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误会

　　渐渐地，有些我不敢与我最好的朋友——同桌贺晓琳、同乡郝舒梅说的事却都掏给了他。
　　终于有一天，在日记里，我这样写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读得那样仔细。可是这些天来，他又一次一次地那样说，真让我不好意思。我以女神自称，本来以为狂傲得可以一下子吓退他。谁知，他却让我越来越依恋他、信赖他。今天，他又一次将他写的一首诗夹在我的书里。从那闪烁的言辞里，我知道他的进攻已经开始升级了。”
　　写到这里，这一页纸写满了，我往下翻了一页，继续写道：“他竟然在我心里占据了那样一块位置，让我不忍心严词拒绝他。虽然高中三年我的宿舍里连面小圆镜都没有，可我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挺美的，因为有很多人或当面，或背后地说过。可不管于光亮疑神疑鬼叫人监视我的行动也好，有些人风言风语捕风捉影也罢，我自己是从没有动过凡心的。可这一次，我这朵鲜花还是心甘情愿地让他‘碰了一下’。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在意他大胆的语言，不在意他闪烁的言辞，不在意他装疯卖傻的举动。若是换了以前，哪个男同学敢这样对我说其中的一句，我早就会给他颜色看了，而且，我给这种人留的后遗症是——永远不再理睬他。可，为什么我现在对他非但不恼，听他‘一本正经’地‘信口胡说’时，反而感觉有一点甜呢？这些天，我感到我心头的阴翳慢慢变薄了，心情舒畅了许多。”
　　把心里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对我的日记本倾诉完，心思又回到现实。用一行花边般的小树叶将刚才的内容隔开，我又在日记本里写道：
　　“生物试卷发下来了，我比董海仁少了18分。这还不过是一次生物小测验。考试之前的两天我又分了点心（不是因为他，是别的原因），董海仁只不过就是这次小测验比我多考了几分，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自己在那儿得意洋洋，还对我连嘲带讽。唉！我难道还要被他瞧不起吗？不，我不能！生物全册结束后，老师肯定还会来一次测验，我一定要好好复习一下，争取比董海仁考得多！”
　　感情发泄完了，决心也表完了。我准备合上日记本复习我的老大难——“政治”。
　　这讨厌的“政治”，和“英语”一样叫我头疼！“英语”我是因为于光亮的关系不愿学，可对政治，我是从心底里感到讨厌！可恶的政治，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换着花样来，什么《政治》《政治常识》《青少年修养》《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真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不用说学以致用，叫我看我都头疼。将来我又不想当官，学政治有什么用呢？可高考同样占100分呀，我又不得不背。
　　我正合日记本呢，坐在我前排的董海仁转回头来，手里拿着《化学练习册》说：“郝牵萦，你看这个题……”话未说完，他发现了我还未来得及合上的日记本，也顾不得说题了，伸手摁住了，“你成天写些什么？有什么学习的秘诀咱也学学。”
　　“关你什么事？”想起自己刚才还在日记里写人家，我有点心虚了。看他给我摁住了，我赶紧使劲往后夺，拼命地想遮挡住他的名字。
　　“好，果真还有我的大名在上面呢！我倒要看看你都写了鄙人些什么！”也许是对自己的名字特别敏感，他竟然一眼就发现了他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扔掉手里的《化学练习册》，站起身来，手里还没忘了死死地摁着我的日记本。
　　“不行，你不能看！”如果是当面跟他说比赛倒没什么，可已经写到本子上又让他看见实在不好意思；更何况，我刚刚还破天荒地在上面写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非但不能让别人看到，就是我自己重新看到恐怕都会脸红的。
　　“怎么不能看？谁叫你写我了？你都能写，我当然就可以看！”他瞪起了眼，也使劲地跟我争夺。
　　“你要讲理！你也可以写我，我就不会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写日记是我的自由，我写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我是真急了，泪在眼睛里一个劲地打转，也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有点强词夺理。
　　“你写了我，我看看也是我的自由。快放手，我今天非看不可！”董海仁说着，竟然很没有风度地用闲着的左手掰我的手指。
　　想到上面有关金一诺的内容，我觉得我的泪都要掉下来了。
　　就算我全力以赴，我也根本就不可能夺过董海仁，何况我还有些怕撕坏我的日记本；可董海仁却不管这些，他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地跟我抢夺。
　　董海仁这种书呆子，看见了他的名字在上面，肯定以为我写了他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怎么会不死命地夺呢？
　　“你不用哭。你别以为你拿出那个娇滴滴的样来我就会松手，除非你给我看看。”董海仁一边不客气地说着，一边仍旧丝毫不肯松手。
　　终于，我受不了手指的疼痛，日记本被他给拽了过去。
　　也许是怕我再去抢，他“噌”地从座位上窜出，连他的凳子被带翻了都顾不上管，向教室外撒腿就跑。
　　有谁见过林黛玉追着个男人跑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出了教室。
　　等他满脸阴云，气得脸上的麻坑好像都要往外凸了，气咻咻地把日记本摔给我的时候，我那天写的最后一页日记已经被他加了“批语”。
　　在我写的“可我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挺美的”下面的批语是“卑致极点”，“极点”后加了一个大叹号；“可这一次，我这朵鲜花还是心甘情愿地让他‘碰了一下’”，下面的批语是“真是笑话一桩”；“我一定要好好复习一下，争取比董海仁考得多”这句话的每个字下，是一个个差点要划破纸的重重的“X”号。
　　在我日记的空白处，董海仁还见缝插针地发挥道：“郝牵萦，你果然竟生发如此狂想！你自觉有味？有些人在‘沉郁’（我不知道他这个词为什么要加引号，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平常他的作文有时候就写得让人不知所云——郝牵萦）中想寻求一点刺激，故自作丑态，还强调别的，自己黑还怨别人褐！你也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超出学生身份的游民，原来你也是一个攀花惹草的小人！同学之间的友谊，也不及你郝牵萦单厢情愿！真是自寻的‘见识’。可惜我现在对你没胃口……”
　　尽管他写的词不达意，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董海仁是把我对金一诺的感情，和与他在学习上较量的话混在了一起，错误地认为是我对他有了好感。
　　这个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还说我一厢情愿！你还对我没胃口？我看见你这么没风度才觉得恶心呢！真可恶！你既然看了就索性往前翻翻，看全吧！怎么能断章取义，自以为是？
　　可我没法解释，我不能让全班同学都知道，更不能闹到让于光亮知道。我更怕董海仁恼羞成怒，到处宣扬。
　　不过，董海仁把日记本摔还给我以后倒是一个字再没多说。我看他同桌神神秘秘地往他跟前凑了两次，他都是把头一扭，把脸整个地埋进了书里。
　　午饭时，我正心事重重地把饭往嘴里塞呢。一个同学一路敲着饭盆从教室后面走了过来，“叮叮当当”一直敲到我的桌旁。
　　是他！金一诺！他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又在我课桌前敲了好几下，才走到教室前边角落里的水缸里舀了水去洗碗。
　　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吃完饭的男生敲着饭盆从后边走过来，也是一声不吭，只是“叮叮当当”地在我身边敲几下他们的饭盆，然后才走到水缸边舀了水去洗碗。
　　坏了，今天我和董海仁抢夺日记本的事，肯定有许多人看见了！
　　我不好意思在男同学面前细嚼慢咽，便顾不得再胡思乱想，使劲低垂着头，利用眼前摞得高高的课本的遮挡，匆忙又扒了几口饭，就算吃完了。
　　从那以后，饭盆交响曲成了每餐饭后的经典。一开始还只是几个人，后来竟然几乎是全班的男同学，吃完饭后他们都是敲着饭盆一路“叮叮当当”地向我走来；有的还会在我的课桌前敲一会，才去舀了水洗碗，害得我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再也没有细嚼慢咽过。
　　教室前边正对着门的角落里，也就是董海仁课桌前边的角落里有一口大水缸，我们用的洗碗水是由男同学们去操场东边的水井里打回来，倒在大水缸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