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军友父亲郑重的把艳儿拉到自己和弟弟中间，对一屋子的家人说道；‘咱们今天晚上一大家子都在这儿吃饭，一会儿你们妯娌几个都下手去厨房做饭去。咱们今天要吃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因为咱家里今天又添了一口人！这就是你们的妹子，是你们姑姑的亲闺女！’老人俨然是一位高居主席台的领导在向下属训话‘以后这儿就是这孩子的家！军友媳妇，你领着艳儿都认识认识这几个哥哥嫂子！’
　　
　　此时的艳儿已泪流不止，泣不成声。她咕咚一声双膝跪在两位老人脚下，悲喜交加的哭喊着‘大舅，二舅！我也有个家了！’两位老人立时是老泪纵横。惹得全家人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在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导声中，艳儿止住了哭泣。
　　
　　妯娌几个纷纷下厨房开始张罗晚上的聚餐，艳儿自然不会落场也和几个嫂子一起有说有笑的在厨房忙活起来。几个孩子都挤到奶奶屋里打开电视开始看动画片了，客厅里就剩下了军友爸妈叔叔婶婶两对老夫妻和小哥四个了。
　　
　　‘爸，叔，你们该把我姑姑的事给我们念叨念叨了吧，这艳儿都找到了，你们就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作为哥儿四个当中的老大，军友仗着胆子向爸爸和叔叔问起了多年以来这个家里一直都避讳的话题————
　　
　　‘唉！’军友父亲一声长叹‘都到这会儿了，也不说什么丢不丢人了。’他瞅瞅已经满头白发的弟弟‘就把事儿给孩子们念叨念叨吧！也省得他们瞎琢磨乱猜忌！’
　　
　　军友父亲递给弟弟一颗烟卷，在一片烟雾的氤氲缭绕中老哥俩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五六十年前的王家在村里是响当当的人家，王父是村里屈指可数的文化人，不但在村里是位教书先生还是位会诊脉看病的郎中，左右乡邻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要王先生扎扎针或者喝上几副小药就能立竿见影。因此颇得村里人的尊重，在旧时的乡间，人们把看病的医生称之为先生，把教孩子认字的老师也称之为先生。而王父是身兼二职的先生，不知是谁在背后就给他起了个‘二先生’的称号，慢慢的这个称号就传开了，于是人前人后大家都称他为’二先生。’
　　
　　我亲爱的读者，在这里我们的‘二先生’可是和时下流行的‘二’没有任何联系哦！乡亲们是觉得王先生即会看病又能教书是个了不起的一身能兼两职的人才，出于对他的爱戴和尊重才称他为‘二’先生的。尽管二先生在家里排行并非是第二，可是他也乐得接受这样的称呼。
　　
　　二先生不但学问高而且人还长的身材挺拔仪表堂堂，颇有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的风采。所以刚及弱冠就娶了邻村一个出了名的漂亮姑娘为妻，当然二先生不仅仅是看中了姑娘的容貌，还因为这姑娘会的一手好女工。这在那个年代，纺线织布，手工缝制衣帽鞋袜可是一个女孩子的必修课程。而这个姑娘则是这门课程里的佼佼者。
　　
　　娶了这么一个娇俏贤惠的好媳妇，二先生的小日子过的可谓是春风得意，无往不利。
　　
　　可喜的是老婆在生下长子三年后又为二先生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在乡邻的羡慕奉承中二先生更是整日里喜眉笑目，如此顺风顺水的小日子又过了十来年，二先生又喜得一女，三儿一女，而且这最小的女儿又生得乖巧伶俐，自是大得二先生娇宠。二先生为这小女儿起名为兰芝，是取孔老夫子的“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以期望女儿芳同芝兰，秀如芝兰，茂若芝兰。
　　
　　如此夫妻二人对小女儿如掌上明珠般呵护有加，可在兰芝刚满两周岁时，家中祸事降临了。大哥玉才竟得了一种食量减少却腹胀如鼓的怪病，虽经四方寻医问药却总不见好转，夫妻俩为此是愁肠百结，终日里郁郁寡欢。二先生也再无心为他人诊病。家中境况也因此而日渐衰落。
　　
　　常言说病急乱投医，二先生老婆虽说是精巧伶俐恭俭贤良。但毕竟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得几个。她背着丈夫曾多次为长子拜神求卦，可数次求卦都有半仙说家中遭遇此劫是有和病人属相相同的人，因命太硬妨克所致。二先生老婆心知肚明，那和长子玉才同属相的就是小女儿兰芝。救子心切的母亲花重金请半仙做了化解法事。以为自此便可高枕无忧，长子玉才的病情会日渐好转。
　　
　　可是事与愿违，经一年有余的辗转治疗长子玉才仍然是不治而亡。
　　
　　痛失爱子，夫妻两个是肝肠寸断，尤其是做母亲的则更是常常以泪洗面。在母亲眼里，兰芝就是一颗扫把星（带来霉运的彗星），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小妮子的降生而带来了祸患，大儿子就不会生病不会夭亡，自己宽裕的家境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落千丈。
　　
　　一直以来习惯了乡邻的笑脸相迎和各种溢美之词的兰芝母亲，瞬间觉得左右邻居都在背地里悄悄议论着她家，有的甚至用小眼角鄙夷的斜视过她。因为失子之痛，因为家境的拮据，因为感觉蓦然间自己滑下了让全村人仰视的金字塔之巅。兰芝母亲常常感到郁闷，她的性情也变得日趋暴躁。
　　
　　而小小的兰芝就成了母亲宣泄不良情绪的中心点。
　　
　　
　　
　　过往
　　因为常常受到母亲无缘无故的责骂甚至殴打，年幼的兰芝整日里是战战兢兢无所适从，她就像一只曾经受过伤害的小鸟，大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时刻注意着防范着母亲阴晴无定的面部表情。刚刚学会说话的兰芝甚至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她好怕有一句话说错就会招致母亲的不高兴从而自己引火上身。好在父亲还算是比较疼爱她的，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兰芝，即便是兰芝做了什么错事，父亲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教导几句兰芝就算了。可父亲在家的时间太少了，两个哥哥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劝阻母亲不要对妹妹有那些过激的言行。但往往换来的是两个哥哥上学离家后母亲对兰芝变本加厉的打骂。邻居们也都习惯了兰芝母亲这种性情，如果听到她对孩子的打骂声邻居过来劝阻，兰芝母亲的情绪反倒会更加激烈。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她打会儿骂会儿也就完事了。久而久之邻居们对于她打骂兰芝的行为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人们常常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反正是她自己亲生的，她总不至于把孩子打死。’
　　
　　慢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兰芝一天天的长大了，她已经到了入学的年龄。可是人们却发现小兰芝说起话来变得磕磕巴巴的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流利的整话。在学校里也是常常苶怔怔的发呆，老师或同学上前和她说话都会使她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你家丫头没办法和别人交流，根本就无法上学！’老师对兰芝父亲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叹息。二先生瞅着神情呆滞的女儿也无计可施，只好让小女儿继续留在家中不再去学校念书。
　　
　　‘一个小女人子家念不念书有啥用？就在家里帮着干活吧！’母亲对兰芝不能上学不以为然。看着这个小扫把星傻傻苶苶的样子，她心里是越发的厌恶。
　　
　　兰芝傻了，彻底傻了！她看见人就赶紧冲着人家傻乐给人家送上笑脸儿，一旦有人故意大声说话吓唬她，她立刻就会眼神迷茫散乱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二先生在心理和生活上也彻底放弃了这个曾伶俐可爱的小女儿，两个双胞胎哥哥也因有这样的傻妹妹而觉得丢人，母亲则更是厌恶的天天口里咒骂着兰芝说她不如她早早死掉才好，省得给家里丢人现眼。
　　
　　再后来，两个哥哥先后结了婚有了孩子，母亲的生活是愈发的忙碌，兰芝在这个家的存在与否变得更加无足轻重。即便是偶尔的夜不归宿母亲也从不介意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兰芝竟然怀孕了，她真是又气又急。为了不影响家族的名声，母亲用土法偷偷给兰芝打了胎并且用一把大锁把她锁在了家里再不让她出门到处瞎跑了。兰芝虽然傻可也知道找机会往外跑，有好几次都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这会儿母亲可不敢再掉以轻心了，每次都是出动全家人马寻找兰芝。如此折腾了几次，母亲再也耐不住性子又背着家人狠狠地用木棍教训了兰芝一顿。从此，兰芝便在家中老老实实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敢迈出过大门口一步。
　　
　　随着家里人对兰芝的看管渐渐松懈，兰芝也偶尔会上街溜达溜达，但是转悠不了多大会儿就会主动回家来。慢慢家人的警戒心就放下了，母亲也开始琢磨着给兰芝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算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在给兰芝找婆家的问题上，母亲可是精挑细选斟酌再三的，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到别人家受啥委屈。所以物色了许久总也没个合适称心的。
　　
　　就在兰芝母亲张罗着为女儿找婆家的时候，兰芝又一次离家出走了，任家里人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母亲再度陷入极度的郁闷之中。就在一家人为兰芝出走的事而愁眉苦脸的时候，有关系较好的邻居过来说有人看见兰芝和常来村里卖狗皮膏药的矬子一起上了汽车。全家人顿时傻了眼！
　　
　　常来村里卖狗皮膏药的矬男人村里人几乎都认识，可他家的详细地址是哪儿谁也不知道，光听口音是东边邻县的，可没个目标上哪儿找去呀？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家里人还逮着个机会就四处打听打听，渴望能从中寻出点眉目来。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漠了。兰芝母亲则在兰芝走后三几年因心情郁闷生了场大病不治而终。二先生也在妻子走后五六年后随她而去了。
　　
　　‘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都是老一辈儿的事儿了，常言说山不转水转，要不是你姑姑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艳儿找回家来，谁愿意给你们提这些旧事！’军友父亲说毕又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