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安静的办公室里，赵小天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刚刚被钱老板用力关上的大门，眉头紧锁。
　　然而站在墙边的赵青山却是一脸的不屑，他之所以不屑的原因是什么？是对钱老板其人的不屑，还是对赵小天之助桀为恶的不屑？想必是两者都有吧。
　　“你应该很高兴才对呀。”赵青山冷漠的表情下藏着一颗愤怒的心，为赵小天之所作所为深感愤怒与不齿。
　　“你是说我不应该帮助钱老板？”赵小天明知故问地说。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得不比我少。就这种人，你居然还会帮他，他早就该被抓了，枪毙都不可惜。”
　　“我也知道他死不足惜。但是老三啊，你想没想过，这就是我的工作。”
　　“工作？为了工作，你竟然从恶如崩，而且崩得这么快。”
　　“从恶如崩？这个词用得好，用得太好了。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我要告诉你，人皆有善，同样的，人皆有恶，为了某种目的，每个人都会做出一些可能连自己都无法认同的事情来。”
　　“可别说得这么好听，你这明显是在偷换概念。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追求，这一点我得承认，但我却无法认同你帮钱老板，他死不足惜。”
　　“他的确死不足惜。可无奈他有钱呀。”
　　“钱？”
　　“是啊，他有钱，而我的工作得挣钱，既然他能给我钱，我就得帮他。别忘了，工作的本质是什么，律师的本质又是什么。”
　　“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就跟我越来越看不懂老大一样。”
　　“其实也用不着你看得懂，要是你能把世人全都看懂，那么你就会发觉你活在这个世界里将了无生趣。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做法，我呢，也不想为此向你解释什么，我只想告诉你，能够帮助像钱老板这样的人脱罪，除了获得巨大的利润之外，其本身也是有价值的。”
　　“价值？不，不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一句话，必胜的官司，对于我来说一点趣味都没有。相反，必败的官司，我若能打赢，那才叫痛快淋漓呢。”
　　“这就是所谓挑战的乐趣？”
　　“没错，就像你是比武冠军一样。在比试之前，你也不知道谁厉害，但你明知自己有可能会输，你也要比，为什么？因为你想成为最强。我也一样，别人不敢接的案子，我接，别人不相信能打赢的官司，我打，一旦赢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就是最厉害的律师。”
　　“甚至不惜被人唾骂？”
　　“真正意义上的强者，都会被骂，想骂你的人，总会找出千万种理由骂你，你不听就行了，没必要跟那些弱者怄气。”
　　这个时候，赵小天手机上的短信提示音响了，赵小天拿出来一看，不由自主地微微含笑，“钱老板果然一诺千金，这不，一千万到账了。我说老三啊，有时候我们评价一个人，难免主观臆断较多，这一点并不适用于打官司。就拿钱老板来说，他的确干了很多为人所不齿的事，但仅就他的诚实守信，他之所以能成功，还是有一定道理可寻的。”
　　“我懒得跟你掰扯这个问题，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我呢，得去你家看看了。”赵青山实在不想再继续钱老板这个话题了。
　　“你先别走！”赵小天见赵青山要走，赶忙抓住他的手，拉他到窗前，然后静神远眺窗外一碧如洗的蔚蓝天空。
　　“你这是干什么？”赵青山很是奇怪。
　　“看清这片天空，看清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为了自己那所谓的理想和信仰，或者称之为欲望和野心，不得不虚与委蛇地活着，讲着违心的话。你要知道，钱老板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呢，他讲的话却很有道理。其实这正是这个世界的缩影，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是纯粹意义的好人，甚至还不如钱老板呢，但是呢，他们讲的话的确很有道理。为什么？因为他们讲的话是权威，被奉为经典。而像你这样的很多大好人，讲的话却跟放屁没两样，为什么？因为你们什么也不是。所以，老三，请收起你那嫉恶如仇、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怀吧。作为弱者，你只能流着眼泪，悲痛万分地看待这个世界，哪怕内心深处在流血，哪怕灵魂深处在哭诉，你也只能看着，却无法改变它。而真正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他们却只是沉浸在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一份至高无上的成功和喜悦之中，俯瞰众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呢，我却不会像你一样，把这个冷血的道理当作我为人处世的哲学，我更喜欢以我的方式生活。”赵青山直抒胸臆、声情并茂地说。
　　“我不强求，我只是想要你明白这个道理。”
　　“谢了，我明白了。”说话间，赵青山挣脱赵小天的手，意欲离开。
　　“对了老三，关于钱老板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曦微，还有小孟凡，尤其是小孟凡，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跟他的仇人做交易。”
　　“放心好了，我的嘴可没那么碎。”
　　“对了，还有，切记，我爱曦微，我更爱有曦微的家庭，我不希望她的脑海里渗入我这种冷血无情的世界观、价值观，我更不希望她那颗纯洁的心灵受到一丝一毫的腐蚀。她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让她继续纯洁地、高尚地、快乐地、浑然天成地生活下去。”
　　“都说人性是复杂的，今天我算见识了。你放心吧，我也不希望嫂子和侄子知道你的事。更多的人知道你的事，就意味着更多的人赞同你那所谓的观点，真若那样，这个世界就真的无药可救喽。”
　　撂下这句话，赵青山便离开了。不过他在离开之前，却收到了赵小天给他的一串钥匙，律师事务所的一些钥匙，包括大门，也包括这间办公室。他知道，未来的这些日子里，律师事务所就是他的栖息地。
　　赵青山在离开律师事务所的短暂过程中想了很多，但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或许真的可以一概而括——人性的善与恶、好与坏、美与丑、是与非、正与邪、真与假，都是相互纠结的，孰对孰错，谁也说不清楚。
　　要说陈曦微找赵青山能干什么呢？这也令赵青山感到疑惑。可当见到容颜姣好、笑靥如春、素面朝天、大腹隆起的陈曦微时，之前跟赵小天探讨的那些个狗屁大道理通通被赵青山摒弃掉了。
　　有时候一个人真的可以让另外一个人感到身心畅快，至少不会被那些俗尘琐屑烦扰，陈曦微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很美，但却没有到凡是男人见了她，都会为她神魂倾倒的地步，无论是怀孕前还是怀孕后，她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绝世美女，即便在赵青山这类不知情爱是何滋味的男人眼中，陈曦微比较文雅和梅映雪，也要逊色不少。但这只是指五官上的普遍标准，陈曦微有文雅和梅映雪所不具备的优越条件，那便是她爽朗的个性和甜美的微笑，有时候微笑真的可以让一个人由内及外打动其他人。
　　赵青山或许此刻才明白赵小天的深意，只要能够让陈曦微保持这种微笑，无论赵小天做再多事情，都是值得的。
　　只是令赵青山感到讶然的是，这两口子性格虽迥异，但却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感情。
　　“喂，老三，你想什么呢？”陈曦微开门见山地问，这也是她的脾性，从不拐弯抹角。
　　“没想什么。”赵青山胡乱应和着。
　　“胡说，我都看出来了，还想骗我。”
　　“我在想，你们两口子倒也相辅相成。”
　　“怎么说？”
　　“一个闷里闷气的，一个大大咧咧的。”
　　“哈哈，这样才对嘛。”陈曦微笑说，“不过，也不知怎么，最近小天给我的感觉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我记得以前他可爱臭白话了。”陈曦微不免替赵小天感到些许担忧，为什么近期他会沉默寡言呢？
　　“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比以前要忙，嘴皮子都用在对簿公堂了，回到家，当然也累呀。”
　　“嘿嘿，也是，也是，只要他觉得好就行，总比一事无成强。你有所不知，律师，那可是他的梦想啊。”
　　赵青山不想再提梦想这类东西，也许他也认为赵小天最初的梦想是希望借助律师这份职业惩恶扬善，可不想……当面对现实的残酷，竟也变得事与愿违，唯利是图了。
　　“先别说这个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赵青山问。
　　“当然是帮我参谋参谋啦。”陈曦微说。
　　“参谋？参谋什么？”
　　“狗哇。”
　　“狗？”赵青山一奇。
　　“是啊，我打算养狗，我有个闺蜜她家就是开宠物店的，我想管她要两只养着玩。”
　　“等等，你买新房子，不会是为了给狗准备个家吧？不然的话，也犯不着买别墅呀。”
　　“嘿，你还别说，真被你猜到了。不错，我就是想养狗，所以才买的别墅。另外，不也是为了你嘛，大哥那儿不让你住了，我怎么也不能让你留宿街头哇。”
　　“等等，你这话怎么听上去像是在骂我呢。你养狗，狗住你家。你不想让我留宿街头，这么一来，我也住你家，我跟狗是画等号的吗？”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呀，老三。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军人嘛，那你应该懂如何养狗，那么你来我家既可以当小天的保镖，顺便也能帮我训训狗呀。”
　　“不仅能训狗，还能打杂，是吧。”
　　“你看你，你看你，又想多了不是，好像我把你当佣人似的。好，好，既然你不懂狗，那就算了吧，你照样住我家，我和小天把你当大爷养，这总行了吧。”
　　“这跟骂我是狗有什么区别？”
　　陈曦微登时无言以对，只得苦笑着说：“我说老三呀老三，你啥时候也变得嘴巴这么不饶人了，别是跟小天学的吧。”
　　“他？我可学不来。”
　　赵青山的话另有所指，但陈曦微却根本听不出来任何弦外之音，在陈曦微眼中，赵小天是独一无二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学不来更好，省着我每天净受闲气。”陈曦微嘟嘟喃喃地说，“走，老三，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