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家

　　站在北泥山的山顶上往后看去，远处是伴我成长的山，近处是儿时经常放牛的草地。草地中间是一条自山下蜿蜒而来、年代久远到爷爷也说不清它故事的幽深古道，它从我脚下穿过后便伸进了迷蒙的小树林。跟着它看去，是否就象征着我迷茫的前路。
　　那座伴我长大的山，远看去树木参差不齐。山顶上那几棵最大的松树，爬到树顶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曾经喜欢在树顶上那种风吹时摇晃的感觉，像坐在风浪里的船头。远方是没有去过的村庄与河流，还有那黎明时挂在山头的红太阳。
　　山腰上的树没有山顶的高大，远远看去是一片很茂盛的树林，看不出它们的挺拔，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墨绿。但我知道它们的世界很丰富，因为它们的身上藏匿着很多松鼠，每到早晨的时候便出来在树枝上，上窜下跳。那时候也会出来一条蛇，一条很长的蛇，我没有量过它的长度。只知道从一棵六米的松树从下往上绕到树杈时，还能穿过五米远的另一棵树垂下来，然后在离你头顶一米处与你打招呼。它就像一条树藤，一般是不会攻击你的，你也发现不了它。只是偶尔会冲你打一下招呼，然后抓几只松鼠后跑远了。它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就是用它的头在你头顶转一圈。我第一次去山上的时候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当它在树上时我以为是一根树藤在晃动，便不理它，多次后发现它是一条蛇但是已经不恐惧了。我曾经问过爷爷，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有了，那它应该很老了。从此山里面就多了一个玩伴，有时会追着去看它住哪里，但现在依然不知道，它太快了！
　　山腰上有一块菜地，那也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尤其是黄瓜地瓜成熟的时候。从菜地里出来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下到山脚，有三块平均半亩的稻田。因为离家近，这三块田在秋天后会用来种油菜，而我最喜欢在这里干农活，因为培土的时候泥坯里能跳出泥鳅。
　　站了一会，便开始下山，山下是一条去县城的大公路。县城离乡下的家并不太远，大约十五里路。我的初中与高中生活是在县城度过的，爸爸在县城里一家工厂工作。工厂也就成了我另一个成长的摇篮，除了星期天我都是在工厂与学校间奔跑。然后星期六的下午才会回乡下的家，帮妈妈干些农活或砍一些柴火。
　　几年的读书生涯很快过去，高考结束后我在厂里一直住到出成绩那一天，然后沮丧地回了乡下的家。
　　落榜了，我不知是怎样走回家的，爸妈虽然都没说什么，然而我自己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
　　在这个年代，高考落榜，有八成的人会选择走上外出打工这样一条路，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二、八原则吧！于是我也成了那八成中的一员。
　　天没下雨，阴着一张脸。在这九月，这样的天气却不多。老天不高兴而我们是很高兴的，毕竟天凉好个秋。
　　今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的日子，有害怕也有期待。
　　到了县城后会有三人同行，有两人是高中的同学，另一人是他们的亲戚。他俩听说我也没考上，前天特意来了我家邀我一起出去打工。他们同行的一个亲戚有外出的经历，由她带着我们一起去闯南方！
　　在县城住了两天，在公历九月某一天的早上九点，有一辆大巴驰离了县城。我们四人就坐在这车里。
　　窗外闪过陌生的风景，那是一片收割过后的田野，又一片收割过后的田野，与一处村庄过后的又一处村庄。心里忽然产生对家的不舍与对未来的期待。两个小时后，车出了省到了另一个省的HF市。我们要在HF市转上去远方的火车。可能是因为出外的人很多，我们没有买到当天的火车票，只买到了第二天早上的。
　　买了票后，在夜色里我们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由于是第一次出门，心里有对异乡城市的好奇，吃了晚饭便去街上逛了一圈。眼里是宽阔的街，看不到头的路灯与街上走过的陌生行人。不知是不是这个城市发觉了我对它的窥视，让我产生了一丝心慌的感觉，我匆匆回头赶回小旅馆。
　　回去后他们三人却睡不着，通宵的在商量怎么找工作，而我却沉沉睡去。
　　早上七点半，我们挤上始发HF到GZ的列车。放好行李，刚坐下列车便向远方驶去。不知为什么对列车的新鲜感并没有产生，对远方的期待感也消失。随着火车离家越来越远，心却渐渐不安！
　　车厢里已经坐满，他们三人在一排，而我与陌生的人在另一排。车上的过道上还有几人没有座位，三三两两靠在别人的座旁聊天。
　　火车过了两个市后，由于上车的人太多，便严重超员了。火车每停一个站，便看见很多人在车门外往上挤。火车播音员不停地在广播里高喊：“本次列车严重超员，请各位未上车旅客等下一趟列车！”但蜂拥而上的人哪管那么多，有的已经开始攀爬窗户！我坐在走道边，走道上全挤满了人，最后挤到脚都没有地方放了！
　　火车因为人太多，看窗外的风景与上厕所便成了奢望。实在憋得不行，挨到晚上花了半个小时才挤去了厕所，然后又用半个小时才挤了回来，中间还跟着火车上的售货员走了一会儿！回来时，一个中年妇女却坐在了我座位上。看我回来就对我说：“小兄弟，挤下可以吗？”我点头答应了。谁知我就这样被她挤着，然后我越坐越少，到最后挂着一点屁股坐到终点！与我同行的他们三人，一路聊得火热，倒也不像我这样辛苦与百无聊赖！
　　火车在第二天下午终于进了GZ市，但却因为站台原因在站外停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缓缓进了站。
　　下了火车，我茫然地跟着他们走出车站。车站外，一排排高楼与一架架人行天桥出现在我的眼前，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一路不时地有人在告诉我们长途站的方向。有的委婉像是好人；有的凶煞像在威胁；有的穿着假制服在欺骗。他们指的方向与我们走着的方向完全相反。我不由偷偷地问他们：“这些明明的就不是什么好人，为啥没人管呢？”
　　那个姐姐小声而害怕地说道：“别说话，咱们惹不起！”听她这样一说，我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他们那么害怕就赶紧闭嘴！
　　到了长途车站，我们买了去DG市的车票。车子驰出了GZ市，看着车窗外更加陌生芭蕉林风景，我却更迷茫了！
　　车子到了偏堂，偏堂是DG市下面的一个镇，紧挨着GZ市。我们在路边下了车，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4点钟。我们来到一个大型的玩具厂门外准备找人。我好奇地问道：“我们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那个姐姐点点头说道：“有，几个女孩子，找到她们也许会有住的地方！”
　　我们站的地方正对厂大门，身后是一片芭蕉林。一条公路自芭蕉林来又往另一处芭蕉林去，旁边不远处有几家破烂的民舍，门上挂着几块日杂店的牌子。
　　下班了，人蜂拥而出。由于我们站的位置比较显眼，一会就有一个女孩过来与那个姐姐说话，看出来是久别重逢。欣喜过后她却没有地方给我们住。那个姐姐又等了一会，又问了几个认识的姐姐却依然没有。这一下好像超出了她的预期，只好遗憾地对我们说：“现在怎么办，没地方给你们住！”一下子我们就慌了，异乡的恐惧感变得更加地强烈！
　　最后她眼色一暗努力挤出一点声音说：“要不先靠青山吧，住旅馆太贵了，以前那些老乡来都是靠青山！”
　　“靠青山是什么？”我升出一点希望问道。
　　“在野外睡呀，以前有很多老乡刚来没地方住，就是睡芭蕉林里。”我们听后心一沉，便向厂旁边的芭蕉林看去，一望无际的芭蕉林在黄昏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地迷茫。
　　她与那几个姐姐进去了，而我们在吃了一份炒粉后便带着恐惧的心情躲进了芭蕉林，在一棵漂亮的芭蕉树下沉沉睡去。
　　早上天刚亮我们就在厂门外等着，但是中午过后那个姐姐也没有出来！我们站在厂对面一个小桥上沉默了一会后，他俩说道：“我们上DG去吧！”因为昨天那个大姐姐与他俩说了好多地名与亲戚，而他俩竟然都知道怎么走，看来他们曾来过，只是为啥却告诉我没来过？
　　我拿不出什么意见，因为我刚到此地不熟，只能等他们怎么处理。而且就算那个姐姐出来也没什么用，因为这家厂只招女工。每人拿出五元钱搭了一辆大巴车就到了DG总站。
　　从总站出来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巷子里平淡地说：“这是我们县办事处，刚来的人都会来这里打混一段时间。”
　　我想了下焦虑地问道：“我们怎么去找工作？”
　　他俩用低沉的声音回答：“生手要熟人介绍，否则很难找到工作。”可我那里来的熟人，不由得纠结起来。
　　看着黄昏慢慢逝去！办事处里面与外面坐着或站着的老乡，不管男的女的，脸上都渐渐露出恐慌的神情。我自己不觉也拥上一阵惊悚：“晚上住哪？这里又没有野外！”
　　黄昏过去夜紧跟着来了！这时一个30多岁的大哥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有那么多人挤在办事处，就开口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他是来这里接人。陆续又有一些人来这里将一些人接走，被接走的人竟然有这两个同学。
　　临走时问我：“你有认识的人吗？”
　　我摇摇头回答说：“没有。”
　　他们想了想就抱歉地对我说：“我们去的地方不能有太多人，你自己看看想什么办法吧!”然后他们就走了，看着他们向外走去，我心里想到：“你们去我家里邀我一起出来，明知我对这边不熟悉，现在你们这是啥意思？”但我也不去责问他们，只是看着来临的夜，加上老乡们对这里治安的描述，不觉更加心乱，茫然想起了家里那房那床。
　　路灯亮起了来，办事处也要关门。刚才那30岁的大哥找到人后便一直在聊天，他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带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小伙子向外面走去。看着那同龄小伙子我不由深深羡慕，他们走了几步那大哥是想到什么回头说道：“晚上有没有没地方住的老乡，今天我值夜班，我们公司的球场可以过夜。”当时就有几个年纪大的男人站起来小声地问：“在哪呢？远吗？”
　　那大哥摇摇头笑着说：“这前面巷口转过去就是，五百米。”那几个老乡便拿起行李站了起来，然后又有几个男孩子也站起来，我看他们跟着走，我也跟了上去。
　　出了巷口，在街上走了大约四百米后，到了一条卖五金电器的街。然后右转进小巷六十米远左右，就看到一个保安岗亭和一道大门。他开了门里面便看到一个篮球场，后面有一排仓库。我们从铁门上的小门走了进去，在篮球场与花坛边已经躺有好几十个人。我看篮球架下没人，便坐在那里。
　　刚来的老乡们也都找了地方睡下。我合衣往地上躺去，天空繁星满天，却没一个向我眨眼睛，看了一会便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全身睡得很疼。我站起来的时候，球场上已经有好几人在走动。我们静静地等着，到了六点的时候，天就完全亮了。他们议论着这时候治安应该回队了或者也应该不查暂住证了吧！便提着行李向外走去。
　　走出大门，向着来时的路，到了去办事处的巷口。忽然想到，我去那干吗！然后看着前面的街，却又不知道该往那走！
　　记忆中忽然想起在家时听家里人说过，我有一个堂姑姑在后街。心里就想：“那地方应该能找工作吧！”下意识地往路边看去，路边刚好有一块路牌。它朝前方的箭头上写着“总站，后街”。
　　我一下感觉像看到了希望，便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陌生的街，店铺显得很冷漠。两排高楼沿街而去，却看不到一丝亲切。我将提起来的一点希望无限地放大，然而眼前的世界还是一片茫然。
　　走着走着，肚子忽然感觉很饿，才想起昨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大约走了五里路后，便没有了街，路边开始有了百姓自建的房屋。在一个铁皮搭的小店前停了下来，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个面包一瓶豆奶。
　　吃完退了瓶子便继续向前走去。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了工厂。我心里不由激动起来，心里又新生了希望。
　　沿着公路开始一家挨着一家看过去。看了几家虽有招工，但却没一家招男工。我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四点，看看前面出现的村，村门口的牌坊上写着：旧屋，旁边一家鞋厂门上挂着的匾上写着“后街镇旧屋村某某鞋业公司”，我不觉默默打量这个地方，原来我已经到后街了呀！
　　中餐没吃感觉非常的饿，看前面有一家小吃店便走进去叫了一份炒米粉。然后坐在桌子旁，狂喝桌上供应的冷茶水。
　　吃完炒粉走出小店，看着陌生的地方心里涌出一阵慌乱。太阳又要下山了，而我却不知该去哪儿！
　　想想昨天睡过的地方，身体自然地往回走去，潜意识的将昨天那当成了一个避风港。
　　两个小时后，又回到昨晚睡觉的地方。天已经黑了，但那里并没有开门。因为不敢在那久等，只好离开。想想白天走过的地方，有一个地方是荒草地，也许会很安全，便向那里走去。
　　走在大街上，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前方的街道，在一个路口，一群治安队员正在将一些人抓上车。我赶紧钻入街边的一条小巷，在小巷尽头发现一栋新修的大楼，楼下1、2、3层有灯，4楼以上连窗都没有。我不觉心里一喜，看四周没人便钻了进去。爬上了10楼后，找了一处阳台坐下来，心里一下便放松了。看着夜里陌生的城，孤独的夜里不时传来车辆在路上抖动的声音。因为楼层高而感觉不到街道上的喧哗，只看见灯光在沿路一排排的向远方而去。我知道远方有我的家，家里还有温暖的被窝。然而现在的我只能靠在冷冷的墙上，看着这陌生的一切。
　　正要睡去，街上却不时传来警报声，自己的心也跟着不时地拧紧。忽然想起爷爷说起的他打仗时的故事，以及老爸说起的他在部队备战训练的事，我赶紧地重新找地方。一路找去，到了十一楼看到好大一堆砖头，心便真正地放了下来。走过去将砖头放在楼梯边易于产生威力的地方，我就在靠近楼梯的地方睡了下来，醒来是时已是凌晨5点。
　　就这样白天去找工作，夜晚来这里睡觉。虽然解决了睡觉的问题，但五天后另一个关于吃饭的问题却又来了！因为没钱了！虽然我这几天每天只吃一餐饭。水倒是有喝的，路边的新工地，都有自来水水喉。接上一瓶自来水可以喝半天。
　　这样有喝没吃两天后的下午，我看到一个厂招保安。高中文化招6人。只是要第二天早上才是应聘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