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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石桥街>第三十七章 屁股大脑之四

第三十七章 屁股大脑之四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7-04-26 17:47:44      字数:4878

  石桥街的县人大代表是唐佩琦的表姐胡亚男,她现在是石桥村的妇联主任,正直爽朗有胆有识的她,当年智斗江卫青的故事脍炙人口,令石桥街人津津乐道直到如今。唐伟国作为石桥街的最高领导人,又是唐佩琦刚出五服的堂兄弟,于公于私都该为她庆贺一下!而林广郎与唐伟国之间的交情比唐伟国的同胞兄弟似乎还要来得亲近,所以也有必要为他林经理祝贺祝贺!还有祝志平,这面子上更需过得去。恰逢“长江三鲜”之首的鲥鱼开始上市,唐伟国往渔业公司一个电话打过去,两条鱼鳃鲜如鸽血,鳞片亮若白银的大鲥鱼,一条四斤六两重,一条重四斤八两,准时从渔业公司送出!
  唐支书为表示重视,决定将酒席设在自己家里。王团长按照林经理的吩咐,提前准备了一大盆的鲜辣蟛蜞螯,一大盆的冰糖猪头肉,外加糖醋脆鳝、白汁肚丝、五香牛筋、老汁风鸡四只卤菜,早早地就带到唐支书家。却见唐伟国正忙着拾掇地上木盆里的猪大肠,王团长自然晓得唐伟国有个并不雅的雅号叫做“大肠鲸”,红烧、白煨大肠有一手家传的绝佳的功夫,没有必要上前去锦上添花!倒是唐支书安排道:“王师傅,灶头上水盆里养着的大籽虾,你先帮着汆熟了装盘,鲥鱼马上就会送来,一条红烧,一条清蒸,那是你的任务。这红肠白肠就不劳烦你了!”
  说话间两条鲥鱼果然到了,王团长的厨艺自然是两个哑巴睡一头——没得话讲的!再加上“大肠鲸”唐伟国有其自成一家的独门秘笈,即使那些赫赫有名的山珍海味也不见得比这一席佳肴更加味美!
  暮春初夏,天日渐长。晚霞如画,落日似炀。唐支书和王团长刚将酒菜准备停当,客人们便先后到了。
  祝老师是偕祝师母同来的,这姨妈毕竟亲过姨夫,方二小姐岂有缺席的道理?胡亚男也是夫妇二人一起来的,唐支书一再关照胡主任要“女男平等”,再说王志邦好歹也是个生产技术科的科长,人品资质与胡主任也可算得郎才女貌!倒是林广郎上有老下有小,小的读书学习正在要紧,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家里实在离不开人照应!凭着林广郎的经济条件请个保姆倒是不成问题,只是他林经理是个低调的人,招摇的事宁愿让别人去张扬,所以他的妻子便成了老林家“留守处”的“常务处长”。就这样,祝志平夫妇,胡亚男夫妇,林广郎和王团长,六个客人再加上主人唐伟国夫妇和他们的儿子还有老娘,宾主十人正好一圆桌。
  要说唐伟国请的这一桌酒席算得上丰盛,那鲥鱼,那籽虾,那鲜辣蟛蜞螯,还有红、白两色烧大肠,都是大盆大碗满码满装,透着一股豪放之气!再加上都是石桥街应时的顶级土特产,未曾入席便令人痛快淋漓!此时的王团长已经不仅仅于烹调上色、香、味、形的工夫称雄一方了,而且在餐饮的科学艺术方面也有他独到的研究。且不说荤素的搭配,营养的均衡,单就清、鲜、浓、淡、轻、重、辛、辣等各种口味的先后安排都极有讲究!当然,这一套经验林广郎也是多次亲自参与实验。那圆桌之上先上的糖醋脆鳝、白汁肚丝、五香牛筋、老汁风鸡、冰糖猪头肉、红焖香酥肠、香干拌笋丁、香油莴苣丝等就是按规矩来的。
  另一条规矩是男白女红少儿白开水,可是胡亚男哪里肯买这个账?对着丈夫道:“不就是五粮液么?你一杯我也一杯,我一杯你也要一杯,哪个举白旗,哪个明天挑水烧饭洗衣裳!”
  胡亚男说得有趣,大家听得好笑。唐伟国的老娘算是老资格了,她满饮一口红酒,又搛了块酥软汁浓的五香牛筋边嚼边笑着道:“老胡家姑奶奶三代人一代胜似一代,反而倒抢了老胡家男人们的风头了!”
  “婶婶你这可是在给我戴高帽子了。”胡亚男本是唐佩琦的表姐,称呼唐伟国他老娘一声“婶婶”还算恰当:“像我这个飞不远跳不高的,也就是帮王科长看看家。”边说边朝丈夫乜了一眼有意调侃道:“怎的能和我的小姑还有我那个从来也不曾见过面的姑奶奶相比呢?我听说我的那个姑奶奶七八岁的时候就敢握着一把剪刀,哪个要给她缠小脚,她就敢跟哪个拼命!不晓得可是真的?”
  唐伟国的老娘也喜欢陈芝麻烂谷子的翻旧账:“这怎么会得有假!你那个小姑奶奶也就比我大个十来岁。我七八岁的时候也给逼着缠过小脚!缠了两天痛得我又哭又闹朝我老娘问:‘胡大脚不缠小脚不是也蛮好的?’我老娘随口就说:‘胡大脚的大脚是拿剪刀拼命拼来的。’我听了心眼一动就说:‘你当我就不敢拿剪刀拼命?’其实那会儿对我们那么大的女小人缠脚不缠脚已经不怎的看重了,大概我的老娘也吃够了缠脚的苦头,见我那么说,也就不再逼我了。‘胡大脚’是你那个小姑奶奶的外号,后来她因为读了不少书,死活不肯嫁到爷娘定的摇篮亲家,自作主张就出去读洋学堂了。再后来有听说她参加了革命,只是一直都没有她的确切消息。也有传说她早就牺牲了,要是她还活在人世上,也该有七十多岁了。”
  “唉!这人在世上个性太强了,尤其我们女人。就像我的小姑,真个犯不着!”胡亚男提到自己的两位长辈,未免多少有点伤感:“多少罪都受过了,从来就是寸步不让!其实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通融一下,也许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天造地设了每一个人的生命,原本就是让你受苦受难来的,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渔农工商,辛苦磨难人人都有,只是各不相同而别人又感受不到而已!我们石桥街有句俗话叫做:‘只看到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依我说,我们做人的,人心上部有两个心房,只要一个是责任心,一个是感恩心!下部两个心室,一个是平常心,一个是知足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不苟且,爱国爱家爱自己爱一切生命。那富贵荣华如过眼烟云无需太计较,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皆甘之如饴,苦又如何?难又怎样?自然能够无怨无悔潇洒坦然过一生!不是我今天吃了几杯酒言语不恭敬,说句心里话,我对我的小姑给自己安排的结局既是痛心又是痛恨,拿着个高倍度放大镜看人看己看世界,她真个是变态得不近人情了。”
  胡亚男那里有感而发,祝志平这里直听得频频点头,心想:胡亚男这几年历练下来真个是令人刮目相看。基层干部的水平看来比唐伟国还略胜几分,她被选为县人大代表不是没有原因的!
  祝志平正打算夸她几句,王团长却当仁不让开了口:“我这个侄儿媳妇说的话就是有道理,还是你唐支书眼光好,提拔亚男当妇联主任,大家都说甚的将手下无甚的兵呢。”王团长说不顺溜“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话,不过意思大家还能听得懂。
  “哪个说不是的呢!”唐伟国他老娘见王团长奉承自己的儿子,自然比谁都开心,难为她倒也明白水涨船高的道理,忍不住再夸胡亚男几句道:“那一年农机厂那个甚的姓江的主任那样子凶的一个家伙,都被我们胡主任玩得像个戆大,直到现在我们一些老太婆聚在一起扯白话提到这件事,没有不佩服得竖大拇指的!”
  “提到这件事其实我真是要感谢一个人的指点呢。”胡亚男说着立起身来为祝志平斟满了酒杯,再端起自己满满的酒杯敬了敬祝志平道:“祝老师,我小姑在世时早就告诉过我了,只是她一再关照我不能对别人说,生怕对你有影响,所以连我家王志邦我都不曾告诉过他!如今再也用不着怕有人扣帽子打棍子了……谢谢你!祝老师。当年你自己的命运都捏在别人手里,却还能古道热肠扶危济困。告诉你,王大科长!要不是祝老师,那一年你少说还要多蹲十天半个月的黑班房!来来来!王志邦,今天借唐支书家的酒我们敬祝老师一杯!”
  “不要这样,快不要这样!”祝志平赶紧也站立起来与胡亚男夫妇碰了碰杯一饮而尽道:“话就到此为止,多说反而不自在了。我说王师傅,这台子上的菜也该换换了。”
  王团长听闲话听得忘了正事,祝志平这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好在他全都准备好了,只几个来回,一条红烧鲥鱼,一条清蒸鲥鱼,一盆清汆籽虾,一盆鲜辣蟛蜞螯,四只主菜便上了桌。
  “我说王师傅,你们办酒宴的工夫那叫做更上一层楼,水平是越来越高了!”祝志平对着桌子赞叹道。
  林广郎见祝志平这么说,笑着问道:“平哥,你这么说何以见得?”
  祝志平也笑道:“后头下饭菜可是素菜和伟国最拿手的白煨大肠?”
  王团长知道祝志平既没有提前来了解,来后又不曾进厨房,不由得奇怪道:“这就神了,你是怎的会晓得后头还有白煨大肠和炒素菜的?”
  祝志平答道:“这有什么奇怪?既然前头上了红焖香酥肠,怎么少得了后头的白煨大肠?这可是老唐家家传的‘红白双绝’!他家请客怎么可能偏废其一?至于我说你们办酒宴的水平越来越高,那是因为这一轮的菜肴都是鲜中之鲜,要是上早了,不但掩盖了前一轮各有特色的美味,还少了种渐入佳境的意趣!这两轮之后再配上还没有上桌的肥嫩而不腻的白煨擗油肠和素炒,这就是由香、浓、酥、重开胃,清、鲜、轻、辛入胜,平、淡、脆、嫩收篷……如此极其科学的配置,能令就餐者视觉、嗅觉、味觉等等等等都有充分的享受!你们说,我说得在不在道理上?”祝志平见林广郎和王团长微笑着只是点头,接着感慨道:“广郎呀,你有王师傅忠心耿耿地帮着,自己又脚踏实地做到精益求精……能够得到社会承认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你的屁股明明坐在饭店经理的位子上,却对饭店的事漫不经心,反而把脑筋动到了商业局长的交椅上……那么就是个不晓得屁股指挥大脑的人,又凭什么资本得陇望蜀?有什么资格好高骛远?我说伟国,你说我这样子说有没有一点道理?”
  唐伟国屁股下的这把交椅是什么位置?整天和人打交道,其复杂程度只怕比做教师的不知要高出几倍。祝志平的感慨虽然不至于指桑骂槐,可是旁敲侧击的意思唐伟国自是心知肚明!不由得笑着道:“有关石桥石街的问题,等一会我们泡上茶好好商量一下,这台子上这么好的东西不趁热吃也太可惜了,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
  酒足饭饱,撤去残席,没事的去房间里打开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看电视去了,唐伟国拿出茶叶筒朝祝志平道:“姨夫,今天要考考你这个老茶客,品品这茶叶怎么样?”
  祝志平戴上了老花镜,先将茶叶倒在掌心上仔细看了看,再投入杯中冲泡后认真观察着,又将茶杯移向鼻端,唇边,深嗅浅啜,细品慢咽,徐徐吐出一口气道:“这茶叶芽头挺直匀齐,身披茸毛,冲泡时芽尖冲向水面悬空竖立,然后慢慢下沉杯底!色泽黄亮,而茶色浅黄,气味清香直达心脾,入口甘爽润泽,应该是君山银针吧?”
  “不错不错,姨夫真不愧是个老茶客!”唐伟国送了祝志平一顶“高帽子”,又招呼林广郎和胡亚男夫妇道:“来来来!你们也来品品这‘君山银针’,我还有事情和你们商量呢!”
  唐伟国亲手为林广郎和胡亚男夫妇泡好茶后说道:“还有两天你们就要去县里开会了,今天在这里有件事我要拜托你们。其实姨夫你并不了解我对要拆了石桥石街重建的真实想法。我在这石桥石街走来走去走了三十多年了,怎会得没有感情?只是这乡里、县里决定了的事,我软泡个十天半个月的还马马虎虎,可是要想硬抗……说句真心话,我一来没有那个能量,二来没有这个胆量,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求助于两位政协委员一位人大代表——在提案的时候头一条就提出我们石桥街的石桥和石街是我们石桥街社会历史发展的文化遗产,一旦毁掉了,将永远都不可能复制和重生!这是祖宗留给子孙后代的无价之宝,万万不能在我们这代人的手里给毁了!搞开发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是并不一定要‘焚琴煮鹤’!两全其美的做法是:另外造一座水泥大桥,通一条水泥新路,辟一处开发区域,这样岂不是更完美?我听说县里已经先拨了一部分启动资金到了乡里,你们三位在两会期间无论如何要把我们石桥街老百姓的请求提了上去,如果能有机会和县里领导当面说一说,那就更好了!如果你们三个人……最好再多找几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一起提,要是这样子都行不通的话,那我们的石桥和石街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这唐伟国对祝志平那一次的“煮鹤焚琴”之说不知是装糊涂呢还是事后钻研过了,这一回也拿来说事,虽然将四个字的排列略微变动一下,可是不但风采依旧,而且还证明了他自己的文采也上得了台盘!
  “怎么可以听天由命呢?”显然祝志平对唐伟国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满意,语气中未免多少又有了一点指摘:“大家不但要力争保住石桥和石街,而且还要趁势把河道疏浚修整一下,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人关心这件事情了!我说一句不怕伟国你不高兴的话,这方面你的屁股并没有指挥好你的大脑!要知道大自然是我们人类和一切生命的父母,我们的生命是和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相参应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爱护自然无异于不敬爱自己的父母,迟早会遭受惩罚的。这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的,我们向父母索取得太多太多,而爱护保护得却太少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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