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校办工厂垮了

　　校办工厂一连几个月没活干，工人开不了支，几个技术骨干和工人耽误不起功夫，又都到别处去找活儿干了。厂里没有活儿，高校长外边还借着高额利息的贷款，这天高校长唉声叹气地走进林校长办公室，苦着脸说：“林校长，怎么办哪？厂里实在是找不来活啊，上次进料借的钱也到期了，如不还，高额贷款利滚利越来越多，昨天，人家已经上门来要账了，我推脱说再宽限几天，到时候连本带息一并还，可，可现在我去哪里弄钱啊？”
　　林校长怔怔地看着高校长，那眼光像是射出了一把利剑，没等高校长啰嗦完，脸“唰”地一下就白了，拍着桌子说：“什么？高额贷款？老高，你疯了？谁叫你借高额贷款啊？”林校长一连问了好几个问号，高校长干瞪着眼看着林校长，顺头往下流着汗，吧唧了一下嘴，没敢再说话。
　　林校长又说：“高校长，按说你也一把岁数了，你曾说过，丁大韦年轻，什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呢？现在外边欠了多少钱？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说！”
　　高校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伸出三个手指头。
　　林校长说：“三万？”
　　高校长摇摇头，不是。
　　林校长使劲一拍桌子，大喊着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什么哑语，叫我猜啊？你以为我在给你玩！”
　　高校长舔了一下嘴唇，小声嘟囔着说：“是，是三十万。”
　　林校长一听说是三十万，一下子捂住了心口，赶紧从办公桌抽屉里去找药，她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小药瓶，又哆哆嗦嗦地拧开，倒到手心里一粒，仰头放进了嘴里，这时，高校长赶紧给林校长递过来水杯，说：“林校长，喝水，喝水！”
　　林校长吃了药，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谁叫你借高息贷款了？你借那么多钱都干啥了？”
　　高校长的脸拧巴得更难看了，他有些叽歪地说：“没法哪，林校长，工人再不开工资就都走了。还有，又进了些料，不借咋办啊？”
　　林校长说：“实在没活干我们就停工，你借那么多的钱，又没有活儿干，这叫学校怎么还！”
　　高校长埋怨地说：“我还以为他丁大韦能找来订单呢，谁知他根本就没把你说的话当回事！”
　　林校长还是有些激动，她大骂着说：“你，你，少他娘的瞎扯淡，你是厂长还是丁大韦是厂长！”然后又说：“当初你硬是拱着头当这个厂长，还说你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怎么也比个毛头小子强，强啊？你倒是强哪！”
　　高校长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校长把脸一板，说：“高利贷款的事儿你没跟我商量，这么多钱，别人找来要账了你才说，你，你是厂长，你自己想办法，学校可没钱！”
　　高校长一听林校长这么说，一下就火了，憋得脸上的青筋老高，哼哧了半天，说：“这，这，这，这么多钱，我去哪里想办法？”
　　林校长说：“你是厂长你不想办法谁想办法？”
　　高校长两眼一塌蒙，脸一拉，说：“反正人家说了，如果不还钱，可就要来学校闹了，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没有给学校打招呼！”高校长咬着牙发狠地说。
　　林校长看高校长放出狠话，说：“怎么，你想威胁学校？”然后又说，“要是这样的话，这两天你写个东西，列一个三十万去向的清单，交给我。”
　　高校长说：“怎么，你想审计我？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叫人家直接找学校要钱了！”
　　林校长说：“怎么叫审计你啊？你亏了这么多，我不得给学校全体教职员工一个说法吗？”说着，林校长打电话叫来了保卫科董干事，交代他去把校办工厂上了锁。然后又叫财务肖会计过来。
　　高校长瞪着眼说：“怎么，你还真查啊？”
　　林校长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查，我是要搞清楚，现在仓库里还有多少料。”这样吧，这两天你配合财务把厂里的账合计一下，列个详细清单，我要给领导班子一个交代。
　　他们正说着话，肖会计进来了，林校长说：“肖会计，这两天你把校办工厂的账目审计一下，特别是每项开支，一项项列出来，看看到底赔了多少，都赔在了哪里。”然后又对高校长说，“高校长，你把三十万的去向列个清单，并要好好地配合肖会计。”
　　肖会计听林校长这么说，马上明白了什么意思，因为这两天大家都在议论校办工厂工人辞职的事儿，说校办工厂现在赔得一塌糊涂，有的说高校长每天喝得烂醉，挣俩钱都叫他造了；还有的说高校长不仅花天酒地，还贪污了很多，等等。各种说法都有。肖会计说：“好，林校长。”
　　林校长又对肖会计说：“其他领导都有事，我叫保卫科董干事配合你。”说完，没好气地看了高校长一眼，说，“老高，你可要抓紧啊！”
　　高校长红着脸，咽了口吐沫，说：“好，好，查吧，查吧，我抓紧，抓紧！”
　　林校长看高校长的那个态度，厉声地说：“老高，这是对你负责，不然的话亏这么多钱怎么给大家一个交代？”
　　高校长呵呵呵地苦笑着：“对，对，是，是这样。”
　　第二天上课间操的时候，林校长把丁大韦叫到办公室，脸崩得紧紧的，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丁大韦，说：“丁老师，这段时间你在忙什么？”
　　丁大韦有些纳闷，说：“啥？我在忙什么？我在忙教学啊！怎么了?”
　　林校长说：“那我叫你和开发商联系的事儿呢？忘了？”
　　丁大韦这才明白林校长找他来的意思，说：“您说开发商啊，联系了，我们见了一面。”
　　林校长说：“那怎么没听你说啊？给订单吗？”
　　丁大韦说：“是这样，我跟胡经理见了一面，人家说不想跟我们合作了，具体怎么不想合作，胡经理说这是商业规矩，人家不便说，反正一句话，不给我们合作了。您要想弄清楚个究竟，您就去问高校长。”丁大韦说得很轻松。
　　林校长看了看丁大韦，很无奈，叹了口气，说：“大韦啊，没有订单，咱校办工厂可就垮了！”
　　丁大韦看着林校长，突然感觉她很可怜，嗨，一个女人，领导着这么大一摊子，还开了个校办工厂，真不易！但想起高校长那人，校办工厂垮了，他还真觉得出了口气！他跟林校长说：“市场搞坏了，我也没办法。”
　　林校长坐在办公桌前，一只手支着脸，用另一只手向丁大韦摆了摆，那意思是说你出去吧。
　　丁大韦从林校长办公室出来，天阴得很，远处还打着闪，看来要下雨了，丁大韦赶紧回到了办公室。
　　唐晓霞见丁大韦回来了，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大韦，怎么了？林校长叫你去有啥事儿？”
　　丁大韦说：“林校长跟我说校办工厂要垮了。”
　　唐晓霞说：“为什么？”
　　丁大韦说：“没有订单。”又说，“几个技术骨干和工人都出去找活去了。”
　　唐晓霞咯咯咯地笑了，笑了一阵后，说：“我就知道他高校长是这个下场。”然后又狠狠地说，“活该！”
　　丁大韦说：“晓霞，怎么能这样，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唐晓霞还是笑着说：“就是，活该！谁叫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拱了你！他以为他能啊，哼！”
　　上课铃响了，唐晓霞拿着备课本去上课了。屋里就剩下了丁大韦一个人，丁大韦想着林校长那双发愁的眼睛，还有她越来越多的鱼尾纹以及她那发黄的脸颊，他觉得林校长真得很可怜，她一个女人能领导好一个学校就不错了，搞什么校办工厂？搞校办工厂也行，你用一个好人，可你偏偏用了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看，那个高校长把工厂给糟践了吧？他还想到，自己原本是想帮她的，可林校长宁可信高校长也不信自己，不叫我管了，行，我不管，这下可好了吧！其实，到现在，林校长还是丁大韦心里的偶像，是丁大韦最最崇拜和尊敬的人，他又想起了林校长刚来学校当老师的时候，那时，林校长多年轻、多漂亮啊，林校长讲的普通话多好听，林校长讲的英语多好听，林校长在他心里的位置太高大了，可以说是他将来择偶的标准，是他从事一项事业的标杆，自己是在林校长的影响下，才发奋读书，考取了师范大学。他还觉得，现在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那次见到了开发商胡经理，本该给学校拉订单的，自己要是争取的话，胡经理很可能给学校订单。可是，自己却没有这样做，不但没有给学校争取，而且是把胡经理拉到了自己的厂里，成了自己厂的客户，这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是不是不人物啊！这样做到底是在报复高校长还是林校长啊！他这样想着，觉得对林校长有些愧疚，不由得出了一身虚汗。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炸雷，紧接着哗哗的雨就下了起来，雨很大，雨水顺着办公室的玻璃往下流，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密布，看来这场雨要下很长时间。
　　丁大韦又想起了林校长，怎么办？要是林校长不用高校长就好了，只要不用高校长，无论是谁，自己看着林校长的面都要帮一把。可是那个高校长太可恶了，他太自我了，太自以为是了，他太不把我丁大韦看在眼里了。现在，丁大韦一想起高校长对自己那不屑一顾的眼光，心里就有一股火，这火呼呼地往外冒，他甚至不能看高校长的那副嘴脸。听胡经理说他低卖出高回款，他太自私了，他太贪婪了，把校工厂搞成了这个样子。自己要是再帮他，这无疑是助纣为虐，帮着他搞学校。他想到了这里，他的心平衡了，他不在为帮不到林校长而内疚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怎么说呢？就是在你为一件事情，想出一个很好的解脱的理由时，你一下就变得轻松了，你就不会为对不起谁而苦恼了。丁大韦就是这样，他现在不但轻松了，而且还很高兴，他一下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滂沱的大雨，高兴地用男低音哼鸣起了毛主席七律长征的诗句：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他正得意地哼鸣着，高校长一头撞了进来，他的衣服几乎全部被雨水淋湿了，像个落汤鸡似的在屋里扎煞着胳膊，满头满脸往下滴答着雨水说：“丁老师，丁老师，救救厂子吧，你救救厂子吧！”
　　丁大韦停住了哼鸣，看着高校长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高校长，你说什么？救救厂子？”
　　这时高校长用手擦一下脸上的雨水说：“嗯，救救厂子，救救厂子，厂子没活了啊，厂子垮了啊，垮了！”
　　丁大韦说：“高校长，你是在给我说吗？”
　　高校长说：“嗯，是给你说啊，难道这屋里还有别人？”
　　丁大韦说：“高校长，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要给我说呢？我是你的领导还是你厂里的部下啊！”
　　高校长高声地说：“你不是答应去联系客户了吗？订单呢？”
　　丁大韦笑笑说：“真可笑，好，我给你联系。”
　　高校长听丁大韦话里有话，马上可怜巴巴地说：“丁老师，帮帮我，帮帮我，学校正在审计我，你要是再不帮我，我可就真完了！”
　　丁大韦说：“高校长，按说你是领导，该有水平的，就是叫我帮你，你也得说句好听话吧，怎么一边想让我你，一边还对我劲儿劲儿的，好像我就该去替你干活儿似的。”
　　高校长苦苦一笑说：“我不是一直在给你说好话吗？你还能叫我怎么着？”
　　丁大韦听着高校长这样不知好歹的话，心里很反感，他不但反感，甚至都不愿再跟他多说一句话了，他觉得他跟他这样既想用你，又看不起你的人说话，简直是浪费语言，他一下坐回办公桌前看起书来。
　　天还在下着雨，这雨越下越大，哗哗哗，哗哗哗的，好像憋足了劲儿要下个没完，高校长坐在丁大韦对面唐晓霞的椅子上，想给丁大韦再说点什么，看丁大韦低头看书，没有理他的意思，很无趣地站起来，生着气，堂堂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