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凉年》NO.1：内室起纷争 暮女愤不平

　　暮色逼人，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被地平线吞噬后，整个古镇笼罩在夜色之下。
　　杜攸宁穿着一身苏绣的睡袍，慵懒地躺在躺椅上，一边翻看着沈从文的《边城》，一边悠然地吸着香烟，娴熟的动作，一吸一呼间，一个乳白色的烟圈，便从她红唇中弹射出来，伸出优雅的手指，轻轻这么撩拨一下，烟圈在指尖便烟消云散。她喜欢抽香烟的目的很纯粹，就是喜欢那种淡淡的烟草味道。
　　楼梯口传来‘咚咚’脚步声，从清脆的鞋跟声音，杜攸宁可以判断上楼了。
　　果然，人未到声音已到：“攸宁，咋又躲在屋里抽烟，看看，看看，弄得整间屋子乌烟瘴气的，都能熏死人了，我在门口离老远就闻到了。”
　　娘用手帕捂在鼻翼间走了进来，杜攸宁喜欢听娘说话，娘以前是唱花旦的名角，声音里有一股诱人的磁性，她就经常开娘的玩笑，她要是男人也会喜欢她，娘便会指着她的额头说她没个正经。
　　这时候娘才会笑，发自内心的笑。
　　她知道娘心里苦，整天沉迷于麻将中，时间一长，人就彻底颓废了。
　　“我不抽烟，我不看书，我还能干什么？难道跟你一样，天天跟一帮老女人一起打麻将吗？”杜攸宁满不在乎地说。
　　“攸宁，你还年轻，你可以谈对象呀！”
　　“我还年轻？娘，你醒醒吧！我都三十一了，都成我们镇子上大家口中的暮女了。”杜攸宁惨淡一笑，说到最后眼圈竟然泛红，傲然地扭了一下头，吸了一口香烟，瞬间恢复常态。
　　娘叹了一口气：“总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就从此不谈男朋友了是不，攸宁，倒是你该醒醒了，宋博轩人家已经结婚了……”
　　“不许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你们还要让我说多少遍……”杜攸宁近似咆哮对着娘叫嚷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好好，不提这个王八蛋。”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嘴里不停地说：“坏了，坏了，你爹让我上来喊你去吃饭呢，跟你这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你爹又该发脾气了。”
　　“怕，怕，你就知道怕！”杜攸宁心疼看着娘说。
　　“不是娘怕，是又要让那两个狐狸精看笑话了。”娘还在那里絮叨，脸上也变了颜色。
　　“快走吧！不要让你爹久等。”杜攸宁从躺椅上爬了起来，把烟蒂扔进了烟灰缸，跟着母亲下楼了。
　　
　　餐厅里，老爷架着一副老花镜在浏览当天的报纸，听见楼梯响，透过老花镜上面的缝隙瞄了一眼母女，愤然地摘下花镜，放下报纸。
　　“苾芬，咋去这么久？”餐桌旁，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女人见老爷发了脾气，跟着幸灾乐祸地阴笑。
　　“老爷，我在攸宁的房间坐了一会，劝攸宁多出去走走，对自己终身大事上点心。”攸宁娘怯怯地回答。
　　“现在知道着急啦！早干嘛去了？苾芬妹子，怎么说老爷也是我们镇上的副镇长，在清源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一个宝贝千金，三十多岁了，还没嫁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早已把老爷杜浩然三个字全丢尽了。”右首的二夫人，一脸的媚态，说话也尖酸刻薄。
　　“二娘，你什么意思？”刚坐下的杜攸宁‘嚯’地站了起来。
　　“呦呦……老爷你看我说什么了，人家也不是实话实说嘛，攸宁这样对我，老爷，老爷……”二娘嗲声嗲气冲着直嚷。
　　“混账，你如云二娘也是为你好，快向如云二娘道歉。”杜浩然经不住老二如云发嗲的撩拨，火气蹭地上来，对着杜攸宁大声训斥。
　　“凭什么？爹，二娘凭着一脸的媚像，会撒个娇，受爹宠着，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娘。”杜攸宁不顾一切数落着，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人。
　　“咋的了？攸宁，怎么把我也带上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娘，皮笑肉不笑问攸宁。
　　“你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你出了多少坏主意算计我娘。”攸宁彻底爆发了，把娘多年受的委屈，全部抖落出来。
　　大夫人眨了眨眼睛，然后故意趴在桌子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老爷，这日子没法活了，我这得罪谁了？把我说得这么恶毒，我没法活了……”
　　‘啪’的一声，杜浩然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对着杜攸宁大声：“杜攸宁，你太放肆了，告诉我，你绿竹大娘又怎么得罪你了？要是不想在这家过下去，现在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老爷，攸宁小不懂事，你可不能把她一个人撵出去住呀？”娘在苦苦替攸宁求情。
　　杜浩然怒目圆睁，瞪了攸宁娘一眼，你再说跟她一块滚。吓得攸宁娘噤若寒蝉站在一边，再也不敢出声了。
　　杜攸宁与杜浩然对视：“好，爹，我现在就走。”说完头也不回上楼收拾东西去了。攸宁娘大声喊着：“攸宁……攸宁……”便要跟着追上楼。
　　“你给我站住。”杜浩然大声呵斥。攸宁娘乖乖地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攸宁娘被训得像一只乖乖猫，大夫人绿竹和二夫人如云对眼望了一下，同时撇了撇嘴。
　　也就一瞬，大夫人绿竹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杜浩然说：“老爷，不要因为我生气啦！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杜攸宁提着箱子下了楼梯，看都没看爹，径直走出屋子。背后传来了‘噼里啪啦’碗碟爆裂声和娘啜泣声，杜攸宁顾不得这么多了，这个家她一刻也呆不下去，更不想看那两个女人的嘴脸。
　　娘，是可怜的。从花旦名角到杜府三姨太，杜浩然花费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攸宁娘娶到手，得手容易不珍惜，进了杜府怀孕后，杜浩然更是很少沾攸宁娘了，生下攸宁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加上大夫人绿竹和二夫人如云的排挤，跟进了冷宫没什么区别了。
　　大夫人绿竹和二夫人如云，两个人明和暗不和，明里一团和气，暗里为了争宠，也逗个你死我活。大夫人绿竹明媒正娶，地方商贾之女，为人奸诈阴笑工于心计，碍于娘家名声显赫，杜浩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夫人如云出身烟花，虽身份卑微，人长的妩媚，又会发嗲，深得老爷喜爱，因为这个大夫人绿竹没少吃醋。
　　杜攸宁想起这些破事就头疼，也曾想过搬出来自己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今天倒是爹帮自己下定了决心。杜家在镇子上还有一处房产，以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住的房子，也就是大夫人绿竹的儿子杜仲宇，现如今在省城做生意，基本不回来住。
　　
　　离开家门，杜攸宁没去哥哥的房子里，而是提着行李直接去了明月斋大酒楼。因为生气还没有吃饭，杜攸宁可不愿委屈了自己。点了一盘夫妻肺片，点了一盘宫爆鸡丁，要了一份甜点，一碗米饭，一小盆西红柿蛋汤。吃饱喝足点上一支香烟，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付完帐，提着行李箱，直奔蔡记粉饼胭脂店。杜攸宁有一习惯，每次生气以后，她有一种买粉饼胭脂的习惯，就好像有的人生气后喜欢购衣一样，只不过她这习惯有点另类罢了。
　　进了蔡记，老板都认识她：“杜小姐，照旧吗？”杜攸宁微笑：“照旧。”从蔡记粉饼胭脂店出来，杜攸宁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回到哥哥的房子里，已经是午夜10点了。
　　杜攸宁洗了一个热水澡，取出一盘黑胶木唱片放在留声机上，悠扬的曲子便响了起来，一下子充填了满屋的清寂。躺在床上的杜攸宁，突然没了困意，她知道即便是明天早上起床也是无事可做。爹为了让自己充实点，就把家里绸缎庄的生意，交由她来打理。说是打理，其实就是每天例行巡巡店，月末查看查看流水，签签字啥的。再说了瞿掌柜是绸缎庄的老人了，让他坐庄掌柜，杜攸宁也一百二十个放心。
　　瞪着一双无眠的双眼，在床上发呆。
　　失眠，是杜攸宁最害怕的一件事。会突然觉得，世界在她的面前竖起了一座屏障，她被整个世界屏蔽掉，自己成了绝缘体，活生生的绝缘人。
　　索性赤裸着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从行李包中找到了那本沈从文的《边城》，重新爬上了床，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仍觉得心浮气躁，便把书扔在了枕边。
　　还是隐隐担心母亲，她知道她这一走，家里准把矛头对准了娘，指不定又是一顿指责与羞辱。娘一定又是唯唯诺诺解释，然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眼泪洗刷这份屈辱，杜攸宁快疯了，她觉得娘的软弱都成了这个家的一种模式了。
　　杜攸宁觉得自己的骨子里像爹，爹性情直爽，只是脾气有点暴躁，娘生性柔弱，一辈子小心翼翼行事。不过，娘也有文艺范的的一面，说起戏文以及剧情，脸上就像如沐春风，神情焕然而又笃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娘是怕爹的，一看到爹，娘就慌慌张张，再然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杜攸宁一直认为，娘嫁给爹就是一个笑话。
　　杜攸宁叹了一口气，她尽量不去想娘和爹之间的事情，娘就是上辈子欠了爹的一份情债，今生还债来了。
　　突然，娘晚楼上的一句话，攸宁，你醒醒吧！宋博轩人家已经结婚了……，蹦进了脑海。
　　想到宋博轩，杜攸宁就恨得牙骨痒痒，恨不得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如果不是他无情无义，她怎么会成别人嘴里的暮女，如果不是他临时反悔，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应该六岁了。这些都是假设，已经于事无补，一切都成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