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竭尽全力（下）

　　一回到家，许忠德就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忠德的大脑像计算机一样在不停地回忆、搜索着任何一个有可能在这个特殊时刻能帮到自己的人，他忽然想到了谢伟平，这个从80年代初期就在厂子里成为自己徒弟的人，在自己退休时，他也在厂里办理了离职手续，听说跟着某个老板去走南闯北，最近好像又回到了重庆发展，兴许他能帮上些忙。
　　许忠德立刻从手机里翻出了谢伟平的电话号码，怀着忐忑的心情打了过去，还好，这么些年，谢伟平的号码竟然还没换过：“喂，是伟平吗？我是许……”
　　手机里传来谢伟平熟悉的声音：“……师傅，我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您，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许忠德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我还好，退休了嘛，还不是每天看看报纸、下下棋，打打牌喽……听说你这些年跟了个大老板走南闯北的，事业发展得很不错嘛……”
　　谢伟平说道：“嗨，什么事业发展呐……我还不是替人看看场子，杂七杂八做点儿小事儿，养家糊口呗。”
　　许忠德说道：“伟平啊，我们找个时间聚一聚吧，我最近遇到一点事情，想找你帮个忙……要不就今晚七点，我来找你，怎么样？”
　　谢伟平说道：“行啊，那师傅您晚上到新山村公交车站，就是区体育场对面的那一排临街铺位来找我吧。”
　　许忠德高兴地说道：“好的好的，那我们晚上不见不散啊……”
　　晚上18:45，当许忠德一下车走出公交车站，就在临街一个商铺的门口看到了谢伟平的身影。谢伟平的体型并不像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那样普遍都发了福，除了黑了、瘦了一些之外，其余的倒没什么变化。
　　谢伟平也在此时看见了许忠德，笑着迎了上来：“师傅，好久没见着您了！近来身体还好吧？快进来坐……”说着就把许忠德引到了一个商铺里面。
　　许忠德一看，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家具店，足有200平米，但心里不知为何反而有了一种意外和失落：“不会吧？怎么你说的帮人看场子，就是这个家具店的场子？”
　　谢伟平笑着说道：“那倒不是！这个家具店只是老板娘开着好玩儿的，老板才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呢。”
　　许忠德说道：“我听说你们老板是做赌场和放水生意的，那才是主业吧？”
　　谢伟平奇怪地问道：“师傅，这个您也知道啊？消息挺灵通的嘛！”
　　许忠德说道：“前些日子碰到你以前最要好的那几个师兄弟，就是大乔、鹏飞他们几个，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说你现在过的是吃香喝辣、衣食无忧的日子……”
　　谢伟平笑了笑，说道：“他们几个呀？您就别听那几个胡说了……其实这个老板也是重庆人，前些年倒汽配、摩配挣了些钱，后来听人说开赌场、放水来钱容易，于是就转了行，还带着我们几个去江苏、浙江、广东一带做了考察，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才回到重庆自己开始操作。”
　　许忠德听着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
　　谢伟平问道：“师傅，您说找我有事儿？咱俩师徒一场，有事儿您就开口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许忠德呼出一口气，说道：“是浩文的事儿……当然也就是我的事儿。浩文前段时间去一家公司办事儿，不小心损坏了人家一个很贵重的东西，要赔好几万的。现在人家公司的律师已经找上门儿，正式提出了索赔……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浩文的责任，该赔的还得赔啊。今天上午我去了一家房产抵押担保公司，可人家说我是退休人员，咱那一片又是拆迁区域，房子一律停止交易，我现在是既不能抵押，又不能贷款，把我急得呀……好在我终于想起了你，你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大老板，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你老板那儿贷点款什么的……”
　　谢伟平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地说道：“师傅，您说的这事儿也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我的条件您是清楚的，前些年咱不都呆在那老钢铁厂里面吗？能做到按时发工资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啊，几年前我才一咬牙，下定决心脱离了老厂子……这些年跑来跑去，见识的确是增长了不少，但说白了主要还是给人打打下手，也没发上什么财啊……也怪徒弟没本事，要是现在存折上有个几万，立马就取了给您了……”
　　许忠德摆了摆手，说道：“伟平，师傅不是要你借钱给我，一开始我的打算就是争取能从你老板那儿贷点款出来。你老板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不过我听说还要熟人介绍才行，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谢伟平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师傅，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相信您肯定也是用尽了其他的办法，逼于无奈，最后才找到我这儿的……师傅，我想问问，您对金融贷款市场的了解有多少？”
　　许忠德苦笑着说道：“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如果不是因为特殊情况急着用钱，谁会去关心、研究金融贷款市场啊？不过你倒是在里面混了些日子了，正好给我普及普及。”
　　谢伟平抖了抖烟灰，细细地说道：“现在的金融贷款市场，不管是重庆，还是在全国其他地方，差不多都是分成这几种。第一种就是标准的银行贷款，比如买房的房贷，买车的车贷，就是必须要有大额的不动产作为抵押，才能向银行申请贷款。银行的抵押贷款额度大，利息低，一般月息都不会超过1分！但缺点就是对客户自身条件的要求比较高，资料审查很严，而且手续的办理也很繁杂。　第二种，就是各大写字楼里面的小额贷款公司，他们也是联合各家银行开展的小额放贷业务，贷款金额从2万到50万不等，手续要比银行稍微简单些，但最后还是要过银行审查那一关。向小额贷款公司申请贷款，他们会审查你的工资收入和个人征信情况，利息一般在2分2到2分8之间，当然还会收你贷款总额的2-3%作为手续费。工资比较高，收入又很稳定的人可以和他们打打交道。第三种嘛，就是我现在这个老板在做的生意，沿海城市把这个称作地下钱庄或者私人钱庄，这一行就比较混乱了。运作地下钱庄的老板，其个人实力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有的正规企业，财务账面上流动资金达到几千万，但因为嫌投资实业见效慢、费精力，所以干脆全部转出来开地下钱庄，这个见效就快，利润又高，股东们都高兴得很。还有的私人个体小老板，手里只有几十万，也在做私人钱庄，比开个什么干洗店、小超市赚钱多了！”
　　谢伟平说到这儿，停下来抖了抖烟灰，许忠德急忙问道：“那这种贷款的利息一般有多少？”
　　谢伟平接着说道：“一般是在5分到8分之间，老板要根据贷款金额的大小，借款人的实际情况和介绍人的实力、信誉等各种因素作具体的决定……另外，在地下钱庄贷款都是要有老乡或者是熟人的介绍才行，说是介绍人，其实就是贷款的担保人！债务人要是还不了钱跑路了，债权人就会找到担保人。”
　　谢伟平掐灭了烟，继续说道：“可别小看了这8分的利息，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很可怕的负担！师傅，您应该知道几年前福东花园地产老板跑路的事儿吧？就是因为之前买了一块地，却没有后续开发资金，政府对土地款又催得紧，不然到期就要无偿收回土地……万般无奈之下，那个老板向地下钱庄借了几千万付了土地款。谁知道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让银行知道他没钱搞开发，还通过不法渠道借了钱，后来所有银行都不肯接受他的土地作抵押贷款。一年之后，8分的利息就累积到了96%，加上手续费就是100%的年利息了！相当于借一还二啊！最后这个地产老板扔下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携儿带女跑去东南亚安身了……”
　　听到这儿，许忠德也不免唏嘘：“这个累积起来确实高啊……”
　　谢伟平说道：“这还不算最高的，其实还有第四种，就是纯粹的高利贷！对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短期资金拆借，贷款时间只有一到三个月，月利息却有30%，最高的能达到50%！”
　　许忠德大吃一惊：“什么？30%到50%？这简直就和抢钱差不多！”
　　谢伟平说道：“高利贷就是针对那些不具备正常贷款条件，又没有什么熟人关系，但又急着用钱的人才做的。只要你是本地户口，有自己名下的房子或汽车，他们只要看看你的《身份证》和《房产证》，然后再去你家里看看，就可以放钱了……师傅，您可千万别去找高利贷借钱啊，那是个填不满的窟窿！我们老板这边，我会尽量想办法帮你压低利息，这个时间他差不多也该过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许忠德正欲起身，谢伟平忽然拿过一张报纸，在空白处写下了“岑凯伦”三个字，递给了许忠德：“师傅，您应该知道这个人吧？”
　　许忠德很是纳闷儿：“岑凯伦？知道啊！以前不是很流行看他的爱情小说吗？”
　　谢伟平笑着说道：“那您一定还记得，当时有不少人把这个‘岑凯伦’念做‘秦凯伦’，是后来才慢慢纠正过来的。我们这个老板没什么文化，说得难听点，他连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
　　许忠德也不禁觉得好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连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的！”
　　谢伟平说道：“我们这个老板就姓‘岑’，可他偏要坚持说自己姓‘秦’，你待会儿见着他，记得叫他秦老板就行了。”
　　谢伟平带着许忠德向岑老板的地下赌场走去，原来这个地下赌场就在新山村小区里面，小区的整个1楼都是临街商铺，2楼以上才是居住楼层。
　　许忠德跟着谢伟平上了一个单元的3楼，谢伟平用某种暗号敲开了门，领着许忠德走了进去。
　　和外面渐渐昏暗的日色比起来，里面赫然就是一幅灯火通明不夜天的景象：一个很宽敞的套间，高功率的灯泡全都亮着，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关得死死的，拉得严严的，五、六十个男男女女都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自己的财运，几乎没有人回过头来看许忠德一眼。
　　谢伟平轻声说了一句：“师傅，您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去看看岑老板来了没有。”说完向左边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走去。
　　许忠德开始在房间里转悠了起来，他发现这套房子的左右两边看起来很对称，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原来是两套三居室的房子，打通了中间的隔墙，被连在了一起，才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大套房，所以有两个客厅、两个卫生间和六间卧室。
　　右边的3个卧室，有两个卧室在打麻将，另一个卧室则有七、八个人在玩“押金花”的扑克游戏；右边的客厅摆着十多台老虎机，左边的客厅则摆着一台百家乐。
　　左边的3个卧室房门都紧闭着，想必就是岑老板的办公室了。整个大套房里还有4个穿着黑色T恤的平头男子在不停地巡视着赌场。
　　以前都只是在电影、电视剧里看见过老虎机和百家乐，许忠德正准备看看这两种机器是怎么个玩法，谢伟平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师傅，岑老板已经来了，你跟我进来吧。”
　　许忠德跟着谢伟平边走边随口问道：“那边打麻将的赌注是多少啊？”
　　谢伟平说道：“一般是打五拖幺。”
　　许忠德问道：“五十拖一百？”
　　谢伟平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是五百拖一千。”
　　许忠德不禁哑口无言。
　　许忠德跟着谢伟平走进了左边的一间卧室，里面只有很简单的布置，一张办公桌，3张椅子，靠墙有一个类似衣柜的柜子，还有就是墙角的一个保险柜。
　　一个年龄五十左右，体型微胖，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后面，许忠德说了声：“岑老板，你好，我……”
　　中年男子立刻纠正了许忠德：“我……姓秦！”
　　许忠德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怎么就忘了谢伟平的嘱咐了，急忙赔着笑说道：“对不起，秦老板，是我记错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打算向秦老板贷点款，家里有点急事儿需要尽快去解决……”
　　岑老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事情小谢已经跟我说了，你们是二十多年的师徒关系，不然第一次来，还贷不了这么多呢……你说，具体打算贷多少？”
　　许忠德想了想说道：“六万吧……六万差不多能解决家里的事儿了。”
　　岑老板爽快地说道：“行，你就在这儿打个条子……利息就按4分算，也算是照顾小谢的熟人了，还款时间为6个月，没问题吧？”
　　许忠德赶紧答应了下来：“好的好的，没问题！到期一定把该还的都还上！”
　　许忠德写了借条，按了手印，岑老板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一叠钞票，放在点钞机上数清了六万递给了许忠德，谢伟平又找了一个黑色口袋，把厚厚的一叠钞票装了进去。
　　两个人一同走出了赌场的门，谢伟平关切地说道：“师傅，天已经黑了，您一个人拿着这么多钱走在路上，总有些不安全呐……我看还是让我送您回去吧？”
　　许忠德感激地说道：“伟平，这次的事情多亏有你啊！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晚上19:05，许浩文下班回到了家，打开门却发现家里没人，父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收看《新闻联播》，餐桌上甚至连饭菜都没有准备。
　　许浩文在沙发上放下包，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封收信人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函，打开一看，却是龙腾公司寄来的《索赔通知》。
　　许浩文只感到头脑一阵发晕，拿着《索赔通知》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了书柜前，拉开书柜门翻找着家里的那本《房产证》，但翻来覆去都没有见到《房产证》的影子。
　　许浩文心如乱麻地在沙发上做了下来，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起身泡了碗方便面，然后坐下来郁闷地等着父亲的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父亲熟悉的声音，似乎正在和某个人进行着道别：
　　“……伟平，你还是进来坐一下吧……”
　　“……不用了，我还得马上回去，今晚场子里轮到我值夜班……”
　　“……这样啊，那你就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好好聚一聚……”
　　“……行，好的，改天我一定来做客……”
　　不一会儿，许忠德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许浩文站了起来：“爸，您回来了……”
　　许忠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看了看茶几上的方便面盒子，轻声说道：“还没吃饭吧？今天出去办了点儿事儿，连饭菜都没来得及做……”
　　许浩文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爸，这《通知》我刚刚看了，关于这个事情……”
　　许忠德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几天咱俩不都是在想同一件事情吗？这二十几年我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爸今晚上就是忙活这事儿去了。”
　　许浩文吃惊地问道：“爸，您真的把《房产证》拿去银行和担保公司了？”
　　许忠德苦笑了一下，说道：“担保公司我上午就去过了，又是退休人员又是拆迁区域的，银行哪儿肯贷款给我们呐……”
　　许浩文问道：“我们这儿什么时候确定要拆迁的？前段时间不都是在做调查和拆迁动员吗？”
　　许忠德无奈地说道：“我也打听过了，区里的确是下发了正式的拆迁通知，拆迁区域里面的房子一律停止交易，银行和担保公司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哪像我们，老是后知后觉的……”
　　许浩文低下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忠德轻声说道：“还好爸总算有那么几个贴心的同事和朋友，关键时刻还能出上一把力……还记得谢伟平，你谢叔叔吗？他现在在帮一个老板看场子，那个老板多少也有些实力……”
　　许忠德说着打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取出了里面的钞票：“……今天晚上我就是通过你谢叔叔，才找到了那个老板，借到了这六万块钱。”
　　许浩文看着茶几上那一叠厚厚的钞票，急切地问道：“爸，您刚才说的看场子……是不是地下赌场的场子？您跑去借高利贷了！利息是不是很高啊？”
　　许忠德说道：“你现在先不要纠结这些事情，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至于利息嘛……肯定会比银行的利息要高一些。之前担保公司倒是建议让你去申请小额贷款，可那两、三万块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你也看到那个《索赔通知》了，你知道继续拖下去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吗？最终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啊！”
　　许浩文又沮丧地低下了头。
　　许忠德看着儿子，缓缓地说道：“浩文，爸从来就没苛求你在短时间内就能飞黄腾达，爸只是希望看到你脚踏实地、平平稳稳地发展；你有能力、有才华，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但在前进的路上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倒在起飞的路上啊……”
　　许浩文红着眼圈儿，哽咽着说道：“爸，您的话我会记住的……”
　　许忠德拍了拍儿子的肩：“这钱你尽快拿去赔给人家，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许浩文摇了摇头：“爸，我一个人能搞定，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在一家人吃晚饭的过程中，欧华倩就隐约觉得父亲和母亲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却又没直接说破。
　　吃完了饭，罗玉萍回了卧室，欧华倩正准备收拾桌上的碗筷，却被父亲欧建群一把抢了先：“华倩，这些东西我来收拾，你待会儿陪你妈说说话。”
　　“哦……”欧华倩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偶然一低头，发现餐桌下的垃圾桶里有一封信函，好奇心驱使她把这封信函捡了起来，看到收件人竟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打开一看却是龙腾公司寄来的《索赔通知》。
　　欧华倩看完《索赔通知》，默默无语地又把它放回了垃圾桶。
　　不一会儿罗玉萍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到欧华倩旁边坐了下来：“华倩，妈有件事儿要跟你说一下……”
　　欧华倩问道：“妈，有件事儿我想先问问您……龙腾公司寄给我的《索赔通知》，您干嘛把它扔进垃圾桶里，不让我看见啊？”
　　罗玉萍顿了顿，说道：“有些东西没看见就不会心乱，其实妈要给你说的也就是这事儿……接到这个通知，我们就马上联系了上次来过的郑律师，把咱家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郑律师的意见是让我们先支付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他可以向公司申请延后几个星期再付……”
　　罗玉萍说着把手中的信封递给了欧华倩：“……这里有两万块钱，你找个时间尽快去还上吧。”
　　看着母亲递过来的信封，欧华倩猛然一惊，推开了母亲的手：“妈，这是不是爸后面几个月的医疗费？不行！我不能动这个钱……”
　　罗玉萍说道：“华倩，你听妈说一句，这事儿如果拖着不解决，人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欧建群也走出了厨房，在沙发上挨着欧华倩坐了下来：“华倩，这事儿我和你妈在白天就已经商量过了，你爸这是慢性病，一时半会儿治不好，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这事儿我们也想了很久，拖是没有用的，到时人家可以上法院起诉你，还可以申请强制执行，说到底不还是要赔的嘛！与其搞得这么被动，不如主动把钱赔了，就算是了结了一桩大事儿……”
　　罗玉萍也插话道：“我们最担心的就是拖到最后，人家会把这事儿添油加醋地编成一个故事，发到报纸、电视台，要么就是印在纸上，在你单位和咱家附近贴得到处都是……爸妈这把年纪，倒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可你不一样啊！你还有大把的光阴和前途，不能从现在起就被人抹黑啊！”
　　父母的双管齐下终于让欧华倩充满内疚和自责的心理彻底崩溃，双手掩面痛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争气，拖累了你们……”
　　欧建群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起身走进了厨房。
　　罗玉萍的眼中也泛起了泪花：“华倩，还有一件事儿……这剩下的钱家里暂时没办法解决了，亲戚朋友那儿目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妈上午去了担保公司，他们说你爸和你妈都是退休人员，办不了房产抵押贷款……回来我和你爸也商量好了，打算就按照他们出的主意，把这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再由你去向银行申请抵押贷款……”
　　欧华倩扑到母亲的怀里，无声地抽泣着，罗玉萍轻抚着女儿的肩，劝慰道：“别哭了，华倩，咱家应付银行的利息没问题的，咱家还没完呢……了结了这桩事儿，我们还可以从头再开始；你看后面哪天你轮休了，咱就去房交所把手续办了吧……”
　　
　　陈小华下班回到家，看见家里有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男一女，上身穿着统一的白色短袖衬衫，男的穿着藏青色的长裤，女的穿着同样颜色的短裙，脖子上都挂着一个贴有自己照片的胸牌，胸牌上印着大红色的公司名：宇科房产。
　　两个人把家里的每间屋都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才和父亲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陈先生，根据我们对您这套房屋的初步考察，我们认为……您用这套房去向银行申请抵押贷款，其实是不划算的。”
　　陈绍东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说呢？”
　　男业务员说道：“首先从房屋所处的地理位置来看，刚好脱离了杨家坪商圈，银行在进行房屋价值评估时肯定会据此压价；其次，这套房子建于上世纪的九十年代，缺乏应有的小区绿化环境，在户型设计上也不能和现在的商品房相媲美，所以很难激发年轻人的购买热情……这些因素都会导致您的房子被评估到中偏下的价位。”
　　女业务员接着说道：“而且银行还会按照评估总价收取您5%左右的评估手续费，这至少也是几千块的费用！房屋评估总价偏低，您最终获得的贷款额度也会相应地偏低，您还要为此付出一笔不小的手续费，怎么算都是您吃亏啊！”
　　陈绍东问道：“那……依你们的专业意见呢？”
　　女业务员说道：“从您这套房的特点来看，它还是具备一些优点的，比如环境幽静，周边生活配套设施完善，而且因为是康斯集团的职工居住小区，居住、生活的人群比较单纯、稳定，不像商住楼的居住人群，成分普遍很复杂……再加上这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区，一般总价也不会很高，这些都非常符合中老年人在安度晚年时候的选择！”
　　陈绍东轻点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我这套房更适合卖，对吧？”
　　男业务员微笑着说道：“是的，陈先生，我们公司恰好有几个这样的准客户，他们都非常倾向于选择这样的居住小区；如果价格合适，他们还可以一次性付完全款！陈先生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刚才的建议，如果您能确定出售意向的话，我们可以尽快安排这几个客户上门看房！”
　　陈绍东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给你们答复，好吗？”
　　两个业务员起身说道：“好的，陈先生，您如果考虑好了，可以随时联系我们，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晚饭依然在沉默中进行，陈小华夹了一夹菜，忍不住问道：“爸，你真打算把房子卖了？”
　　陈绍东吃着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回答儿子的提问。
　　夏树清瞅了瞅丈夫，接话道：“前几天来过的那个王老头，上午又带着一个人来了，说是识货肯出钱的人，看了那瓶子，说愿意出3万买下它……”
　　陈小华瞪着眼睛叫了起来：“才3万！他是存心来捡便宜的吧！”
　　夏树清无奈地说道：“谁不想卖个好价钱呐！但就像你爸说的，你也得有时间和别人慢慢去磨，慢慢去泡才行，我们现在哪有这闲工夫啊？按你爸的意思，只要再多个两、三万就成！加上家里的一点积蓄，也可以把你的事儿对付过去了……
　　还有就是今天，你也看见了，如果那瓶子实在提不了价的话，就只能把这房子处理了……”
　　陈小华呆呆地问道：“这房子要是卖了，那我们以后住哪儿啊？”
　　夏树清黯然地说道：“咱现在这套不是三室两厅的吗？你爸的打算是卖了这套，然后在附近再买一套两室一厅的，也够我们住的了，多出来的钱就拿去赔给人家，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解决你的事儿！你难道真想让人家不择手段来对付你？你这名声要是搞臭了，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呐……”
　　陈小华低下头，再也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陈绍东忽然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看来这瓶子和房子，有一样是真的留不住了……”
　　
　　
　　晚上19:50，王莉莉回到了家，推开门看见餐桌上还摆着饭菜，父亲王兴海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而母亲却皱着眉，像一只蜜蜂一样，在客厅里转个不停。
　　周国芳见女儿回了家，立刻叫了起来：“哟……咱家的小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王莉莉小声地说道：“我下午去杨洁她们家了……”
　　王兴海放下手中的报纸，和颜悦色地问道：“吃过饭了吗，莉莉？你要是在外面吃饭，就打电话给家里说一声嘛。”
　　周国芳马上接过了话：“咱家这小公主，什么时候把大人的话放在心上了？两个月前实习结束了，我让你多考虑一下找工作的事儿，你说你想得头疼，心里憋得慌，不是去参加什么才艺大赛，就是三天两头地跑出去找同学玩儿……结果怎么样？闯出大祸了吧！”
　　王兴海看了看周国芳，说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这事儿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就是静下来，好好想办法，你光是着急有什么用？”
　　王莉莉低着头，掰弄着手指甲，一句话都不说。
　　周国芳却差点儿跳了起来：“不着急？你叫我怎么能不着急！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阴招儿等着你呢！你到底有没有替你这个宝贝女儿着想过……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着急！这么大的事儿，你是该看报的时候就看报，该出去转悠的时候就出去转悠，一样都没落下啊！家里的事儿到最后都是我一个人扛着，所以你们父女俩才这么悠闲呐……”
　　王兴海生气地说道：“谁说我就不为这事儿操心了！我这两天不是去找过弟妹他们了吗？只是人家现在也有困难而已……”
　　周国芳冷笑了一声：“他们？你就别指望他们了！哪次不是咱家帮他们呐，你那几个弟妹啥时候帮过咱们的？你倒说说看呐……”
　　王兴海一时语塞：“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眼看父母争吵了起来，王莉莉很想开口劝慰双方冷静下来，可她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一说话，只会招来母亲更多的痛斥，于是只好低着头，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上卧室的门，王莉莉烦躁地用枕头捂住了头，盖住了双耳，可母亲的大嗓门儿还是让外面的话语清晰地传进了卧室里。
　　见王兴海不再说话了，周国芳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那几个弟妹是怎么表态的？”
　　王兴海郁闷地说道：“三弟在厂里就是个普通工人，他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你还真别指望他什么……二妹的家境倒是好一点，可这几年炒股把家里的宽裕资金都给套进去了，套得还深着呢！这要是一割肉就得损失好几万呐，你总不能叫人家去忍痛割肉大放血吧！”
　　周国芳一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说到底就是帮不上忙！哪像咱弟国俊呐，我一说这事儿，他立马就还了我两万……我看呐，到最后实在不行就把这房子卖了，大不了再搬回竹园那套老房子去住！”
　　王兴海吃了一惊：“你说竹园那套老房子？以前就是又透风又漏雨的，咱搬出来这几年，那房子就再也没回去打理过，现在还能住人吗？”
　　周国芳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那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啊？现在我一门心思就是解决咱家这小公主的麻烦事儿，其余的我都不想考虑了！”
　　王兴海想了想，说道：“我明白……这样吧，我明天再去和二妹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割肉吧！她亏的这几万就算我欠她的！”
　　周国芳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说回来，这亏的也不是个小数儿啊……我也知道，炒股割肉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可真要下这个决心，也挺难的！我看二妹那边，你也别去强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