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连载四）

　　第二章
　　1
　　深夜11点多，道泽他们寝室的灯仍然亮着。寝室里的四个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道泽在整理带过来的书籍和资料，一张照片从书中滑落出来，他小心捡起，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是今年暑假在成都的照相馆照的。看着照片上端庄、美丽的妻子和乖巧的宝贝女儿，他情不自禁亲吻着照片上的妻子和女儿，思绪已经飞到她们身边。
　　道泽父母与妻子张希垚父母是街房邻居，两位母亲从小又是闺蜜，这种关系让沈道泽和张希垚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道泽父亲十五岁就到一家工厂当学徒，由于勤奋好学，成为厂里的技术骨干，后来，厂里的一位工程师将他当护士的女儿介绍给他，结婚后，生了道泽、道萍兄妹俩。解放后，道泽父亲被任命为分管生产的副厂长，母亲则一直在医院工作。道泽是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后，才上的大学，妹妹道萍高中毕业参了军，并在部队结了婚。
　　妻子希垚家里情况就要复杂些。早年，希垚的爷爷在街上开了家饭馆，由于诚信、实惠，味道又好，尤其是饭馆长年主打的招牌菜石磨豆花、藿香鲫鱼、粉蒸肉、红烧肥肠以及用几十年卤水卤制的卤菜，在整条街上都小有名气。后来，饭馆由希垚的父亲接手，父亲接手后继续发扬光大，不仅挣了一些钱，还娶了不但漂亮，而且还是当地某中学校长的女儿。结婚后，夫妇俩共同打理饭店的生意，生意一直不错，并育有两男二女，老大、老四为男孩，中间两个是女儿。解放后，家里划为商贩，由于成份不好，加之其它一些原因，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到了1955年的“肃反”，希垚父亲因为解放前当过保长，在“肃反”中被划为历史有问题的人，二年不到，饭店也就停业了，无奈，只得靠卖些杂货副食等维持生计。家里失去主要经济来源，生活也日趋困难起来。大儿子想报名参军，因政审没有通过，便赌气去了新疆建设兵团，大女儿希垚女子中学毕业后，为减轻父母的负担，进了可以减免学费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分到成都一所小学当了教师。小女儿希骄，政法大学毕业后，也受到父亲的影响，未能进入法院，而是进了泸州民政局，希垚还有一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弟弟。
　　当初，由于道泽父母工作忙，时常把兄妹俩交给希垚母亲帮忙照看，长而久之，道泽和希垚就好上了。1960年，24岁的沈道泽拿到大学录取书，便与小他两岁的希垚结了婚。1961年，他们的女儿沈子君出生了。
　　寝室里的大罗，则半躺着靠在被子上，手里拿本书，眼睛却看着窗外。此时的他，脑子里想的全是孙梅，想着将要见面的种种场景，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说来也怪，冥冥之中，仿佛有支无形的手，在安排着他和孙梅，让他们若即若离。大学毕业后，他分到成都，孙梅分到外地，原本以为机会不大了，因为三线，又让他们重新在这里相聚，他渴望见到孙梅，可他一到西昌，孙梅又到鞍钢出差。今天，终于听说孙梅回来了，想到心里的她离自己这么近，大罗心情舒畅极了，仿佛从窒闷的屋子来到空气清新的户外，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明天见面的情景，心里反复策划，明天如何向她表白。
　　一旁的向德，坐在椅子上，给远方的父母写信，告诉他们来到这里的近况，报个平安。从小到大，未曾远离过父母，唯有这次，一旦离开，却如此之远，可谓天南海北。远离父母的这段日子，方感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欣慰的是身边有晓薇的相伴。
　　眼镜躺在床上也没有睡意，他靠在被子上，又一次从挎包里拿出未婚妻小莲的来信，字里行间都透着甜蜜：
　　喜贵哥：
　　你写给大妈和我的信都收到了，我们都很好，勿念。按照你给的新地址，我写了回信，不知你能否收到。知道你到了新的单位，我和大妈是既高兴又挂念，高兴的是在那里可以施展你的才华，挂念的是你一个人到了这样远的地方。
　　家里一切都好，大妈身体很硬朗，我也很好，学生也喜欢我。我给你织了一件毛衣，等得到你新单位地址后，就给你寄过来。
　　大妈让我给你捎句话，说她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生养了有出息的你们哥俩，喜福大哥参了军，你又成为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大妈让你安安心心好好干，大妈还让告诉你，说新房已经布置好，等你春节回来，就把我们俩的事给办了。
　　小莲
　　
　　2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大罗便起床，他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哐当”一声，不小心碰到了床前的凳子。“哐当”声惊醒了道泽，他睁开眼，见大罗已经起床，问道：“大罗，几点了？”
　　大罗答道：“六点。”
　　道泽自言自语道：“哦，还早，再睡会。”
　　六点半，闹钟响了，睡意正浓的道泽，翻了个身，犹豫着，还是起了床，见眼镜他们没反应，招呼道：“起床了，起床了。”
　　向德还想再睡会儿，见大家都已起床，也只好跟着起来，这才发现对面的大罗已经不在床上：“嗨，今天大罗可是大姑娘上轿，这么早就不见了。”
　　初冬的清晨，虽然带着寒意，但空气清新，路上行人也少。道泽他们沿着柏油公路一路小跑，阵阵微风扑面而来，好不惬意。对面远处，有个身影朝他们跑过来，等那个身影跑近，原来是大罗。散发着热气的大罗向他们招招手，便直径跑了过去。
　　道泽他们跑步回来，还在洗漱，大罗已经拿起饭盒说道：“我先到食堂打饭了。”
　　道泽问道：“有事啊？要单独行动。”
　　大罗没吭声，笑着走了。大罗的确有事，有喜事。今天要见孙梅，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从昨晚开始，他便感觉浑身都洋溢着喜庆，他一直克制着，否则，早就神采飞扬起来。他想提前到公司，一则希望给孙梅一个惊喜，二来希望有机会向她表白，他不想再这样憋在心里了。
　　大罗打好饭，边走边吃，回到宿舍，早饭也解决完了。看看表，七点二十三分，他又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拿上自己带来的几本专业书，对着床上的镜子照了照，这才走出宿舍。
　　大罗吹着口哨，一路轻快地走着，刚上办公室二楼，楼道深处熟悉的身影让他顿时定住：孙梅，那个他曾在学校默默注视了一年之久的熟悉的背影，他激动地喊道：“孙……”“梅”还未喊出，却分明看到一旁的男士伸手搂住了孙梅，俩人紧挨着走在一起。大罗顿时懵了，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这位男士是谁，是孙梅的同事？同事不会这样，是男朋友？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一闪念，立即被否定，不会，孙梅来公司也就二个多月，应该不会。一会肯定，一会否定，大罗也越发纠结与矛盾，打个招呼，不行，这样太尴尬，不打招呼，今天一大早起来，算白忙活了。最终，大罗还是没有勇气追上去，他避开孙梅，来到自己办公室。
　　大罗象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他拉开办公桌抽屉，一本已经翻旧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映入他的眼睑，他将它拿在手中，记忆回到了学校。
　　那是一段被青春血液所激荡起来的难忘记忆，冶金系与机械系举行篮球比赛，大罗是冶金系篮球队主力队员，每当他投进一球，场下的孙梅都会大声为他欢呼。他还记得，一次抢球摔伤下场，孙梅急忙跑过来，拿出自己的手绢为他包扎。孙梅性格开朗，尤其歌唱得好，她的独唱成为每次节日庆典的保留节目，每当这时，大罗便会早早地来到学校的报告厅，坐在台下，像欣赏一幅画一样欣赏她。一次，在系里的联欢活动中，大罗还与她分别扮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他忘不了他们相视而笑的情景……
　　道泽隔着窗户，见大罗发呆，好奇地招呼道：“大罗！”
　　大罗略为一惊，见是道泽，舒了口气：“有事？”
　　“不会是今天没睡醒，还在梦游吧？”
　　“如果能，我还真愿意。”
　　大罗平时就爱开玩笑，道泽没在意，笑笑离开了。
　　对于早上楼道发生的事，大罗决定还是先弄清情况，而要弄清楚，只有见了面，才能找机会问。他来到孙梅办公室，隔着窗户，见几个人围着孙梅正说着什么，只好退回来，回到办公室，仍心神不定，于是，他来到行政科，隔着窗户小声叫道：“道泽，出来下。”
　　道泽走出办公室，见大罗神情严肃，问道：“真有事？”
　　见楼道有人，大罗小声说道：“情况不妙。”
　　“什么情况不妙？”
　　“真是郁闷死了。今天早上，我去找孙梅，结果在楼道看见孙梅和一个男的关系很亲密，感觉像是她的男朋友。”
　　“啊？”道泽也惊呀道。
　　“你说，我怎么这么背呀。”
　　“不会吧，哥们。”
　　“我刚才去找她，本想找机会问问，可一帮人围着她，我只好退出来。回到办公室，左想右想，觉得这事还是找旁人打听妥当些。所以，只有找你，尽快帮我打听打听。”
　　“嗯，你放心，我想办法，争取在最短时间里帮你打听清楚。”
　　道泽虽然不久前才知道大罗暗恋孙梅，报名来这里，其中也有孙梅的因素。当他听到这个消息，也为大罗感到遗憾和失落，他突然间同情起大罗来，心想一定要帮大罗这个忙，他安慰道：“你回办公室等我电话，我一有消息就打电话给你。”
　　道泽回到办公室，杨科长就通知大家开会。11点多，大罗打来电话问情况，道泽拿起电话小声说道：“我们科还在开会，只有下午了。”
　　大罗在电话里急切说道：“这样，我也要出去办事，下午下班后，我在供销社饭店等你消息。”
　　
　　下班后，道泽来到供销社饭店，大罗已经等在那。桌上放了一盘油酥花生米，一盘炒土豆丝，一盘凉拌萝卜丝，一小壶泡酒。道泽一坐下，大罗就迫不急待地问：“怎么样？”
　　“哥们，情况的确不妙。下午，我对杨科长说孙梅也是我们重大的同学，比我们早来2个月，问她认识不认识，结果杨科长三下五除二，就把孙梅的情况全告诉我了。真让你说准了，孙梅果真有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就是我们公司保卫科的黄科长，是部队转业过来的，听杨科长说俩人家里是世交，今年年初确定的关系。”道泽把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大罗。
　　道泽见大罗一脸懊悔的表情，问道：“你在学校怎么不向她表白呢？”
　　大罗摇着头，说道：“这也是我今天特别懊悔的地方。我是个特别相信感觉的人，爱情的感觉不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心灵感应吗？”
　　“大罗，从目前情况看，是你有感觉，可人家没有，不然，孙梅现在的男朋友怎么解释？哎，我就奇怪了，你平时也不是捏着藏着的人，这事，你却闷在心里这么久。在学校，你要是透露那么一丁点，怎么着，也能帮你撮合撮合。”
　　大罗一脸无奈与委屈地说道：“我那时也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
　　“嗨，我说你呀，是读书读曰了。”
　　大罗摇着头：“不说了，越说越懊悔。来喝酒，第一杯，还是谢谢你，帮我打听得这么清楚。”大罗不等道泽喝完，自己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接着又给道泽和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来，这第二杯，祝我踏踏实实回归单身男士行列。”大罗端起酒杯连喝两杯。
　　“大罗，没事吧？”
　　“嗨，没事。只是觉得有点那个。”
　　“哪个？我替你说吧，有点想不通，有点接受不了。”道泽了解大罗，他是那种看得开、放得下的，状且他与孙梅的关系，还只是处于朦胧的单相思阶段。走出学校，原本想进一步加深关系时，却发现已是昨日黄花。为缓解大罗懊悔的情绪，道泽开玩笑道：“你现在多好，看到漂亮的姑娘，我们是有贼心没贼胆，而天下的好姑娘任你挑，任你选。哦，我想起一首古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罗苦笑着摇摇头。
　　“唉，我听杨科长说，我们这还要大量进人，不仅有重大、川大的学妹，说不定还有清华、北大的才女。到时，哥几个帮你留意着，比着孙梅那样的找。”
　　大罗又恢复了他那爽朗的性格：“这个问题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权当是我一次不成功的初恋经历吧。来，为我这次不明不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干杯。”
　　放下酒杯，大罗若有所思：“其实，单从长相看，孙梅算不上美女。可她热情开朗的性格和说话时眉宇间透出的那股知性气质，就是特别吸引我。”
　　道泽笑道：“不光吸引你，你知道不，她可是我们系男生评出来的、回头率最高的三个女生之一。”
　　“这么说，我眼光还是不错吧。唉，在学校时，我觉得我和孙梅彼此都有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只是说不清道不明挥不去又拉不近的模糊感情。不说她了，来干杯。”
　　听到大罗说出这番话，道泽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还挺细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