一起呆得更长一点。
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我本该发火,又觉得这很可能是我要等的人。于是定了定神,两眼努力从这片红色中寻找。终于,在那件红色羽绒服的上端,我看到了一张好看的脸。

那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望着她,我不禁大吃一惊。
不,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从我的梦里走出来?

2她是谁

没错,就是她,我梦中的恋人,我心中的偶像。

就在刚才,我俩还近在咫尺,我怎么会把她认错呢。那是一张我千百次试图画出的脸,椭圆形的,微胖,被寒风冻得红朴朴的。眼睛大大的,黑黑的,被她呼出的雾气笼罩着,像深山雾霭中两处幽幽的潭水。直直的鼻梁下,是她丰满圆润的嘴唇,唇上略施淡彩,若有若无,一笑,竟然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来,既顽皮又可爱。

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神,我无论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都不准确,惟一可用的词,只有“难以言表”这四个字。
我记得曹雪芹在形容林黛玉的眼神时,一时竟想不出恰当的文字,只好在稿纸上打了几个方框,以待今后想好了补上去。可惜直到他去世,也没有想出满意的文字来,这几个方框也只好存在那里。后来的传抄者们看到这些方框,有的直录下来,也有的用自以为不错的文字补上去。结果是弄得五花八门,一个林黛玉,竟然有好多种不同的眼睛。

幻像中脂砚斋的眼神,就属于这一种,让你说不清,道不明。奇怪的是,眼前这女孩的眼神也是如此,面对这样的眼神,我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单纯的可以一眼看到底,却永远也不知道里面容纳了多少内容。

我一下呆住了。眼前的这个女孩,竟然和我梦中的脂砚斋一模一样。我无法解释这一现象,竟疑心自己遇上了仙女。
那红衣女孩好象也发现了我的惊奇,赶紧向我道歉。她说她不是有意打扰我,她是想问我手里的书是在哪买的,她也要买一本。
我告诉她书是在纪念馆里买的,心里却盼着她快点向我通报网名?
可她并没有介绍她自己,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别的。

“你是北京人?”
“不,我只是个北漂。”
“什么是北漂?”
“就是在北京闯荡的外地人。”
“你住在附近吗?”她说着就凑过来。
“我住通州,北京的东面。”
她的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兴奋地说:“你是说通州?好像那里也有曹雪芹的家耶!”说完,竟坐在我身边的水泥台上。
“对,通州是大运河的最北端,曹家在那有很多房子。”我这样回答她,心里却在想:她干嘛跟我聊这些?
“这些房子还在吗?”她的脸上露出非常关心的表情。
“不在了,现在只有一个当铺的旧址和一口枯井。”
我不想和她这么聊下去了,不论她是不是那个网名叫脂砚斋的女孩,我都得问问她。
我说:“你就是脂砚斋吧?”
她的脸顿时变了颜色,惊慌地望了我一会,站起来就要走。
我以为她生气了,就解释说:“对不起,我太冒昧了。我正在等一个网名叫脂砚斋的女孩,所以才这样问。”
她好象放了心,脸上的表情逐渐地缓和下来,笑了一下说:“你把我当成脂砚斋了?”
我说:“有一点,你和她长得很像。”我的意思是,她很像我梦里的脂砚斋。
她高兴地说:“你是在恭维我吧,怎么可能呢?”
我说:“你们确实很像,我不骗你。”
这时,她脸上的惊慌已经完全消失了,戏谑地说:“她是你女朋友?”
我说:“还不能算是女朋友,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

本来话说到这,她就应该走了。可这女孩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身边。还告诉我说,我们早就见过面。在大门口,买票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她看。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也许她说的是实话,我确实有盯着漂亮女孩看的毛病,而且是下意识的,看的多了就记不起谁是谁了。照她说的,可能我们真的见过面。如果刚才的梦境是由她引起的,那就没什么奇怪了。

她还主动作了自我介绍。她说她叫李磊,从南洋来,现正在念大学。她很喜欢《红楼梦》。这次趁放假,跟几个爱好《红楼梦》的同学一起到北京,就是想亲眼看看曹雪芹居住和写作的地方。她又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艾小牧,是学美术的。
既然她不是我要等的人,事情就该到此为止。我不能因为和她聊天而耽误了正事。要是一眼没看到,让前来赴约的脂砚斋从我身边溜走,岂不是我的罪过。这还不算是最坏的。要是脂砚斋看见我和别的女孩聊得如此火热,一定以为我是一个轻浮的男人。于是我不再说话。希望眼前这个女孩能够知趣。

没想到,她不但不知趣,反倒跟我坐的更近了。

我把身子向一边挪了挪,有意拉开我和她的距离,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搜索那些在树丛里偶而一现的游人。心想这样她总该走了吧。可她还是跟我没话找话,说东说西。我有点烦了,又不好辇她,就婉转地建议她去参观纪念馆。这已经带有明显的逐客味道了,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得出来。结果是我弄巧成拙,她反倒向我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她说:“我知道这样很冒昧,艾先生,你能不能赔我一块参观,顺便给我讲一讲呢?”

天呀,她怎么会这样?她要干什么?想缠上我吗?这念头首先让我想起一种叫赔游的女人。这种人大多出没于旅游点,以单身男游客为目标。她们的手段五花八门,甚至包括色情服务,其目的无非是从男人的口袋里掏钱。今天她选中我算是错打了算盘。我只是个三无画家,无工作,无房子,无名气。靠卖画挣的那点钱也仅够房租和吃饭。我还要买画具,买书,还要看展览。还有交通费,电话费……这些钱都要从吃住的费用里出。不得已,我只有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简单的饭菜。最惨的时候每天只吃一顿饭,实在饿了,就用饭店里的酱油和醋充饥,因为是免费的。像我这样的人,哪还有钱找女人陪游呢?再说,她看上去也不太像是那种女人。那些陪游大多在北京有住处,可她的背上却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背包,鼓鼓的,显然装的是随身衣物和行里。再看她那充满恳求与期待的眼神,里面并没有风尘女子的放浪与诡秘,倒是透着一股清纯与哀惋之情,就象一株朔风中的嫩草,让人怜爱。

我的脑子里又开始丰富起来,一瞬间竟出现了好多假想,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竟然是这样的:她很可能就是前来赴约的脂砚斋。之所以不先报网名,是想在没有暴露身份之前对我进行考查。要知道,女孩子在网上谈朋友受骗上当的可不在少数,她这样谨慎我绝对能够理解。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太小气了。我虽然穷,还不至于和女朋友斤斤计较。我在盘算我口袋里的钱和继将要付出的花销。门票二十,我再给她买一本书,定价是五元,然后是午饭,就在旁边的餐厅里吃,当然是我请,加在一起最多不过二百元。我的上衣口袋里一共有三千元,是我刚刚收到的一笔奖金。扣除房租和这月的生活费还有剩。原打算要买一刀好宣纸,先不买了,以后再说。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会不会搞错。要是搞错了,我就会两头落空。可这女孩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在她面前,你甚至不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踌躇和犹豫。

我爽快地答应了她,并希望能看到她的莞尔一笑。她笑了,却是那样勉强,那样苦涩,一望而知是强挤出来的。她一脸警惕的朝四下张望,好像出来偷情的女子下意识地躲避众人的目光。可远处除了三个有说有笑的姑娘,并没有其他人。

3神秘的老房子

李磊是挎着我的胳膊走进纪念馆的,这让我飘忽忽的,仿佛脚下踩着五色祥云。

我得承认,我从没跟女孩子这样地走过路。那只被她挎着的胳膊就好象通了电,竟然突突突地抖动起来。我赶紧警告自己,千万别紧张,一定要把持住,别让女孩子小看了你。可是不行,我的心仍在呯呯乱跳。我本想跟她说说话,也好转移一下。刚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发颤,只得把要说的话又咽到肚子里。我假装回头,偷偷做了一次深呼吸,暗暗骂自己道:你这个废物,怎么这样没出息!
还是她先开的口:“这儿你经常来,对吗?”

我如蒙大赦:“也不算经常,一年能来个两三次吧。”说完,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那也不算少了,你一定对这很了解。”
她用那双美丽的眼睛浏览着墙上的展版。
我学着南方人的腔调:“只是一点点喽——”
她突然笑着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有点撒娇似地说:
“我不想自己看,想让你给我讲,可以吗?”
我的心已经开了花,嘴里却说:
“可以,只是有个条件,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脂砚斋?”
她的脸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我不是脂砚斋你就不给我讲吗?”
这一招好厉害,我只好把话往回拉:
“怎么会呢。你是不是脂砚斋我都愿意给你讲。要知道,这可是我的荣幸。你说吧,从哪开始?”
“你随便了,从哪都可以。”
一种胜利者宽容大度的语气。
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她讲这栋老房子的来龙去脉。

“这个村子过去叫正白旗营子。顾名思义,是满清正白旗的军营。曹雪芹家就属于正白旗。按照旗人的规矩,在外面犯了罪的人如果没有生路,可以回到旗里居住,每月还可以领到一点银子做生活费。这种制度叫归旗。六十年代初,几位红学家来西山考查曹雪芹的故居。听当地的老人讲过一个传说,说曹雪芹从北京城搬到西山写《红楼梦》,和一个叫鄂比的穷画家很要好。”
李磊的表情突然变得异样起来,惊奇地问:
“这个鄂比真有其人?”
“怎么,你知道他?”
李磊赶紧掩饰:“不,不知道。你接着说。”
“你说的对,鄂比真有其人,因为爱喝酒,人都称他醉鬼鄂三。他与曹雪芹二人意趣相投,常在一起喝酒作诗。据老辈人讲,他曾送给曹雪芹一副对联。上联是: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有;下联是:疏亲慢友因财绝义世间多……”

看李磊听得认真,我心里很有成就感。其实,我说的这些全都是从我手中的这本书里看来的,书的作者就是眼前这栋老房子的主人。我能够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夸夸其谈,还真得感谢他。

“1971年,这个村子有一位姓舒的老教师从城里退休回家,准备在他的这栋老宅里安度晚年。有一天他外出办事,回来后老伴挺神秘地告诉他,说西屋一面墙的墙皮掉下来了,里面又露出一层墙面,上面还写了好多诗,你过去看看吧。老教师过去一看,可不,果然像老伴说的那样。”

讲到这,我壮起胆来,伸手拉住李磊的衣袖,把她带到一堵写满诗的残壁前。
李磊顺从的跟着我:
“就是这些诗吗?
“对,就是这些诗,你看。”
我用手指着写在最中间的那一组荾形的文字,上面写着:“远富近贫以礼相交天下少,疏亲慢友因财而散世间多”。后面还有三个字:“真不错”。
“那副对联!”
“没错,正是鄂比送给曹雪芹的那副对联,而且,你看这些诗的落款,都是拙笔二字。”
“拙笔,鄂比,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你问的好。如果拙笔就是鄂比,是不是就可以肯定这间老屋与曹雪芹有关了?”
“那后来呢?”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继续问。
“后来这消息登了报,很多人闻讯而来,可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有人还说老教师是在弄虚作假,沽名钓誉。”
“怎么会这样?”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再后来呢?”
“再后来,这事就没人再提了。”
磊磊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没有再说话。
我接着往下讲:
“又过了六年,老教师的家里来了一位青年。他反反复复地问:‘拙笔是怎么回事?处士是什么意思?’老教师觉得奇怪。那青年就邀请老教师到他家里去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李磊急问,好象非常关心。
“是一对古旧的木箱子。其中之一的箱门上刻着一丛兰花和一方怪石,并题诗一首:‘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青年指着箱门上的字让老教师看。老教师惊讶地看到,诗的前边竟然有:‘题芹溪处士句’这样几个字。”
“曹雪芹的号?”李磊瞪大了眼睛。
“没错,是曹雪芹的号。”看到李磊的表情,我为自己讲故事的本领暗暗叫好。
“这是谁写的?书箱上没有落款吗?”她急切地问。
“有,当然有。你来看。”

这一次我不是拉她的袖子,而是直接拉她的手。在这之前,我一直偷偷盯着她右手的位置。她却一直把手放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让我没有机会。就在我们谈论落款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我立刻意识到机不可失,没等把话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小手握在我的大手里。她没戴手套,白白的小手既温暖又柔软,在我的手心里老老实实的,非常柔顺。我的心开始狂跳,手心也出了汗。我暗骂自己,这个时候出什么汗呢?她很可能会讨厌的。可她没有,这无疑是个很大的鼓励,我索性握得更紧,一直把她拉到那两个书箱跟前。

“你看这。”我不想松开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指着书箱上的文字。
“拙笔写兰!”磊磊简直是在惊呼。
“没错,又是那个拙笔。专家们对过笔迹,这些字和老墙上的字确实出自一人之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拙笔确实是曹雪芹的朋友。”
我又加了一句:
“还意味着这栋老房子确实和曹雪芹有某种联系。”
李磊说:“所以才在这建了曹雪芹纪念馆?”
我说::一点不错,就是这么回事。“

我手心的汗比刚才更多了,但我决不放弃。我把手松开一点,调整了一下位置,只用手指捏住她富有弹性的手掌,好让清凉的空气掠过手心。

她并没把手抽回去,却看着我说:“我觉得有点勉强。”
“你说什么?”我有些奇怪地问。
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两只书箱:
“如果说这里就是曹雪芹的故居,恐怕证据不足。
“为什么?”
她的目光一直游走在木箱上,仔细地审视每一个细节,嘴里却在和我说话:
“我看那面残墙上的字差不多已经写满了,看来不是一天写的。你想一想,就算鄂比和曹雪芹是朋友,他也不能在别人家的墙上乱写呀。你会天天跑到你朋友家,在他的墙上乱写乱画吗?”
“那你怎么看?”
“我倒觉得,这很象是拙笔的家。他在自己家的墙上怎么写都可以。”
“可那副对联又该怎么解释呢?”
“很好解释。也许鄂比真的送过曹雪芹这样一副对联,但不是这一副。古人送对联,往往要在题款中写上对方的姓名或字号。比如某某雅正或某某惠存之类的话。可这副联上没有,却在联的末尾写了‘真不错’三个字,这分明是在夸奖自己的对联写的好。你想,送给别人的对联怎么能这样写呢?那不是很没礼貌吗。只有在自己家里才能这么干,因为别人看不到。这就说明,写在残墙上的对联只能是房子的主人自己的作品。而这个主人就是拙笔。”

我简直听傻了,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女孩怎么比考古学家还厉害呀!别人考证了二三十年才得出的结论,被她这么几句话就给推翻了?

“你是说,这是拙笔的家?”
“我觉得是。”
“那书箱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心里有点不服气,觉得事情不会象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两个书箱,倒可能有些来头。”

她说着,又凑到书箱跟前,仔仔细细地查看上面的文字。为了能继续握着她的手,我也不得不向前跟了一步。
就在我细心地感受着她的手的温润时,她的目光已经离开了书箱,游移到旁边的一幅照片上。

“这是什么?”
“啊?啊,那是写在箱门内侧的一首诗。”
“你没有跟我说过书箱的里面还有诗呀!”
她突然埋怨起我来,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忘了。”

我只好这样搪塞她。

她不再跟我说话,开始细细地看那张并不清晰的照片。照片上是一首写得很潦草的七言律诗,有几句勾抹的很厉害。为了能让读者看得清楚,我把被勾掉的文字都放在括号里。诗的全文如下: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克伤。
(丧明子夏又逝伤,地坼天崩人未亡。)
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
(才非班女书难续,义重冒)
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
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

我见她看的认真,就又提示她,说里面不但有诗,还有一个书目。她更急了,冲着我嚷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在哪呢?有照片吗?”
我见她这样,赶紧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另一幅照片给她看。李磊凑过去,仰起头仔细盯着上面的文字,好象要把每个字都吃进肚子里一样。
那是用毛笔写的五行小字,字体带点章草的味道。其内容是:

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歌诀稿本
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

“这是谁写的?”李磊的脸上布满了惊异。

我告诉她,有人认为诗是曹雪芹的妻子写的,书目则是曹雪芹的亲笔。当然,也有人反对这种说法。认为书箱和上面的文字都是伪造的。

李磊不再说话。两眼死死地盯着墙上的照片。从她微微发抖的手上,我感到了她的内心很不平静。我有点慌了,就小心地问:“磊磊,你生气了?”
“啊,没有。”

她好象如梦方醒,眼睛离开照片,冲我笑了笑。突然,她的目光一斜,好象是感觉到身后有什么异样,脸色突然紧张起来,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就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我们离开这。”

我几乎是被她拉出纪念馆的。她的行为又让我疑心她是那种女人。我想,她是不是看到警察了?我回头查看,后面并没有警察,只有三四个游客在静静地看展览。我这才放了心。

4突然的告别

在故居旁边的小餐厅,我俩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透过窗户,可以远眺早已冰封的美丽湖面。我们要了几个菜,一壶绍兴花雕烫得热热的。我为她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冲她端起了酒杯:

“磊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好象有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不,没有,真的没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能不能叫你磊磊。”
“当然可以了,我同学都这样叫我。”
“你的同学呢?他们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们有事先回去了。”她回答得轻描淡写。
“你为什么没走?”
“我不想走,想在这多呆几天。”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停了一会,她又说:“我叫你什么呢?艾哥哥好不好?”说完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真的。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就说:“你随便吧,叫什么都行。”随后用另一只手把她面前的酒杯递到她手里:“碰一下好吗?为了缘分。”

“好,为了缘分。”她重复道。脸上的笑容又灿烂起来。

她拿过酒壶,站起身来给我斟酒。我说我自己来,她不让。她斟满了两个酒杯,自己却不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杯里的酒,间或抬起眼睛看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那目光就像一缕转瞬间即逝的朝阳,照在我的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又有点像爱人轻轻的抚摸,只是过于暂短,总让我产生一种渴切的期待。我想,她肯定是我要等的脂砚斋,肯定。
我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磊磊,如果你信任我,这几天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导游。”我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那不是很麻烦你吗?”她直视着我的眼睛,微笑着说。

我弄不清她是客套还是推托,就赶紧解释:“不,一点也不麻烦,我自己也想各处走一走,就当是请你给我作伴好不好?”
她笑眯眯地朝我点了点头,嘴唇抿成了一个好看的一字。

从餐厅出来,我们沿着一条小路手拉手地朝前走。此时的我一下子有了几乎是双倍的自信。我再也不怀疑她就是我要等的女孩了,不管她自己承认还是不承认。我想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也和我一样,她肯定也喜欢我,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从她乖巧的手上也能感觉得到。我偶而会借着转换握姿的机会对她的小手蹂躏一番,她不但不在意,有时还故意配合我,把五个细嫩的手指分别插在我的每一个指缝里。这时我就会稍微用一下力,把她的手指夹紧,让她感到微微的痛。

我又开始做白日梦了。我想象着余下的时间该怎样度过:我们去樱桃沟,在河滩上找黛石,据说这种黑色的石头为曹雪芹塑造林黛玉提供了灵感。然后到退谷书屋喝茶,再然后,我们就直奔水源头,去拜访那块著名的元宝石,并且在石上松下照相,那可是《红楼梦》中木石前盟的原型,我一定要在那与她合个影……

“艾哥哥,我渴了,能去给我买瓶水吗?”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这样称呼我。这可是《红楼梦》里史湘云对贾宝玉的称呼,艾哥哥不就是爱哥哥吗?这又一次证明了她就是脂砚斋。

“好的,你等着,我这就去。”
我就像每一个恋爱中的男孩子一样,巴不得女孩对我提更多的要求,这样我就会有更多的机会为她做事。何况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要求,这红衣女孩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宣称她爱我,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不远处的卖店跑去。跑到跟前才发现,这该死的卖店竟然不营业。

我决定快步跑回餐厅买水,怕磊磊等着着急,想回头告诉她一声,却看见她一边打手机,一边朝四下看着,好象和她通话的人就在附近什么地方藏着。我想那一定是她的同学吧,就没再打扰她,直接向餐厅跑去。

我是捧着矿泉水一路跑着回来的。为了让磊磊喝的时候不觉得太凉,我甚至把矿泉水瓶放在怀里暖着,一边跑,一边想象着她接过矿泉水时的表情。她一定很感动,也一定更加爱我。她会不会说谢谢我呢?不会的,她要是那样就太客气了,我敢保证,她不会说谢
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了那个路口,磊磊就象一株美丽的枫树一样站在那等我。看见我向她跑去,她也跑着迎了过来。我从胸口上拿出了那瓶矿泉水,捧给她的时候就象是捧着我的心。我说:“等急了吧?这没有卖水的,我只好回餐厅买。”

“谢谢你艾先生。”
“你叫我什么?”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句。
“艾先生,你自己去玩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说完,冲我淡淡地一笑。

“你是说,要一个人走?”
“我喜欢一个人旅行。白白,谢谢你的午餐,水你自己留着喝吧。”

她仍然微笑着,同时五指张开,做了一个调皮的告别动作。
她的身影飘然而去。
我木木地站在那,大脑里一片空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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