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雷锋传第二章

　　说话就到了公园一九六四年的三月五日了。薛雷锋一周岁了。嚯，这个小小子，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甚是招人喜爱。今天一大早，万秀杰跟薛正商量：“给咱们的孙子过生日，是去饭店，还是就在家里啊？”
　　薛正说：“在家里吧。一个小孩子，过个生日，简简单单的，朴朴素素的多好。可不要忘了，咱们的孙子是谁啊?”
　　“孙子就是孙子呗！他还能是谁啊？”
　　“是谁？是薛雷锋啊！雷锋同志，人家艰苦朴素。咱们可不能为了给孩子过个生日，搞铺张浪费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着实是这么个理。”万秀杰说：“向雷锋同志学习，艰苦朴素。今天中午，全家改善生活，吃顿捞面可以吧？”
　　“太好了！”薛正高兴：“一根黄瓜，一头蒜，今天咱们吃炸酱面！”
　　“得了得了！”万秀杰说：“刚才说好了，是吃捞面，怎么又改炸酱面了？我跟你讲，你可不要搞铺张，炸酱面？黄瓜可没有，大蒜倒是还有一辨子。”
　　“那你的意思是——”
　　“用干豆角丝切上点猪肉丝儿，打个卤子，煮上二斤挂面，家里人围着桌子这么一吃，不就结了吗。你说好不好啊？”
　　“就这么定了！就今天中午。咱们吃捞面！”
　　吃完早饭，薛正、薛冠宇、霍凤英都要上班去了。薛雷锋由奶奶万秀杰专门照看着。万秀杰嘱咐道：“中午下班都早点回来，咱们给薛雷锋过生日！”
　　万秀杰把薛雷锋给哄睡着了，就开始准备中午的生日捞面。其实也真没什么好准备的，把现成的干豆角丝，抓出来几把，往温开水里一泡；大前天买的一块五花猪肉还有二三两。等到做饭的时候，一切，就得了。挂面也早就买好了。“对了，得让孩子抓一抓‘志向’‘前途’，不是说从小看大吗。虽然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可将来是怎么回事，也不可知的。”万秀杰开始准备给薛雷锋抓“志向、前途”的东西。一支钢笔别在一个小笔记本上——如果孩子最先抓了这样东西，这代表孩子将来爱学习；一张比较精美的图片，上面印的是雷锋同志的画像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如果孩子最先抓到的是这张图片，那就可以放心了，这孩子的名字没白起，那预示着将来孩子势必以雷锋同志为榜样，铁定的向雷锋同志学习是毫无疑义了。一盒雪花膏——小家伙要是最先抓到这东西，那将来一定是个爱打扮爱臭美的臭小子了；一个干玉米棒子——孩子要是最先抓住这东西，那将来他是愿意种地爱当一个农民了；一把小羊角铁锤子——小家伙要是最先抓到这东西，不用说，他是要当个工人了。一把小小的小小的木头玩具手枪——孙子啊，你要是最先抓着这东西，你不是去当兵，那一定要当民警了。“行了行了！这几样就足够有代表性了。”万秀杰一切准备妥当。其实万秀杰心里也明白，这小孩过一周岁抓“志向”抓“前途”，这根本上就是逗小孩玩的，也是逗大人开心的，就是找个乐子而已。这要是当了真了，那可就真的毁了孩子的将来“志向”和“前途”了。哄孩子乐呵乐呵，逗大人开开心心，那么一哄一逗一乐，完了！
　　九点多一点，霍凤英回家给孩子喂奶了。她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看着婆婆给孩子准备的抓“志向”“前途”的红布小包裹。“妈妈，您都放些什么东西在里面啊？”
　　万秀杰在旁边笑道：“没放几样东西，你自个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孩子已经吃完了奶。霍凤英把孩子送到万秀杰的怀抱。跟婆婆玩笑着说：“要是咱们的薛雷锋同志一把拎起了这个‘志向’‘前途’的小包裹，妈妈，您老人家说说，他将来到底是什么职业啊？”
　　“那——那就是个全才呗！”万秀杰笑着说：“等中午吃饭的时候，让薛雷锋自己抓，到时候，这个小红包裹，我是要打开的，是要把这东西洒落在炕上的。咱们的薛雷锋同志怎么可能抓起一个整包裹呢？这就是哄孩子玩玩罢了！”
　　“我知道！可不就是逗孩子玩吗。”霍凤英微笑着。“妈妈，我回学校了。”
　　“中午下班早点回来。咱们吃捞面，给薛雷锋过生日。”
　　“记住了！妈妈。”霍凤英骑上自行车回小学校了。
　　万秀杰把孩子又给哄睡着了。这会儿时间不算早了。她估摸着丈夫儿子儿媳妇下班进家的时间，开始做饭了。万秀杰是个好当家的。她过日子，那真是精打细算，自己每月定量是二十四斤粮食，四斤细粮，二十斤粗粮；四斤细粮，二斤白面，二斤大米。丈夫薛正儿子儿媳三个人，每个月的定量都是三十二斤，他们是每人每个月六斤细粮，二十六斤粗粮。六斤细粮，包括四斤白面，二斤大米。薛雷锋粮食供应定量是每月五斤，三斤细粮，二斤粗粮。到粮店买挂面，一把一斤，买多买少，都要在粮本上按细粮白面供应量扣除的。本来应该自家用擀面杖擀面条的，可万秀杰就是擀不好面条，每回煮出来都几乎成了浆糊，根本没有条了。后来，就干脆到粮店买现成的挂面了。她自己可舍不得吃。细粮供应那么少。一家人加起来，每个月二十五斤细粮，再刨除大米的供应量，每月哪还有几斤白面了？不逢什么特殊的日子，挂面是不能够随便吃的。今天中午，给孙子薛雷锋过一岁生日，借个由头，给上班的改善改善。她早就算计好了，三个上班的，只能煮一把挂面，毛重量是一斤，平均一个人三两多那么一点点。够不够，也就那么一点意思了。
　　干豆角丝泡的肉肉透透的。万秀杰从盆里捞出来，用菜刀切吧切吧剁吧剁吧。又把二两多的五花猪肉剁成肉馅。从油坛子里舀出一勺猪油，放进大铁锅里。依旧是烧柴草，烧木柈子，煤的供应量很少，只有冬天才肯烧煤，取暖做饭一举两用啊。万秀杰往锅灶里加了两小块木柈子，火燃烧起来了。锅里的猪油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猪油熬开了，万秀杰把切好了的葱花放了进去，随着吱啦的炝锅的声响，她把五花猪肉馅放进锅里，翻炒了几下，之后，加了小半勺细盐粒，倒了些许酱油，最后把小半盆子泡的肉肉呼呼的豆角丝倒进锅里，翻炒着，扒拉着……卤子打好了。只剩下煮面了。这不着急，等上班的都回到家里，再煮不迟。煮早了，面条会沱的。
　　薛雷锋醒了。大概是饿了。哭起来了。万秀杰赶紧把薛雷锋抱了起来，哄着逗着，举着高高——得了——什么饿了，是憋尿了。这一个高高举的，学雷锋的一抔童子尿，那是一点也没糟践，全部一滴不剩地浇在了万秀杰的身上……
　　合立完小。中午放学了。霍凤英从自行车棚里推出了自行车，到了学校大门口。她要等丈夫薛冠宇一块回家。教务主任连明义推车过来了。“霍老师，你在等薛老师吗？”
　　“我等他一块回家。”
　　“你不要等他了。薛老师上完第三节课，就去他们班里的学生家家访了。”
　　“哦啊——知道了。”霍凤英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薛冠宇教一年级一班的算术和语文。是一年级一班的班主任老师。今天早晨到班里一看，一个叫宣中和的男生没来。以为是有什么事迟到了。结果上午第三节课都上完了，也没见宣中和来学校上学。第三节课一下课，薛冠宇就跟王秋凤校长连明义主任请了假：“校长主任，我们班的宣中和同学上午没来学校上课，肯定是家里有事。我现在就去他们家里。”
　　宣中和家住在学校的南面祥和街二十二组十一号。从学校一出来，直接往南，一里半地。薛冠宇紧蹬着车子往宣中和家赶着。
　　宣中和的家。
　　这是一个残疾人组合的家庭。宣中和的爸爸宣守业四十四岁，是个双目失明的人。妈妈季连英是个双腿瘫痪的人，生活根本不能自理。她比丈夫宣守业小十四岁。前些年他们结婚后，全部生活都由宣中和的爷爷奶奶照料。全部生活的经济来源也就是靠宣中和的爷爷宣明友的工资收入。宣明友在林业局的东风林场当工人。每月三十六元钱。要养活全家五口人。可以说很困难啊。三年前，宣明友因病去世了。宣家的经济来源就彻底的断了。好歹宣明友省吃俭用还给家里留下那么一点点积蓄。可那不就是杯水车薪吗。只能靠宣中和的奶奶悬李氏捡废品卖钱来养家糊口了。谁承想到，宣李氏昨天晚上突发疾病身亡离世了。完了，宣家的天彻底地塌了。今天上午，邻居们已经帮着宣家把宣李氏给发丧了。薛冠宇赶到宣中和家里时，东院邻居张大伯、西院邻居邢大叔，前街南院的谷伯伯正在宣家商量怎么照顾宣家两口子和孩子宣中和呢……
　　宣守业、季连英悲痛欲绝。季连英眼泪已哭干。“张大伯、邢大叔、谷伯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们的好心我们领了。我们死不足惜，我们两口子，把中和托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他一口饭吃，供他把书念好，我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的。”
　　“求求你们了！”宣守业说：“我们这两口子，一个双眼瞎，一个老瘫吧。白白活在世上。没丁点的意义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说的这叫什么话啊！当着这么小的孩子的面，说些这样的没骨气的话！还有个大人样吗？”张大伯急眼了：“你们这是不负责任啊，我们的社会是社会主义。我们人人都在学习雷锋，都在发扬雷锋精神。你们两口子放心，有我们大家在，你们生活上的困难又能算得了什么啊！你们放心吧！”
　　“就是啊！”邢大叔说：“守业啊！你们不要这么悲观！你们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不是万恶的旧社会。这是社会主义新社会。我们绝不会让你们饿着冻着的。我们家你大婶上午已经去过民政局了。人家干部说了，叫先带话给你们，干部们正在给你们联系工作，你们也有两只手，干部们说了，要让你们自己出力挣钱，养活你们自己——”
　　“我们能干什么啊——”
　　“工作多了去了。你们等着吧。”谷伯伯说：“守业啊，你不就是眼睛不好使吗，县里的柳条编织社缺人，你呀，可以去学着编柳条筐，编土篮子吧？连英，不就是双腿不能动吗，你认字不少，都读完了高小了，文化不浅的。到印刷厂给当个校对员，没问题的。我想，民政干部们保证会这样给你们安排工作的。”
　　“那孩子可怎么办？谁管孩子啊——”
　　季连英正说到这里，薛冠宇正好进屋，大声说道：“孩子我管！宣中和交给我照顾了，只要你们相信我！我保证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好中和的！”
　　“薛老师！你来了！你来得正好！”张大伯说：“这两口子非要寻短见。我们正劝着呢。不用他们两口子说什么了，我首先就一百个同意！你给他们解除了工作的后顾之忧。那他们家的一片乌云就全散了！”
　　“请问，这是宣守业的家吗？”一个中年女干部和一个年轻的女干部进到了宣守业家。
　　“是的。是宣守业家——你们二位是——”季连英赶忙回答。
　　“我们是县民政局的。我叫刘桂英，这位是我的同事，秦羽莲。”
　　“快坐下快坐下！”屋里的人都给刘桂英秦羽莲让座。
　　刘桂英说：“真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没做到家，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你们家里的具体情况。我代表民政局的所有干部给你们道歉了。真的对不起了——”
　　“哦啊哦——这这——你们这是给我们道的什么歉啊？”季连英宣守业真是不解。
　　刘桂英说：“我们太官僚了。那是以往。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就立刻要为你们服务。向雷锋同志学习，关心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季连英同志，我们已经给你联系了工作，你就到我们的民政部印刷厂做校对员。每月三十六元钱；宣守业同志，你就到咱们县里的第一柳编社工作。每月三十元钱。额外，在定额完成后，每多编织一个柳筐，就发给奖金三角钱。明天你们就可以上班了。另外，我们民政局的同志，已组织了学雷锋小组，你们如果不愿意住在厂子里，我们会派出同志，轮流的接送你们上下班。这主要取决于你们的意见了——”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太谢谢你们了——”
　　“不要这么客气！”刘桂英、秦羽莲一块说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多么和谐多么温馨的生活氛围。生活就是这样，有了困难大家帮忙。援助之手纷纷伸来。这样的一个残疾人的家庭，从此有了幸福的出路……
　　“宣中和，我领走了！”薛冠宇说：“我是中和的老师，照顾抚养中和，也是我应该做的！今天上午落下的课，我一定给他补上！另外，我会常带着中和回家来或到厂里看望爸爸妈妈的。”
　　薛冠宇用自行车驮着宣中和往家里赶着。
　　薛冠宇的家里正等着他回家给薛雷锋过一岁的生日呢。薛正一下班就回到了家。霍凤英也很及时的回到了家。万秀杰问霍凤英：“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冠宇呢？他干什么去了？”
　　“对啊！”薛正也问道：“冠宇干什么去了？”
　　霍凤英抱着薛雷锋乐呵呵地说：“为人民服务去了——”
　　“这太笼统。”薛正说：“笼统是笼统，只要是学雷锋，做好事，我和你妈都支持！”
　　“做什么好事去了？”万秀杰问道：“可不要留下姓名啊。那可就不怎么样了！”
　　“其实也是他应该做的！”霍凤英说：“他们班，上午一个学生没来，他去那位学生家，家访去了。”
　　“哎呀呀——这是应该应分的事！算不得学习雷锋啊！”万秀杰乐道：“凤英啊，可不要往冠宇的脸上贴金啊！家访是当老师的应尽的职责。不要把应该干的往学习雷锋做好事里面瞎参合啊。”
　　霍凤英笑出声来：“是的！我记住了！我的婆婆妈妈妈妈婆婆——妈妈，我们饿了，快煮挂面吧。”
　　“我的意见也是。”薛正说：“就不等那位家访的同志了。你就快煮面吧。给那位小同志留出来一份，不就可以了吗。”
　　“那就听你们两位同志的。”万秀杰调侃着：“本厨师这就煮面去了！”万秀杰很麻利地把挂面煮得了，分别捞到三个大一点的瓷碗里，又细致的均摊着，直至看到三个碗里都一样多了，这才往碗里浇卤。她把一碗放到了一口小铝锅里，盖上锅盖。然后一手端一碗，把两碗打卤面端到了东屋的饭桌上。“吃面吧！霍老师、薛副主任（半年前当上的供销社副主任）！”
　　万秀杰从霍凤英怀里接过孩子，抱着，亲着。“薛雷锋同志，你记住了，你一定要以雷锋同志为榜样。长大了，做好人好事……”
　　“妈妈，您不吃吗？”霍凤英关切的问道。
　　“我啊！早就吃饱了！”万秀杰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着：“殊不知，饿死的厨子八百斤？做饭下厨的，都是先吃饱了！”
　　“来，给我的儿子吃条面。”霍凤英夹起一根面条放到薛雷锋的小嘴边，薛雷锋还真不客气，唆了两口——”
　　“好好！薛雷锋同志长命百岁了。”霍凤英把儿子唆了过的那根面条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咽到肚里。跟万秀杰说：“妈妈，让薛雷锋抓‘志向’抓‘前途’吧。”
　　“等会。”万秀杰说：“等会他爸爸冠宇回来，当着他爸爸的面抓，那才准成。”
　　正说着呢，薛冠宇回来了。万秀杰、薛正、霍凤英一看，这薛冠宇带回来一个孩子。不用问了，这肯定是薛冠宇家访带来的成果，一定是那个上午没去学校上课的学生无疑了。“爸爸、妈妈、霍凤英同志，今天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双喜临门啊——”
　　“怎么解释啊？”
　　“薛雷锋同志一岁生日，这是一喜；咱们家今天又多了一口人，添丁进口，这是又一大喜事吧！”
　　还用说什么啊？家里人都明白了。“孩子啊，还没吃饭吧？”万秀杰、霍凤英、薛正异口同声地问宣中和。
　　“还没吃。我饿了！”宣中和实话实说。
　　没地说，万秀杰把孩子送回到霍凤英怀中，到外屋厨房，掀开那口小铝锅盖，端出那碗本来留给儿子薛冠宇的打卤面，放到了宣中和面前：“来！孩子！快吃面吧！吃完了，跟你们的老师到学校上课去。”
　　宣中和吸哩呼噜的吃着打卤面。一会就吃完了。
　　“抓‘前途’抓‘志向’！”霍凤英说：“妈妈！快把那小红包裹打开吧！”
　　“等冠宇吃晚饭再抓吧——”
　　“我吃完了！”薛冠宇三口两口地把一个棒子面窝窝头狼吞虎咽地送进了肚里，赶紧回到东屋。“来来来，让爸爸看看我这儿子到底能抓个什么‘志向、前途’！”
　　万秀杰把那个小红包里面的东西洒落在炕上。霍凤英把儿子也放在了炕上。薛雷锋一对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看着炕上的那些稀奇的东西。抓了，薛雷锋伸出了两只小手，左手勑住了小笔记本和钢笔；右手抓住了印着雷锋头像和毛主席题词的图片——”
　　此情此景，全家人都大笑起来。新来的家庭成员宣中和也乐得相当开心！
　　“好好好！薛雷锋的志向前途一片光明！是又有文化，又做好人！薛雷锋将来那就是学雷锋了……”全家人开怀大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