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深陷 第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

　　No.93
　　这场二十几天的灰暗最终是散去了。
　　真是怪。明水又恢复了活力，而且还觉得满身轻松，走路都想唱歌。就像是天空驱走了乌云，背上掀去了磨盘，身上松开了绳子，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蓦地来临了。
　　“叫涨工资刺激的。”赵老师笑话他。
　　是啊，又涨工资了，而且一补就是一年的，明水和妈妈一下子就能增加一万多的收入。
　　钱一到手，妈妈就先给奶奶买了个老人折叠助行器，其实就是四脚拐杖，样子像手推车，上面带着座位，奶奶可以推着出门，累了就坐坐，买点零碎东西可以放在座位下的储物筐里推回来。妈妈还带着一家人吃了顿馆子，好好庆祝了下。
　　刘慧老公出发回来去修车，一个细心的工作人员查到这车之前有过维修记录，也就是说，卖家做了亏心买卖，这车是翻新车。这下好，不但得换新车，还要赔偿精神损失。
　　“小杨，多亏扎了带，不的话我们就被人家坑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和欢乐。
　　县直教师招考简章下发了，明水报了名，何老师说：“这段时间除了上课，你就好好复习吧，我全力支持你。”
　　课堂上那久违的笑声又回来了。
　　阳光啊，又回到了明水心里，什么感觉呢？
　　就像是春风和煦，绿草茵茵，躺在山坡上听牧笛宛转悠扬；还像荷叶田田，乘一叶小舟穿行其中，渺渺的歌声伴着花香萦绕耳边……总之，是千般的好。
　　
　　但是，叶溪却有了新麻烦。
　　吴桐从东城回家，并没有继续追查，明水的坦然减轻了他的疑虑，在这件事上，他选择了相信叶溪。回到蒙阳，他带着一帮小兄弟钻了山沟，开始着手对蒙阳的历史遗迹进行正式考查，叶溪也乐得轻松了几天。
　　一番寻访下来，吴桐有些颓唐。和蒙阳相比，东城旅游有先天优势：山水相依，又是红色革命根据地，旅游资源丰富；旅游产业全县一盘棋，景区风光与活动项目各具特色，游客在每一处都有独特体验，乐得各处走一走；旅游从业人员服务意识强，游客在这里能得到全方位照顾。
　　对蒙阳来说，这些是很难复制的。蒙阳是山区腹地，田原平坦肥沃，自古是宜居之地，人才辈出，做官的做学问的先人不少，故居墓地散落在乡间。但问题是这里面没有像孔子孟子一样普天下膜拜的人，各家的历史遗迹又都是星星点点的，每一处都小得可怜，勾连成线成片的难度太大。于是，蒙阳的旅游业就先天不足，既难以在山水上做文章，也难以在文化上做大文章。前几年有人重修了孟湾的林氏庄园，也不过几进几出的小宅子，难以吸引游客，只算是本县人假日短途游的去处。
　　再说，优质景点的开发投资不是一千万这么简单，吴桐爸爸虽然理解儿子的志向，但要冒巨大的风险贷款融资，他还下不了决心。
　　“这小子，胃口太大。”
　　“谁不说呢？有吃有喝娶媳妇过日子就行了，非得瞎折腾。”吴桐妈妈也觉得儿子的计划有些冒进。
　　No.95
　　这天，吴桐妈妈回蒙阳来，专程拿了些蒙古特产来到叶溪家。叶溪妈妈看到老姊妹驾到，当然是喜出望外，就包饺子招待她。
　　俩人一边包，吴桐妈妈就借机商量起事来。
　　“老赵啊，这俩孩子论年龄也不算小了，咱催催让他们结婚吧。”
　　叶溪妈妈就叶溪这一个女儿，倒不急着让她嫁出去，但话得说得圆滑些：“是啊，论年龄也行了，我和老叶都没意见。就是小华还不急，想多玩两天。”
　　吴桐妈妈说：“结婚还不照样能玩？小华也毕业快一年了，咱们和她这个年龄不都已经有孩子了吗。春浩你从小看起来的，对小华一心一意，虽说是没上完学，但现在这个社会，有吃有喝就过得去是吧？好歹我和老吴这两年挣了个家底，他俩就是什么也不干，光利息这辈子也够用了。”
　　叶溪妈妈不想和女儿唱反调：“小华寻思着才开始工作就结婚，感觉着太快了。她毕业的时候春浩也商量过订婚，她就没同意，俩人还因为这个事闹了别扭。”
　　吴桐妈妈接着茬抱怨起来：“谁不说呢，小华咱从小看着长起来的，没想到她也会使性子，不订婚不说，还非闹着去槐河工作，也不知道心疼你和老叶，在家好好伺候你们几天，弄得吴桐三天两头地跑来跑去，一心掰了两半儿，什么也干不好。”
　　叶溪妈妈和天下妈妈一样，孩子自己怎么批评都行，别人说可就不乐意了。她得为闺女争情理：“这事也怪春浩，我们老俩当然盼着叶溪在脸前儿热汤热水地伺候她几天，春浩不知道唱哪一出，非把她的工作搅黄，她没办法才走远了。”
　　轮到吴桐妈妈心里堵了。她的儿子她也觉得金贵，吴桐要个子有个子，要脸面有脸面，要气质有气质，要身份有身份，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蒙阳多少人家来提亲啊！有的比叶溪漂亮，有的比叶溪家有钱，有的父母是党政干部，答应了哪家，儿子也早结婚了。犯过错误算什么，他也没赌没嫖没杀人放火，就是帮忙帮过了头，不丢人。
　　吴桐妈妈站起来，倒了杯水端在手里：“我看这俩孩子都是死心眼，春浩吧，就想着和小华天天拌成块儿，小华就想着自己干自己的。说实话，我也是看不透小华的心思。她是个姑娘，以后家里的顶梁柱怎么也是男人吧。她要是正儿八经考了公务员什么的，分到槐河去了，咱也没话说，就在槐河给他们买房子结婚。可她现在就是个临时工，值当跑这么远吗？”
　　这话让叶溪妈妈犯别扭，她本来就反感吴桐天天盯梢盘问，觉得她好好的女儿被吴桐想歪了，现在吴桐妈妈也来挑理，给叶溪派不是，她心里还上哪儿舒坦呢。
　　吴桐妈妈见老赵耷拉着脸没接话，又说：“我昨天回来，春浩和客户喝了酒，蜷沙发上睡觉，连个倒杯水的人都没有。我大老远的顾不上，叶溪要是嫁过来，我也放心些，你说她这样老拖着，不是有别的想法？今早晨我还和春浩开玩笑，我说小华到底有多么好，离了她就不行了？他说，小华要是不跟他，他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你说这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多么好的姑娘他也看不上了。”
　　她放下水杯，给叶溪妈妈又接了一杯，坐下来继续包：“我还和他打哈哈，说，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儿冤家。小华要是不跟你，她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吴桐妈妈是个泼辣人，现在上了年纪，脾气才慢些了。她看到和儿子同龄的青年都娶了媳妇，天天腻歪在一块儿，对叶溪推三阻四地和儿子别扭就有意见。加上提亲的拱上门来，横比竖比，叶溪的各项条件也不占优势了。她也问过儿子：“你一直逮着小华不松口，是不是因为小时候他们家照顾你？那是我和你爸欠的债，不用你还。这些姑娘里边你要是有喜欢的，就处着看看，人往高处走嘛。以后我们就把小华当亲闺女，你当亲妹妹，结婚的时候多陪送她些东西就行了。”吴桐当场就翻了脸，说非叶溪不娶。她这才为了儿子上门求亲。
　　但是，她得对叶溪家旁敲侧击，你们闺女跟着我儿子，那是她一步登天，是她的福气，别不懂得珍惜。
　　叶溪妈妈也不傻，心里明镜似的，她只是微笑着，也不说好听的，也不说难听的：“俩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商量去吧，年龄也不大，别撒急了。”
　　得，吴桐妈妈的提议没得到响应。
　　她心里哪搁得住话啊，回家冲着吴桐就下达了命令，抓紧去问叶溪，行就快结婚，不行就拉倒。
　　No.96
　　于是吴桐来到了槐河。这次没提前告诉叶溪。
　　他下午到了槐河，在路边吃了晚饭，就把车停在广场边上，步行到叶溪的学校，坐在校门口对面的路沿石上。夜幕已经降临，路灯到处亮着，他处的位置在一棵树下，不大引人注意。
　　叶溪出来了，吴桐的目光一直追着她。那身碎花连体裤是他在省城的专卖店里给她买的，三年了吧，她还穿在身上。吴桐想起和叶溪见面的那段热血沸腾的时光，一阵激动。
　　叶溪顺着街直行，并没有左顾右盼，几分钟就来到了尚美涂鸦社。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李朴村从服务台后面迎了出来，递了一份文件给叶溪看。这是一份商业合同，是槐河最大的KTV“洒脱时光”墙面绘画部分的委托合同。也就是说，他们的涂鸦社接到了一份报酬不菲的活，涂鸦社开始有人认可了。
　　叶溪为这个合同由衷的高兴。对她个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她有工作，有吴桐，不靠这个吃饭，但是对另外三个小伙子来说，社里的收入是他们的唯一，合同的签订无疑意味着他们将有一笔像模像样的进账。
　　“走，崇轩他们已经在海鲜广场等我们，估计占好座位了，我们去喝杯酒庆祝一下。”
　　关门落锁，李朴村开过车来，叶溪坐上走了。
　　吴桐拦了辆出租车，但是七拐八拐，他还是跟丢了。于是，他干脆不跟了，半路下了车，打开定位软件，查找叶溪的位置。
　　
　　他最终在海鲜广场的众多食客中发现了叶溪。涂鸦社这一桌恰在一盏灯下，吴桐远远找个座位坐下，要了啤酒和爆炒鲜蛤，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溪。人声嘈杂，他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上了一个菜，剩下的迟迟不来，朱崇轩就去催，另两个人也相约去了厕所，桌上剩下了叶溪和李朴村。
　　“小叶，你在学校干觉得怎么样？”李朴村给叶溪拧开矿泉水，一边问。
　　“还行吧，我在小学部，小孩听话的多，我对美术教育的一些想法学校也很支持，干得挺顺心的。”叶溪接过水来，点着头。
　　“唉，我很羡慕你们的假期，多好啊，寒假暑假，一放就很长时间。”李朴村又挨着把每个人的水都拧开。
　　“怎么，你想改行？我还羡慕你经常外出考察，免费到景点游玩呢。”叶溪看着他从这里到那里，从包里拿出口香糖来给了李朴村一片，闲着也是闲着。
　　“倒不是我，我是个男的。我说的是我老婆。刚毕业的时候我说让她考老师，她不听，现在好，天天出发，比我还忙，烦死了。”
　　“你这就是大男子主义，怎么不说人家工资比你还高呢？”叶溪笑着打趣道。
　　“你没孩子，不知道厉害，孩子得靠妈妈照顾吧？我现在可好，比奶爸还奶爸了，到家就是男保姆。”李朴村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
　　“我不同意啊，谁规定的孩子必须妈妈照顾？都在外一摊子，回家不就是谁有空谁多顾家吗？你出发的时候不是嫂子照顾孩子吗？”
　　“也不是，我说说就是了，并不真和她计较。就是我们家吧，我妈身体不好，丈母娘帮着看孩子，对她闺女又疼又护，说闺女夜里喂奶捞不着睡觉，功劳苦劳都比我多，天天拿我当那理亏有错的，什么活也是吆喝我。这都一个屋檐下快一年了，我直接是憋得难受。”
　　“呵呵，没老婆的时候恨不得当牛做马娶个老婆，没孩子的时候恨不得呼天喊地要个孩子，什么都有了就不知足了。你丈母娘看孩子要你家工钱了？不知足！”
　　“你们女人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你要是个男人就知道有个高高在上的丈母娘是怎么回事了。我老婆要是有寒假暑假，我也好解放几天，现在可好！”李朴村受了叶溪的奚落，长叹一声，身子一仰往椅背上靠去。谁想那塑料椅子受尽了风吹日晒早已经脆弱不堪，这一倚就让它粉身碎骨了。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人就从桌前不见了。
　　叶溪惊叫一声，和围过来的食客七手八脚把李朴村拉起来，李朴村的体恤衫早沾上了毛豆壳和各种酱汁。
　　服务员过来了，朱崇轩们也闻风赶过来，一群人和服务员理论起来。
　　
　　怪不得不肯回蒙阳，就是这个人把她的心拴住了。
　　吴桐远远看叶溪在玻璃门内欢呼雀跃，又见她乖乖地跟着车走了，心就按捺不住了。现在又看到她跟李朴村有说有笑，还拽着他的衣服跟服务员争执，心里就更窝火了。
　　“他妈的！”他啐了口唾沫。
　　他又想起那条连体裤。穿着我买的衣服赴别人的约！他恨得咬紧了牙。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看到叶溪和李朴村过头的的地方，如果发火，显得自己器量太小。有影无形不算证据，这可真叫人郁闷。
　　回来吧。
　　他原路返回，回到广育门口的路沿石坐下。
　　他想起了妈妈的话，那些想和他结亲的女孩哪个也不赖，叶溪既然拧巴着，不如分手算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才冒出来，他就觉得心里像一脚落空一样的恐慌。
　　他想起小时候叶溪爸爸一前一后带着他们俩，他老是把手伸到叶溪腰间去挠她，叶溪就笑着攥紧他的手。
　　他想起他用电动车带着叶溪上中学，有一次和一个老人撞了，叶溪尖叫着把他从车子底下拉出来。
　　他想起上高中的时候叶溪来教室门口找他，他的后桌捅他一下说：“你老婆来查岗了！”
　　他想起他缓刑期间试图放手的痛苦……
　　他不能放手，他不会放手，他对叶溪的感情是铁打的，他的理想是上完学和叶溪过幸福日子，现在上学已经失败了，他不能再失去叶溪。
　　他要把叶溪身边的这些刺一根根拔掉。
　　他想起杨明水被他掼倒在床上，抬起身来转脖子的狼狈样，他从心里觉到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