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集

　　1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晚上，韩朝耀饭碗一搁，就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忍受着寒冷钻研功课。
　　灯光下，老两口和小两口，相继来到火塘里，围坐一圈。岳父依然是不停地吧哒他的旱烟锅，岳母和秀儿依然做着她们的针线活。阿狗既无心看书写字，也不便吹笛子唱歌，他只能陪坐一旁，闷头烤火。
　　岳父将旱烟锅里的烟灰磕了出来，干咳了两声之后面对女婿：我算定我那耀儿，这回肯定会完全崩溃，没想到他还真就挺过来了！呃，阿狗呀，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啊！
　　阿狗：爹，大弟能够挺过这道坎，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大弟他本身就具备坚强的意志！
　　岳父：是啊，如果耀儿没有坚强的意志，他的确很难挺过这道坎！
　　阿狗：小弟触犯了法律，受到了制裁，大弟跟我们一样，也确实痛心，他的学习和生活，肯定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是，大弟他有很强的自制能力，有着强烈的上进心和求知欲望。他善于克制自己的悲伤心情和低落情绪，将精力高度集中，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学习中去。故而，家里虽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大弟的学习成绩不但没有后退，而且还有了相当大的进步。这的确是令人欣慰的事儿！
　　岳父：由此看来，我这个爹在很多方面还不如我那耀儿了。从这一点上看，他还真是不像我的儿子，倒像你妈的儿子！
　　岳父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跟着笑了。
　　阿狗收敛了笑容：人们常说，“下什么种子，就长什么苗”。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完全绝对地说明遗传基因对儿女的影响。它的主要内涵应该是说，父母有时候是儿女最好的老师，他们的一言一行，被儿女无声无息地悄然学习效仿，将无形地影响儿女以后的生活与学习，乃至于工作，甚至于影响儿女的一生一世。世界上这类先例的确是数不胜数，也确实警醒了天下的父母，对儿女言传身教的重要意义。
　　岳父叹息了一声，又开始装烟沫了。岳母和秀儿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路，静静地聆听。
　　阿狗：但是，有些聪明睿智的儿女，也会巧妙地运用自己的言行，去开启父母心灵的门扉，启迪父母被蒙蔽的心智，引导他们从黑暗走向光明，从困顿的泥沼中挣脱出来，走向平坦、走向辽阔的草原。大弟就是这样一个聪明而睿智的青年。
　　岳父将烟锅伸进火塘内，对着火炭又开始吧哒了。
　　阿狗：大弟一回到家里，便用他的微笑、用他的真诚，去感化每一个人、去温暖每一颗心。我也确实被他的真诚所感动，我也终于感觉到了，最近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愉悦。
　　岳父叹息一声：看来，我们耀儿他真的出息了，我们老韩家又有希望了！
　　阿狗：是呀爹！我们应该跟大弟一样，从沉闷和忧郁中走出去。只有从沉闷和忧郁中走出去，我们这个家庭，才有可能重新焕发生机。
　　于是，一家人便有了希望，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
　　可是，阿狗在高兴之余，却又未免忧心忡忡……
　　2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火塘里。
　　灯光下。
　　岳父发现阿狗的突然变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见女婿心情沉重，心里也不是滋味。
　　妻子侧过身体，轻轻地呼唤：狗哥！
　　阿狗强颜欢笑：噢，没事儿！
　　可是，妻子的眼里却溢满了泪花。
　　岳母叹息一声：这小妹也是呀，暑假不见回来，这过年，她未必又不回来？
　　阿狗：我原先以为她没有回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推迟了回家的时间。我每天下午都到门外，朝断崖眺望，希望看到我的小妹，能够突然闯进我的视线。可是，我的小妹，却一直没有出现在断崖上。
　　岳母：阿狗呀，你也不用着急，小妹她那么精明，肯定不会有事儿。
　　阿狗：妈，我能不着急吗？外面的人可没有我们山里的人本分，花花肠子忒多，小妹她孤身一人住在省城，指不定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母：阿狗，你可别吓唬妈啊！你说小妹她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又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丫头，她也不会招谁惹谁，她会有什么事呢？
　　阿狗：妈啊！小妹她既然没有事儿，她为什么不回来呢？
　　岳母：阿狗呀，我估摸着，小妹她可能是为我那幺儿的事儿，觉得丢了她的人，才不肯回来！
　　阿狗：我托人给她寄去了两百块钱，并一同寄去了一封信。可是，我在信中只是对她说，我和她的嫂子都很想念她，让她寒假期间一定要回家过年，并没有透露小弟的事儿，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3
　　阿狗的隐瞒，显然是多此一举。韩朝辉被判处死刑的布告，全省各条战线纷纷张贴。武汉大学宣传部也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贴出了那一布告。而且，学校还以韩朝辉为反面教材，专门组织全校师生，进行了道德与法律教育。
　　但是，小妹却没有将这些告诉她的狗哥……
　　4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下午。
　　正在阿狗焦灼地盼望小妹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小妹的一封信和一张两百块的汇款单。
　　一家人坐在火塘里，倾听着小妹的书信。
　　阿狗读着小妹的书信，仿佛看见他的小妹就坐在他的身边——
　　
　　狗哥，我决定不回家过年了，我要趁假期打工挣钱。狗哥，你以后就不要再给我寄钱了，我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狗哥，我理解你目前的心情，也知道你目前的处境。你既然已经身为一家之主，你就应该时刻为你们的家庭着想，而不应该将心思用到我的身上。我亲爱的狗哥啊！你已经为小妹付出了太多太多，小妹我再也不忍心拖累你了！狗哥啊，在这个非常时期，你千万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稍有纰漏，就会遗患无穷……
　　
　　阿狗读着小妹的书信，心里虽然难受极了，可他却竭力忍耐，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岳父听了小妹的书信，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岳母听了小妹的书信，泪如泉涌：小妹，可怜的孩子呀……
　　韩朝秀听了小妹的书信，声泪俱下地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妈，你说，小妹，她怎么，就那么，可怜呢？
　　阿狗突然哈哈大笑。
　　阿狗的笑声，令一家人听起来是那么瘆人！
　　妻子惊恐地握住丈夫的一只手，迫切地问：狗哥，你没事儿吧？
　　阿狗笑嘻嘻地回答：没事儿！
　　岳母：阿狗，你可不能吓唬妈呀！
　　阿狗笑吟吟地回答：妈，我没事儿！
　　岳父：阿狗，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可不能憋在心里呀！
　　阿狗收敛了笑容，显得十分平静：爹，我真的没事儿！我是高兴呀！
　　岳父疑惑地盯着阿狗的脸：你高兴！
　　阿狗：是呀爹，我高兴我的小妹终于长大了！从今往后，她有能力独立生活了，她再也不用依靠她的狗哥了！
　　5
　　晚上。阿狗和韩朝秀的房间。
　　阿狗躺在床上，脑海里依然回响着小妹的声音——
　　
　　狗哥，你的小说修改得怎么样了？如果觉得可以，就应该寄出去。即使是一时不能发表，也可以听听编辑的批评意见，以便今后更准确地把握创作技巧。
　　
　　阿狗对妻子：小妹提到的问题，也正是我的忧虑，我也尽量地做到竭智尽忠地维护这个家庭的利益。至于我的小说，如果不是小妹提起，我还真是把这事弄忘了。
　　妻子：你成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儿，哪有心情写小说呀！
　　阿狗叹息声声：由此可见，我那最初的志向，也只能是空有鸿鹄之志，却不能遂心如意了！
　　妻子：家里出了这样的难事儿，有什么办法呢？
　　6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阿狗和妻子一天到晚，忙得像永不停歇的轴承，也不能把事情做到尽如人意。现在，父母的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变，再也不那么痛苦了。
　　可是，阿狗的心情却越来越糟糕。
　　贤惠的妻子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体谅丈夫的苦衷，便主动地承担了鞭炮的销售、账目的整理以及财经管理，而让丈夫腾出心思、蓄积精力，去完成他的小说。
　　躺在床上，阿狗抚摸着妻子瘦骨嶙峋的身体，常常忍不住泪水淋漓：你太善良了，太能体会我的苦衷了，你也确实太辛苦了。
　　妻子却显得乐观而坚毅，总是在丈夫悲伤落泪的时候，给他温暖，予以抚慰：又是怎么啦？泪水淋漓的样子，一见都叫人心疼！
　　阿狗：你的担子太重了。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这样就不叫人心疼吗？
　　妻子温柔地笑了笑：瘦点好呀！瘦点精拽，少生病，也精神。我本来就生得丑，如果发胖了，就越发丑得不成样子了。哎，狗哥，你告诉我，你希望我越来越丑吗？
　　阿狗心无瑕疵，直言坦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肯定希望我的女人永远美丽。但是，不管你多么胖，你在我的眼里，永远都是最美的女人！
　　妻子：我才不想发胖呢！身体一胖，连弯腰都困难，还能做得了事儿？
　　阿狗：这我不管，我只要你胖一点儿。你这样瘦下去，怕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妻子突然有些惊慌：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提醒了我，我这些天，身上怎么就没有来呢？狗哥，我莫不是真的怀上孩子了吧！
　　阿狗：真的吗？真是那样，我不是要当爸爸吗？你该没有记错吧？
　　妻子：我哪会记错呢？我每个月，都是初八这几天来哩！今儿已经是十八了，还不见来，你说，这不是怀上了是什么？
　　阿狗惊喜若狂地抱着妻子连连亲吻，喃喃絮语：啊，我要当爸爸了！噢，我要当爸爸了！
　　妻子不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显得忧虑忡忡：如果真是怀上了，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哪？
　　阿狗：那些事情可以让妈去做呀！妈要是知道你怀上了孩子，肯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妻子：你没见妈的身体，最近已经衰得不成样子了吗？妈能做那么多事儿吗？如果再把妈拖累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这个家不是垮了吗？
　　阿狗：心病还得心药医。妈为朝辉怄得不轻，到今儿还不见缓过神来，如果妈一听到你怀上孩子的喜讯，知道自己要当姥姥了，一高兴病就好了。妈的病一好，自然就有精神了，干活也就有劲了。
　　妻子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那，我明儿就把这事告诉妈。
　　7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事实正如阿狗判断的那样，当岳母一听到她的女儿怀孕的消息，的确乐得合不拢嘴。她还将女儿怀孕的事儿，告诉了当家人。
　　从此，岳父就主动承担了背水的脚力活路；岳母便主动承担了菜园子的管理、主动承担了灶房里的事情，那喂鸡、喂猪之类的活路，也不让女儿染指。
　　母亲只让女儿安装引信，管理一下账目。而且，在饮食方面，母亲也给予女儿特别的关怀，常弄一些鸡蛋之类的补品，对女儿予以滋补。
　　正如韩朝秀所说的那样，她这么一个忙碌惯了的人，一旦有所消闲，就开始发胖了。而且，女人一旦发胖，的确不怎么中看，甚至于还显得有些丑陋。
　　早上起床，韩朝秀拉扯着越绷越紧的裤腰，对丈夫叫苦不迭：看看，狗哥你看看，越来越胖了，胖得连我自己都嫌自己了！
　　阿狗嗬嗬直乐：就是要这样，这才好呀！
　　韩朝秀：还好哩，丑死了！
　　8
　　盘龙山断崖之上。
　　晚上。阿狗和韩朝秀的房间。
　　妻子一旦确认自己已经怀孕，就变得对丈夫冷落了，睡觉也不脱衣服了，再也不让阿狗亲近她了。韩朝秀自从跟狗哥结婚以后，睡觉总是要脱得一丝不挂；而且一睡到床上，都要和狗哥面对面的搂抱一起。如今，一躺到床上，她就翻身向里，将背对着丈夫。无论丈夫怎么扳，她就是不肯翻过身去。
　　阿狗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
　　于是，妻子便轻言细语地安慰着丈夫：狗哥你听我说，只要你努力地想着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去想了，你自然就会安然入睡。
　　阿狗：可是，我怎么安然得了啊！
　　妻子：狗哥，你再试试，你想着你今儿太累了，要休息。如果休息不好，明儿就没有精神干活了。狗哥，你听我的一准没错，只要你想到明天还有那么多事儿等着你，你肯定就会睡着了！
　　无论阿狗怎样努力，仍然是无法入睡。阿狗急躁地挠着妻子的胳肢窝，挠得她嗤笑不止。在她嗤笑的时候，阿狗便趁势将她扳得翻过身来。
　　可是，当阿狗的手不安分地伸到她的裤腰上的时候，她的双手急忙死死地护住裤子，轻柔地亲了亲丈夫的头额：狗哥，我亲亲你，你就会舒服一点儿！好了，狗哥，我已经亲了你啦，快睡吧！
　　阿狗急躁得气喘吁吁，却不肯回答。
　　妻子又在丈夫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狗哥，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受一点儿呢？狗哥听话，睡吧！
　　妻子的亲吻不仅没有使阿狗好受一点儿，反而令他更加难受。阿狗难受得简直就要发疯了——他穿上衣服，爬出房间，爬向门外。
　　妻子惊慌地问：你要干什么？
　　阿狗没好气地回答：撒尿。
　　妻子：门旮旯不是有便桶吗？
　　阿狗：天天撒到桶里，臭死了！
　　9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腊月的夜晚，朔风呼啸，寒气凛冽。阿狗忍受着刺骨的寒冷，撒完尿以后爬回房间，颤颤悠悠地穿上棉衣，拿起他的小说手稿，向火塘里爬去。
　　阿狗的身后，传来了妻子的抽泣声。
　　阿狗犹豫了一下，毅然决然地爬进了火塘，将油灯点燃。他将掩于火灰下的火炭拨了出来，架上柴禾，将火吹燃。之后，便坐到桌前，努力地收拢思绪，准备修改他的小说。
　　妻子现在只爱她肚子里的胎儿，拒不接受丈夫对她的爱。阿狗不仅对妻子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怒火，而且还对她那腹中的胎儿，也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妒嫉。阿狗虽然想努力地排除任何杂念，却仍然不能达到平心静气。
　　阿狗想抽烟。他听说抽烟能够使烦恼的心渐趋平静。
　　阿狗找到了岳父的旱烟袋，将烟叶装满以后，模仿着岳父的样子，将烟锅对准火塘里的火炭猛吸。他将浓烈的旱烟吸进嘴里，吞进腹内——顷刻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宛如撕心裂肺，令阿狗痛苦地嗷嗷怪叫。
　　阿狗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将一家人惊醒，个个惊慌失措地来到火塘。
　　岳父一看见阿狗的身边正燃着旱烟锅，明白是他招惹了那极具冲劲的旱烟。
　　于是，岳父溜出了教训的口吻：这玩意儿不是人人都敢招惹的。你见我吧嗒没事儿是吧？轮到你去吧嗒，它就反咬你一口！
　　岳母忧虑地对阿狗：阿狗呀，好端端的，你深更半夜吸什么烟呢？是不是秀丫头她惹你生气了？
　　阿狗干呕阵阵，满脸血红。他捶胸顿足，眼眶溢泪，涎水抽丝：噢，啊……
　　韩朝秀泪水淌流地将丈夫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韩朝耀：爹，你吸了几十年的旱烟，你知道这东西该怎么解。你就帮狗哥解解吧，你看他那痛苦劲儿，比撕心裂肺还要难受！
　　父亲：这东西怎么解呀？有影无形，抓不住也捞不着，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吐出来就轻松了。旱烟这东西吸进肚子里，伤起肠胃来比喝醉了酒还要厉害！只是干呕，就是吐不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韩朝秀哭得更伤心了。
　　阿狗的心里似乎安稳了许多：我深深地体会到，妻子是爱我的！她之所以拒绝我，是为了保护腹中的胎儿。我不是也渴望当爸爸吗？我也有保护胎儿的责任和义务啊！
　　岳母兑了一碗糖水递给阿狗：喝点水，可能会轻松点儿。
　　阿狗喝下了那碗水，也就安稳了许多。
　　岳父：朝耀你把他弄到床上，平平地躺一阵子，可能就没事了。
　　韩朝耀将阿狗背到床上，大有莫名其妙的样子叹息声声。
　　10
　　盘龙山断崖之上。
　　阿狗和韩朝秀的房间。
　　这一夜，阿狗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
　　这一夜，韩朝秀一直是泪水不断……
　　11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火塘里。
　　笫二天，岳父告诉阿狗：吸旱烟可不能像吸纸烟那样猛，要悠悠地吧嗒。
　　阿狗：可是，爹啊，这一经验我得到的太晚了。
　　岳父甚是欣慰：失一堑，长一志！阿狗呀，你既然深知吸烟的危害，爹相信你有毅力抵制那东西！
　　阿狗：爹，您相信我，我已经深受其害，对旱烟已经恨之入骨。我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吸烟了。
　　12
　　盘龙山断崖之上。
　　阿狗和韩朝秀的房间。
　　从那天以后，妻子就和阿狗分开睡觉。阿狗虽然常常涌起冲动，但他却以极大的毅力，克制着内心的欲望。阿狗要么就是看书，要么就是修改他的小说。阿狗要分散注意力，也要消耗充沛的精力，确保妻子平安地将婴儿生下来。
　　13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阿狗的小说经过了八次修改，最终的定稿，经过了这个家庭最高知识分子的审阅。韩朝耀认定完全能够发表，阿狗才将小说寄往一家权威的杂志社。
　　14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韩国清见阿狗成天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是惦记着那寄出的小说。
　　火塘里。
　　韩国清悠然自得地吧嗒了一阵旱烟，显得轻描淡写：做手艺就做手艺，闲得无事儿写什么小说？你只管把手艺做好，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你现在是当家主事的人了，马上就要当爹了，可是儿戏不得哩！
　　阿狗的心里虽然恼怒，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爹，我知道了。
　　岳父：知道就好。再说了，那写书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的吗？那是文曲星办的事情！你说小妹写书嘛，那还沾点儿边；你一个连初中都没有混上头的人，你写的是哪门子的书呀！你生成是擀鞭的命，你就安心地擀好你的鞭吧！
　　阿狗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15
　　盘龙山断崖之上。
　　韩国清的家里。
　　从此，阿狗再也不提小说了。既然生成是擀鞭的命，就安心地擀好鞭吧！
　　从此，家庭就又热闹起来了。吃了晚饭，一家人在火塘里围坐一圈，岳父抽着旱烟；岳母做着针线活儿；妻子谋划着婴儿的小衣服、小肚兜；阿狗不是唱歌、唱戏，就是吹笛子、吹箫。
　　阿狗的画外音：我曾经用歌声和笛音赢得了岳父的信任与器重、赢得了岳母的坦诚与热诚、赢得了小师妹的青睐与欢心，以至于和她结为夫妻。不曾想，我的那些曾经一度令我闪亮而辉煌的歌声和笛音，不仅不能给家庭营造喜悦、不能给一家人带来欢乐，反而令他们心生厌恶。
　　岳父首先提出了抗议：哎呀，收起你的那玩意儿，吵得人心里烦死了！
　　岳母也立即附和：听听收音机，听听国家的政策。
　　阿狗觉得被岳父岳母扇了一顿耳光，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他默然无语地爬进房间，脸也不洗了、脚也不想洗，就脱衣服准备睡觉。
　　妻子将洗脚水端到房间里，一声不吭地为他洗脚。
　　阿狗发现妻子正悄然落泪，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我想回家。
　　妻子泪眼迷蒙地望着丈夫：就为那么丁点事儿？
　　阿狗：什么都不为，我只想回家。
　　妻子泪水流淌：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阿狗：我回我的家，别人笑话什么？
　　妻子：你那么聪明，不会连这一点也想不到吧？我们俩结婚才几天呀？你就回家，外人怎么看你？又该怎么看我？再说了，家里出了那样的难事儿，你这一走，爹妈他们能过日子吗？弟弟还能把书读下去吗？爹是心里烦你看不出吗？
　　阿狗：他心里烦我的心里就不烦吗？他心里烦就对我出气，我的心里烦又该找谁出气呢？
　　妻子：如果你心里真是烦了，你就对我出气好了！
　　阿狗：你又没有招我惹我，我为什么要找你寻出气？
　　妻子：爹惹了你就是我惹了你，你把气出到我的身上也是应该——这叫女顶父过！
　　阿狗：别说你根本就没有错，就算是你有错，我也不忍心将气撒到你的头上啊！
　　妻子：你不忍心把气撒到我的头上，你就更不应该将气撒到爹的头上。爹是老人，别说他也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爹的言语重了一点儿，你也不应该跟老人计较啊！
　　阿狗反躬自问：是啊，就算是岳父的言语重了点儿，我也不应该跟老人计较啊！我最近到底怎么了？老是觉得心里烦。难道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放不下我那最初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