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落荒而逃

　　明天就要上班了。那种悲壮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是看破红尘要去剃度出家。不管怎么说，一切的一切我都只能装进肚子里了，往日的一切都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天，我提前15分钟到了我爸爸给我找的服装厂。厂子挺大的，整个厂区好像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四合院的周围是一圈二层小楼，中间是一个大院子；院子的中间偏南的位置好像还有点假山什么的风景。只是，我的心情就像那天的天色一样灰蒙蒙的，什么风景不风景呢，我实在是懒得细看。
　　也许，日子久了，总有时间欣赏吧。
　　下了车子，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我只看到一个老师傅在打扫院子，就走过去问他到检查室怎么走，他却反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来上班，他奇怪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咕哝着：“上班还早呢。”不过，他还是给我指了去检查室的路。
　　在检查室的门口又等了一会儿，这才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女的。不知道她们是见惯了人来人往，还是已经有人跟她们打过招呼，有人开了门，我跟了她们进去竟然也没人问我。
　　没有人给我介绍，也没有人听我做自我介绍，到一张大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我就算上班了。
　　我看她们拿起一件衣服钉上扣子，剪掉线头，检查一下是否有毛病，然后再穿在身上看看是不是熨帖，然后将合格的放好，在不合格部位贴上标签（过了一会儿，我听她们中的一个找不良贴，我知道了贴的那个标签原来叫不良贴）。这样，一件衣服就算检查完了。我便也学她们的样子反复地看，同时耳朵里仔细地听着她们谈论的她们找出的毛病。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问我的名字，说是安排值日生。从这时起，她们的话多了起来，先是像村里那些老太太那样说些家长里短，随后便有人说到了自己的对象身上。她们说的是“俺女婿”怎么怎么样，“恁女婿”怎么怎么样。说着，说着，其中一个哭起来，说她女婿不是人，昨天晚上不知道在哪儿灌了点“猫尿”，回家又打她，打得她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一边说着，她竟然掀起衣服给众人看。我使劲低着头，没好意思看。
　　她们中有人就跟着骂，说：“你家的那个丧门东西，动不动就发疯，你还跟他过什么？干脆离婚得了。”
　　有的人就劝和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孩子都有了，凑合着过吧。等他上上岁数，脾气就好了。都说离婚，离婚是那么容易的事吗？真离婚了，大人倒没有什么，可孩子太可怜了。你说你是让孩子没有个亲妈，还是没有个亲爹？不管怎么说，你家的这个至少不对孩子动手。”
　　有的人给她出主意道：“是啊，不看大人看孩子。你家那个混蛋再动手，你就把孩子撂给他，你自己离着他远点。或者你干脆搬到咱厂子里的单人宿舍里住，让他尝尝又当爹又当妈的滋味，看看他还敢不敢动不动就对你下死手。”
　　那个女的好像也只是说出来解解气，并没有离婚的打算。其他人好像也已经习以为常，说了几句就转变了话题。
　　随后，她们慢慢又说得高兴了，在那谈论什么青龙白虎，有毛没毛的。我虽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却知道决不是什么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好画（好话）。看她们笑得那龌龊样，我更加使劲地垂着头，恨不得把头埋到衣服里去。
　　我就不明白了，自己家里的家务事怎么好意思拿到大庭广众面前说呢？这么几个女人聚在一起，怎么竟然好意思说得那么下流？我更不明白，为爱走到一起的两个人，结婚后一个怎么会舍得对另一个动手呢？
　　老天，难道我以后就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一辈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逃跑一般回到家里。
　　第二天，我便只提前5分钟走到厂门口。那一天，听到的还是这类话。
　　第三天下午，她们正聊得起劲，进来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的。听她们与那个男的打招呼的那个亲热、熟络劲，好像这个男的是厂部派下来查岗的。
　　那个男的进门不久，就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开起了玩笑，嘴里更是不清不浑的。说着说着，他们竟然推推搡搡地开始动手动脚。那个男的一边与那些女人说笑着，一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离着我愈来愈近。
　　那时候，我正一个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怕他碰上我，我便不断地往旁边让，一会儿竟然退到了长凳的一头，再退无可退。谁知，他们闹着闹着，其中不知哪个女的一推，那个男的便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连我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一边挣扎着，他们一边“哈哈”大笑。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子，便觉得泪涌了出来，不由得又羞又气。将他死命地往旁边一推，爬起身，谁也没看，拿上我的包飞也似地逃出了检查室，逃出了那个服装厂。
　　完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回到家，我觉得没法把原因说清楚，只是选择了“粗俗”这个字眼来形容他们的所作所为。
　　谁知我爸爸没生气，只是说：“你以为工厂像你们学校那么单纯？好啊，我的一提包花生白送了，与那个厂长20年的交情也不用说了，你又去给人家白干了三天活，结果你说不干了就不干了。行了，你先在家歇几天吧，反正我也能养起你。等你心情好了，你再看看你能干什么吧。”
　　我不甘又无奈地在家“歇着”。脑子里天天翻江倒海，却怎么也不敢想象还要回到课堂上去，回到于光亮的眼皮底下去，回到我的同学中间去。
　　可是，我也不敢再提去上班的事。“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一帮子初中，甚至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聚在一起，难道我还能指望从他们的嘴里听到普希金的诗、听到莎士比亚的戏剧？道理我倒是懂，可是我又怎么能跟他们融为一体呢？
　　这么多日子了，也没有金一诺的消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就奇怪了，以他的成绩他怎么就会考不上呢？他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实力，如果再复习一年，考取个名牌大学是不会有问题的。他应该不会就这样放弃。
　　西王母的老师对他的印象很好，他一般还会回西王母的。毕竟，源长中学离家太远了，易中和仙林中学又不是随便能进去的。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回去了呢。
　　唉，但愿不要再有一个“林妹妹”在等着他。像我这样傻心眼的还好，至少不会害他；如果碰到一个善耍手腕的“宝姐姐”，像他这种没有多少弯弯肠子的恐怕就要被人耍死了。
　　如果我现在回去，他固然可以不去招惹什么“宝姐姐”，可是，我怕我自己就把持不住我自己了。那样回去岂不是一样害了他？
　　一诺，你在干什么呢？你知道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成了我现在的“功课”吗？我是不是这辈子再无缘见到你了？我是不是这辈子只能把你留在记忆里？我没考上，自然不能再去打扰你，自然再也无权去爱你。可是，你知道吗？我的心我自己是管不住的。唉，一诺，你知道我现在天天想你吗？
　　一诺，回学校去吧，还是学校适合我们。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天，我甚至可以想象，工厂里的粗俗要更甚于于光亮。
　　虽然决定了不再跟金一诺联系，可是自己的心却是无法管住的。
　　有一天，我正在家胡思乱想，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
　　我多么希望是金一诺的，可没想到居然是唐思远的！
　　他说他已经被华南水利大学录取了，让我再回校复习一年，他等着我。他说，他坚信，以我的聪明，只要安下心来学习，明年我肯定会考上；他又说，不管结果怎样，只要我愿意，给他回一封信他就马上来找我。有些细节等见了面他再跟我详说……
　　在信的下半段，他还告诉了我许多其他同学的消息。说吴浩考在先泰医学院，姜得龙考在州滕农学院……不过，今年西王母中学考得特别不好，到今天为止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也就十来个。最后，他还特别提到金一诺回西王母复习了，宋延德到源长中学复习了……
　　他真是个有心人！我很感动。可是，我只能给他唱一曲张行的《迟到》了。
　　我的心已经给人了，我已经给了金一诺要不回来了。况且，我也从没想到去要。
　　唐思远，我会记得你的。可是，我只能祝愿你找到更适合你的人。
　　原来金一诺真的已经回西王母复习了，但愿他这次能够一心一意，考上他理想的大学。
　　本来从那个工厂铩羽而归，心里已经有所改动，在就业和复习之间动摇。现在看来，我一开始的决定的确是对的，我决不能再跟金一诺同校读书了！我怕我不能控制我自己。
　　一诺，我和你只能是永别了！现在，我不能再去打扰你；等你考上了，我更不能去缠着你。你我今生是注定无缘了。要早知道我苦苦地守护，你还是没能如愿，我不该那么狠心的。可是，一切都只能是“过去式”了，我以后便只能在梦里与你相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