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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途奔丧 生离死别

作品名称:坎坷的历程      作者:武陵樵夫      发布时间:2017-05-03 23:02:24      字数:4914

  1965年初夏,郝治平从“现反队”被转送到“出监队”,在这里一边劳动改造,一边学习,接受出监教育。这时他非常高兴,因为在这里只要待一段较短的时间之后,就要回到家里与父母和姐姐见面了,从此朝朝暮暮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况且父母都快接近“古稀”之年,又体弱多病,急需要心灵的抚慰和生活的照料。他也深知,这时候父母都正在翘首以盼,扳着指头算着他回家的日子,所以他归心似箭。
  一天,管教干部把郝治平从监舍叫出来,通知他办理刑满释手续。听到这个消息,他非常兴奋和激动,三年漫长的劳改生活就从此结束了,回家与亲人团聚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为了轻松快捷地回到家里,他把自己的被子和衣服,还有一把马头二胡,都送给了同监舍的犯人,身上仅穿着一件单衣和单裤,跟着管教干部去办刑满释放手续。办完手续后,干部告诉他不能回家,要留场就业。听到这句话,郝治平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凉的冷水从头上直泼下来,虽然是夏天,但是一身都冷冰冰的,连心都凉透了。郝治平万万没有想到,苦熬了漫长的三年现在竟然落得个有这样的结局。
  郝治平无可奈何地走进了“就业队”。直到这时候,郝治平把自已这几年的经历前前后后地一想,才意识到自己走的竟然是“三步曲”:第一步走进了“劳改队”,第二步走进了“出监队”,第三步走进了“就业队”。从“劳改队”走到“出监队”一呆就是漫长的三年。至于今后在“就业队”又要呆多久,三年?五年?或时间更长?现在很难预料。在梅江茶场,“劳改队”、“出监队”、“就业队”这三者之间相距不远,仅仅咫尺之遥。郝治平刚进就业队,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挪动一下位置而已。他原来指望着三年的劳动改造结束后,就能马上回到朝思暮想的父母身边,照料赡养他们。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现在却又走进了“就业队”而不能回家。就业队的“就业”人员,都是刑满释放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回家,才被留下来“就业”的。
  这些刑满释放而又留下来的人,他们虽然“就业”了,但是身份和地位都特别卑微低贱,社会上的人也对他们另眼相看,甚至把他们称为“就业犯”。就业人员与服刑犯人的明显区别是,犯人有刑期,出工收工都有武装人员押送看管,晚上在高墙内的监舍里住宿,平时不能随意外出。就业人员没有刑期,但是这“就业期”到底有多久,他们都全然不知。就业人员是按管理干部的安排按时出工收工,来去自由,无人押送,晚上都在简陋的工棚里集体住宿,每个月还有10多元“工资”,一日三餐都在就业人员食堂凭餐票买饭菜吃,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有挑选的余地,只要省吃俭用,基本生活有了保障。他们虽然平时可以外出,但是仍然有许多规章制度的约束。
  当时,社会上的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就业队也配合社会形势,在就业人员中开展一个接一个的运动,如“深挖犯罪根源”,“交代余罪”,“检举揭发”等,虽然就业了,但心情仍不轻松。每天晚上还有一个多小时的集体学习,内容有阅读报纸,学习时事政策,谈改造的心得体会等。就业队因为工种需要不同,分成几个小组:钳工组、车工组、锻工组、机电组、油漆组、木工组、泥工组。这时茶场正在大搞基本建设,急需各类建筑工人,郝治平在劳改中学会了木工技术,就业后被安排在木工组。
  郝治平就业不久,一天,他接到了母亲发来的“父亲病危,火速回家”的加急电报。于是,他便拿着电报向车间管理队长请假,想回家探望阔别多年且正处在病危中的父亲。队长看了电报后,同意他回家探亲,批了12天假期。当时,全国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奏,阶级斗争激烈,且无处不在。为了郝治平路途通行方便,管理队长还为他开具了一张铅印的、专门供就业人员用的“通行证”,这是身份证明,以便路途中住宿、乘车或者其他场合使用。“通行证”上在印着“我场就业人员”这些文字后面的空白处,填写着“郝治平”三个字。拿着这样的“通行证”,郝治平感到忧心忡忡,不寒而栗。在阶级斗争如此激烈而又无处不在的当时,他觉得自己身为“就业人员”,惟恐持有这样的“通行证”,在路途反而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麻烦,不能顺利地“通行”,深有“行路难”的担忧。郝治平临行之前,管理干部交代他说,一定要按时返回。因为当时交通不十分发达,车况和路况都不好,车速也不快,再加上夜晚不开车,途中还要多次转车,郝治平在路上就花了5天时间,尽管归心似箭,仍然欲速则不达。他心急如焚,人也折腾得疲惫不堪。但他全然不顾,只求快点回家,见到病危的父亲。
  郝治平风尘仆仆地赶到家里时,父亲已经先一步撒手人寰,与世长辞了,他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父亲。父亲在弥留之际,思子心切,总牵挂着远在异乡的儿子,想他回到身边见上最后一面,但是不能如愿。父亲实难咽下这口气,就想看看儿子的相片。在万般无奈时,不能亲眼看到儿子,只好在离开人世前看看儿子的相片聊以自慰,以了却牵挂之苦。这时他说话吃力,口语謇涩,不能很好地表达想看相片的意思,只能十分吃力地比划着,叫郝治平的母亲把儿子的相片拿来。母亲揣摸猜想了好久才明白他的意思,就把郝治平的相片拿来送到了他手上。父亲用枯瘦如柴的手拿着相片,不停地颤抖着。他一边用浑浊无光的眼睛盯着相片,一边用十分低沉微弱、模糊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念着郝治平的名字,对儿子作良好的祝愿。念着念着,拿着相片的手指渐渐松开了,相片掉了下来,自言自语也停止了。父亲在临终前,总是不咽气,就是深深地牵挂着儿子。但是,直到临终时还是没有见到儿子,只好无奈地带着无尽的牵挂和遗憾离开了人世。
  郝治平一跨进家门,一副凄凉悲怆的景象就出现在眼前。堂屋正当中横放着两条高脚长凳,一副停放着父遗体的漆黑的棺材摆在上面。按照当地沿袭至今的习俗,棺材下面点了一盏青油灯,俗称“脚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一缕淡淡的黑烟缓缓上升,慢慢地消失。凳脚上还拴着一只大公鸡。郝治平的母亲和戴着白色孝帕的姐姐,悲恸欲绝地跪在棺材旁边嚎啕大哭,泪流满面。一声声,一句句地哭诉着父亲一生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劳碌奔波,省吃俭用,忍饥挨饿的往事和为了全家人所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她们一边哭一边用手拍打着棺材,或者用头撞着棺材。见此情景,郝治平悲痛欲绝,潸然泪下,泣不成声。悲痛驱散了他旅途的劳累,就立即披上白色孝帕,跪在父亲的灵柩前,低着头,慢慢地用手一张又一张地烧着钱纸。他深为父亲在世时没有尽孝而无限悔恨,为在父亲弥留之际不能送终而深感愧疚。父亲为了抚育他和姐姐,节衣缩食,栉风沐雨,冒着寒冬与炎夏,辛苦劳碌了一生,但没有得到儿子任何回报就离开了人世。看到躺在漆黑棺材里瘦骨嶙峋的父亲,郝治平真正感受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痛。棺材的前面摆着供桌,供桌上面放着一个盛着稻谷的四方形小木升子,稻谷上面插着三支点燃了的香,青烟袅袅地上升着,最后悄无声息地泯灭于空气中,无影无踪;上面还插有一对点燃了的蜡烛,昏黄的烛光飘摇不定,溶化了的蜡,一滴一滴不断流下,似乎在流泪。它慢慢地燃烧着自己,直到最后成为灰烬时才停止流泪。供桌上除了一升稻谷外,还有一个用碗盛着的“刀头”。所谓“刀头”,是当地的习惯叫法,就是一小块四方形煮熟了的肉,是用来祭奠亡人的。与郝治平同一辈份的族人或者亲戚,也都披着白色孝帕,女的就坐在郝治平的母亲和姐姐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陪着哭,哭了一会儿又去忙着做事。男的进进出出,或招呼来人,或做这做那,为办丧事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按当地习俗,人逝世之后必须要请道士来举行“开路”仪式,以便让逝者的阴魂免受当地“土地爷”及孤魂野鬼的纠缠,尽快地离开生前所在地,在黄泉路上少遇麻烦,能顺利地到达另一个世界。郝治平随乡就俗,依照姐夫的意见请来了道士,为父亲“开路”,也算是对一辈子为了全家人生计忙碌奔波,吃尽千辛万苦的父亲最起码的超度,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幸福欢乐,不再忧愁痛苦。除了“开路”外,还要“盖灯”。所谓“盖灯”就是对逝世者的进一步超度,道士多,花费大,时间长。郝治平因为手头极为拮据,时间紧迫,才不得已停办。另外,按照当地一直流传下来的习俗,逝者的棺材必须要在家停放3天方能入土安葬。郝治平为深感父亲在世时未能很好地尽孝,也打算让父亲灵柩在家停留3天,陪陪父亲,以弥补对父亲没有很好地侍奉和瞻养的亏欠。但是12天假期已经过了8天,返回梅江茶场的路上又要5天,实在不够用。于是他急忙去邮电所发电报续假3天,打算送父亲入土为安后立即返回茶场。父亲的灵柩在家停放这3天,母亲、郝治平和姐夫、姐姐还有一些至亲,都轮流在棺材旁守灵,间歇地烧纸、上香和点燃蜡烛。3天以后的早晨,父亲的灵柩在众族人和亲戚的护送下,终于入土为安了。
  把父亲安葬完毕后,郝治平回到家里,在悲痛中感慨万千。千里迢迢地赶回家看望病危的父亲,父亲却带着没有见到儿子的遗憾永远地离开了人世。现在留在郝治平眼前的,除了父亲昔日的音容外,就是安葬父亲的那座用黄土垒成的新坟。父亲的音容和那一抔黄土,时时出现在郝治平眼前,使他有撕心裂肺之痛。
  为看望病危的父亲,郝治平一路风尘仆仆;为给父亲办丧事,他三天三晚没有合眼。安葬好父亲回到家里时,他感到疲惫不堪,头昏脑胀,便在阶檐的凳子上坐下来闭目休息。刚刚坐下,急促的狗吠声将他惊醒。郝治平睁眼一看,梅江茶场来的两个人来到了庭院,是专来接郝治平回茶场的。其中一个人一见到郝治平就说:
  “郝治平,你父亲的丧事办完了吗?”
  “今天早晨才把父亲安葬入土,我刚刚回家。”
  “场部只批了你12天假,后来你又发电报来要续假,没有按时返回,我们不大放心,只好赶来接你回茶场。现在丧事已经办完,你可以回茶场了。”
  郝治平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向茶场发电报请求续假,但是茶场不但没有批假,反而这么快地来人登门接他回去,他心里五味杂存。由于心情悲伤,他没有和来人多说什么,给这两人摆了两把小椅子说:
  “请坐,稍等一下。”郝治平用手缓缓地取下戴在头上的白色孝帕,走进母亲正在休息的房间,想把来人要接他回茶场的事告诉给她,在临行前对她作一番安慰,向她告别。但看到在床上合衣而卧的母亲,还不断地揩着眼泪,依旧沉浸在无限悲痛中。姐夫和姐姐也守在床边,陪护着母亲,都默默无语,不停地抹泪。见到这种情景,他很难开口把来人接他回去的事告诉给他们。但是现在必须得走,站了好一会儿他不得不开口说:
  “妈,姐夫,姐,茶场接我回去的人已经到家里了,看样子非去不可,妈,我走后你一定多多保重身体,不要老是悲伤,这样反而伤害自已的身体,再怎么悲伤父亲也不能起死回生。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我们不能没有你。”
  “人在哪里?为什么——催、催得这么急啊?”母亲抽抽噎噎地说,“死的人尸骨都还没有冷,就来人催走,……”
  母亲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向来人说几句好话,求求情,希望能高抬贵手,开开恩,让儿子能在家多陪她两天。她刚一下床就接连几个趔趄,晕过去了。幸亏姐夫眼疾手快,赶忙扶住,把她抱到床上休息。母亲晕过去后,郝治平和姐夫、姐姐都焦急万分,一边摇着她,一边接连不断地大声呼唤,母亲才慢慢睁开眼睛,苏醒过来了。郝治平对母亲安慰了一番后,看母亲无大碍,便提着行李袋,从室内走出来,对姐夫和姐姐说:
  “姐夫,姐姐,我就要离开你们走了。妈实在是老了,体质又特别差,爸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了,我只能拜托你们多多照顾妈,有什么事就写信来告诉我。你们也千万要保重身体。”郝治平说话声音哽咽,这个堂堂的五尺男儿此时也泪流如雨。
  郝治平临走时踟蹰不前,在母亲休息的房间门外来回徘徊了好一会,他望着躺在床上抽泣着的母亲,实在不忍心离开。父亲刚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人世,永远地离开了,他不愿意再失去风烛残年的母亲。他就反复叮嘱姐夫和姐姐,一定要好好照料母亲。在来人频频的催促下,他只好依依不舍地辞别亲人,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家门。这两个来接他回茶场的人,毫无表情地跟在他背后。姐夫和姐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凄然地目送着郝治平随这两人渐去渐远的背影。送行的姐夫和姐姐,离去的郝治平,都深深地感受到了真正的生离死别的悲怆凄凉,感受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痛苦。况且,这种凄凉和种痛苦又无处诉说,向何人去诉说?又有何人愿倾听?他们都只能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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