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春游
作品名称:窗外雨潇潇 作者:山雨歇 发布时间:2017-05-24 11:14:55 字数:5191
真没想到,临近高考了我们竟还有一次春游的机会。
高考完了,我们毕业了,当然就再也没有必要到西王母中学来了。我们班里还剩下几个班费,所以应该想办法花掉它。
上次到双目山春游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没捞着去。看我们几个去过的人,在作文里把山色写得那样美,大家早就羡慕得心驰神往了,所以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到双目山去。
没去过的人不用说,就是我们这些已经去过的人,想到两目山美不胜收的景色,想到当初站在山巅发下的愿心“青山不老我重来”,也是不胜雀跃。
可是这里面有点矛盾:双目山在邻县,路程远,费时多,花销大,而且于光亮已经去过。当时他就说,“早知道这么累就不来了”……
星期一班会时,我们的班主任这样说:“我有个事说一下(,)大家都知道我们还有一部分班费没用完(。)这几个钱就算发到大家的手里(,)每个人也没有几个(。)我征求了一部分同学的意见(,)大家都同意‘五一’期间少放半天假(,)我们出去春游花掉它(。)至于到什么地方去(,)大家的意见不大统一(。)我征求了班干部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到大沽河去(,)是不是(?)我想大家都不会有意见(,)是不是(?)其实到大沽河去是有利无害的(,)大家都已经同意是不是(?)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咱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早上早饭后就在教室门前站队出发。”
请别怪我括号没地方用了,胡乱到处用。上面的这一段话,其实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于光亮大约是怕有人不识时务,提出不同意见,所以竟然是老牛大喘气——一口气说完,中间一点都没有停顿,那所有的标点符号,除了最后的句号外,都是我帮于光亮加上去的。
唉,也真难为他了,竟然一口气能说这么多。
我们班的大多数人,整天不是从大沽河走,就是在小沽河边上住,这大沽河有什么可游的?金一诺跟我说,是于光亮的妻子从没去过大沽河,所以想到那儿去玩。
“不是说跟你们班干部商量过了吗?”
金一诺撇了撇嘴:“那也叫商量?”
不过,尽管目的地不理想,可这毕业前的最后机会毕竟难得,大家还是兴致很高。
大约是离着下雨不远了吧,今天早晨又是一场大雾。它包围了树木、房屋,覆盖了小河、沟渠……大地上的一切一切,都融入了它那宽大的怀抱中。
雾气,浸润着大地,也浸湿了我的头发、睫毛。我的大脑出奇地清醒,我的心情非常地兴奋,不由得自己在心里唱起了《我追着早晨》。
是的,我现在尽量什么事都做得不惹人注意,要唱歌也只能在心里唱。今天,到大沽河去,我也一定不要跟金一诺多接触,免得给我们自己惹来麻烦。“五一”了,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早饭后我们全体出发了,一同去的还有高三二班——郝舒梅的那个班。于光亮带了一个小孩,可是没有他的妻子。
雾,慢慢地散去了,只留下了它与树叶、小草等亲吻的痕迹。它慷慨地为小树洗绿了身子;它是那么深深地眷恋着小草,临走时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晶莹的泪滴……
白杨树,在雾的洗礼中,舒醒了,舒醒了,一队队毛茸茸的芽苞雏鸟似地,探头探脑地站在树上。
道路两旁的这两排白杨树都是今年初春时新栽的,它们的春天明显比正常树木来得晚了些。记得前两年那些老树挺立在路旁做“哨兵”的时候,这个日子它们早就开始在春风中热情地摇动着它们绿色的手掌了。
路旁的小草,倔强地挺过了一个冬天,在春风的吹拂下,在雾泪的浸润下,已经将肢体完全舒展开来,它们以各种各样的绿,向我们展现着,春天早已经主宰了大地……
到了目的地,带队老师讲完安全文明要求以后,大家便如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嘤嘤嗡嗡”地散开了。每个人都呼朋引伴,到自己喜欢的河边、树丛、果园、小路上,到可以去的地方玩去了。
我和徐永莲拿着一本《少年文艺》,坐在河边看得津津有味。管文娟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一把给我们抢走了。徐永莲拿出她的大嗓门,跳着、喊着,大叫着去追她。我站在后边笑着喊:“行了,赶快给我们吧,我们看完了就给你看。别跑了!再跑,你俩就要掉到河里喂鱼了。”
谁知,管文娟倒也听话,遽然停下,屁股一扭,和追上她的徐永莲也在河边坐下了。她的眼睛朝着我瞥了一眼,嘴里连嘲带讽地说:“哎呀,我的大诗人,你也让我长长见识好不好?你又漂亮,又有才,整天一呼百诺的,这会儿就让我们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老百姓先看一次,不行吗?”
听听,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她抢了人家的,反而这样说我。真是强盗的逻辑!
我一时满腹委屈,却又说不出来、倒不出来。一个人跑到离她们远远的地方,卷起裤脚,走进小河里。
微凉的河水冲击着我,在我的腿边打着旋。
“一呼百诺”?我哪里一呼百诺了?我每天都过得委委屈屈、战战兢兢,好不好?
在西王母三年了,我终于快要结束在西王母的生活了。想到这几年,想到刚才的一幕,我为自己哀叹,可又夹着几分不甘,几丝豪气。我想着金一诺给我带来的欢畅,可又想到他给我带来的不安……
站在凉丝丝的河水里,我心里感慨万千:
河沙尽日随流水,归宿究竟在哪家?
手挽裤腿脚涉水,水风扑面寒心扉。
人生在世当自立,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拈河畔落花时,忍弃随水任枯萎?
桃花执意让青果,不管赏花人心碎。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重来知有谁?
彩梦编织色才成,鸡公唤人太无情。
千思万想无头绪,一腔苦情心头垒。
如若此生不得意,质本洁来还洁去。
清清流水葬我身,粼粼波涛溶我泪?
人生朝朝暮暮替,愁云惨雾有去日。
百花凋谢能重开,艰难孕育盼芳菲。
为何只怨春来迟,何必叹息桃李去?
只需有着诚心在,铁树也会育花蕾。
旧愁迷蒙定有尽,十年苦读今日止。
春迟只为孕春意,果熟之前花曾美。
独木桥窄终是路,明日好遂凌云志。
海阔天高任逍遥,象牙塔里展翅飞!
我自己一个人在水里临风落泪,对景伤怀。想到前途渺茫、黯然,我一阵心酸,泪不由得随着脸颊流了下来。可胸腔里那颗年少、执着的心却又始终不愿服输,迫切地希望能有一日展翅高飞,壮志凌云……
正在胡思乱想呢,耳边传来管文娟的声音:“郝牵萦,郝牵萦!给你书!你在干什么呢?河水凉,快上来吧!果园里漂亮极了,咱们一起去看吧。”
听到管文娟丝毫不带芥蒂的喊声,我赶紧捧了水假装洗脸。我的脸上还有泪痕呢。
徐永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间跑去哪里了。我用手提着裤脚,动作轻快地跑到河岸上,对已经走过来的管文娟说:“你刚才说哪里漂亮?走,咱们一起去看吧!”
刚才我可真小心眼啊!我也真是的,管文娟平常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都三年的同学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刚才人家不过是跟我开个玩笑,值得我胡思乱想这么多?我们今天是出来旅游、散心的,捧着书干什么呢?
“走吧,她们说果园里开了很多花,还有人拿了照相机在那照相呢。咱们快去看吧,我管保你看了又会诗兴大发。快点,快点!”管文娟将书塞到我的手里,拉着我就向河岸边上的果园里跑。
果园里果然是好。我的心情跟刚才有了天壤之别,欢快的曲子在我的心里瞬时生了出来:
风景好,
绿树接天碧,
桃李不知心里事,
水风摇曳眼前树。
素瓣悄然无语,
隐闻密林深处笑语嘻。
扳枝引颈看,
红衣点点恰隐去。
管文娟拉着我的手在果园里乱钻:“别对着这一棵梨树发呆了。金一诺领着男同学在准备午饭呢,听说今天中午吃烧烤。现在还不到点,咱们去看那些照相的吧。”
“怎么是男同学准备午饭?”
“出力的事当然要男同学去做了。再说了,咱们女生谁能搬动那些东西?我们就要毕业了,以后有同学说不定还能考进一所大学,也说不定能在一个单位上班,还说不定咱们同学中就有谁能够成了亲密的一家人呢……嘻嘻,现在有了这个机会,他们男生当然应该好好表现表现了。”
管文娟这样笑呵呵地一说,连我也觉得,今天由男生出点力是理所应当的。
一路上蹿高伏低,躲闪着一树一树各式各样的果树,我们找到了正在照相的同学。
隔着几个大树空就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他们,有男有女,大约有十来个人,正在那儿嘻嘻哈哈,你推我挤的。除了我们班的杨春雨和吴潇东之外,便是郝舒梅和他们班的几个男女同学。
我们走近他们的时候,正看见郝舒梅和他们班的另三个女同学站在前面,杨春雨和舒梅班的另四个男同学站在后面,吴潇东正在摆弄照相机。照相的那些同学已经摆好了姿势,满脸都是青春洋溢的笑容。
他们站立的位置,男女同学倒是隔了一段。可是我相信,从这种傻瓜照相机的镜头里看,恐怕会看不出那种间隔。
“郝舒梅,你过来,我找你有事。”我心里一动,急忙向前蹿了一步,大声喊道。
可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他们已经定格在那里面。
我刚刚的喊声没有人理会,郝舒梅他们好像还意犹未尽,正准备三五结伙再照几张呢。我从嘻嘻哈哈的人群里拉了郝舒梅出来,连声埋怨她,怎么竟然跟男同学一起照相。她有点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又不是我单独和哪个男同学照。我们就要毕业了,以后大家天南海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留点纪念有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它有时候根本就不会跟你讲应该不应该,好不好?你忘了?上次咱们去两目山旅游,有几个没捞着去的同学,第二个星期天结伴去玩,不是还被在全校大会上点名批评了吗?人家星期天去玩玩又碍着谁了?”
郝舒梅不在乎,我可是惊弓之鸟。小心小心还怕出错呢。
“我们不过是在一起照张相,前后两排,又没有搂着抱着,有什么呢?你太神经过敏了吧?”郝舒梅不以为然地说。
“你怎么就没有弄明白?不是我神经过敏,是我怕有的人神经过敏!我也认为好毕业了,同学一起照个相没有什么。可咱们学校领导的想法会跟我们一样吗?有些人闲着没事,整天不抓教学质量,天天就会抓住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放,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了!你就别先上纲上线了,不会有事的。校长还跟我们一个村子呢,亲不亲故乡人。就算有什么事,他还能不照顾照顾?你也看到了,我们前后两排隔着那么远,又是光天化日之下,一起照个相有什么呢?”
就是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才更危险好不好,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多嘴呢?我腹诽着。可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又加上反正已经照了,我实在不忍心再说些什么饶舌话。惟有嘱咐她,相片一洗出来,就赶紧要到自己手里,不要叫别人看见。
就在这时候,金一诺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杨春雨和吴潇东说:“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老班叫你们去干活呢。他刚才领着他儿子过去,见我们班男同学就缺了你们两个人,正到处找你们呢。快去吧,就说干活的时候我没有通知到你们。”
杨春雨一拉吴潇东,从他手里接过照相机往前边的果林走去。他们走出几步以后,我隐隐约约好像听杨春雨说了一句:“惺惺作态!装什么好人?”
不过,我实在是没有听清,也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管文娟和郝舒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其余的人也都一哄而散,金一诺问我:“你们刚才在照相?”
“我没照。”
“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我就知道你不会那样做。”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照相?”我知道他的担心和我一样。见他跑得那样急,依然心里暖暖的:他心可真细,什么都能替我想着。其实,我心里也关心着他呢。虽然今天这样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可我还是理智地对他说,“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说你闲话。”
“又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他朝着我眨了下眼,“也不知道咱俩什么时间能有机会照张合影?”
“别忘了隔墙有耳,快别瞎说了。我还希望毕业时于光亮给你下个好批语呢。”
“他的批语有什么用?”金一诺撇了撇嘴,“高考成绩才是硬道理。”
他说的这话很是有理,我抿嘴一笑:“嗯,这次春游回去,我们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争取高考考个好成绩。”
金一诺却是不答我的话,随手从一棵桃树的枝头掐了一朵未曾凋谢的桃花,放在鼻端嗅着:“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我知道他又要瞎说了,赶紧笑骂了一句:“自恋!”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你!”
我抿嘴一笑:“花痴!”
“喂,你说话可要负责任啊。人家是性情中人,刚才说的是由衷肺腑之言,怎么就成了花痴了?你本来就比这桃花还美,你自己看不到就是了。”
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另一株苹果树的底下,嘻笑着说:“你还不回去吗?那你就留在这果树林里吧。说不定这里面还有个桃花妹妹呢。”
金一诺也是“嘻嘻”一笑:“我跟前守着一位西施呢,干吗要桃花妹妹?我早就领教了你推三阻四的本事,要不,你亲手掐一朵花送给我,让我留个纪念?”
“我才不做辣手摧花的事呢,你留着你刚才掐的那朵就行。”
我一边说着,又走到了另一株苹果树的底下,离着他更远了点。我可不敢在这儿跟他多说。
“喂,我们已经垒好了锅灶,今天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我的身后响起了这么一句。
我们班一共垒起了四个锅灶,二班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另外起灶。吃饭的时候大家各自结伙。
我不愿凑热闹,就走到了下风头的一个锅灶,与几个好朋友烤了起来,宋延德留在了我们这一堆。而另三个锅灶都是一大群人,于光亮在最上风头的一个锅灶,并且还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张桌子。我们吃得兴高采烈,奇怪的是我们这一堆人越来越多,不过,金一诺一直避讳着没过来。
逐渐地,我一边烤着,却一边供不应求。我望了望别的桌子,原来于光亮所在的那一桌,除了金一诺和吴海亮这两个班干部,其余的都跑到我们这桌来了。也不知道于光亮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他的儿子拘谨地坐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