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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三章(4)(5)

作品名称:彩虹鸟      作者:春水      发布时间:2017-03-27 15:21:20      字数:5791

  4
  几天以后,临河镇中学的师生都到全国各地搞革命大串联去了。似水、如雨和若冰是“黑五类”,自然有缘无份。这天夜里,三个人正在似水家谈论此事,忽听空中有人喊道:
  “似水哥,客人都到家了,怎么还不快出来迎接呀?”
  听到喊声,似水、如雨和若冰急忙来到院里,抬头一看,只见知雪和众仙子正驾着彩云飘然而至,三个人急忙上前去迎接,思月和众仙子已经飘落到门口。似水上前一把抓住知雪的手,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几位仙子掩口而笑,忙丢开知雪,后退两步,正色道:
  “不知仙子驾到,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知雪微微一笑:“似水哥不必拘礼,今奉王母娘娘之命,到南海去请观音菩萨御花园赏花路过此处,知道你和二位哥哥正在为串联的事情犯难,顺便过来看看你们,帮助你们实现这个愿望;尔后再带你们去见三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当然求之不得。”似水忙说道。
  “那好,”知雪说,“现在我们就动身吧。”
  “好吧。”
  似水说着,和如雨、若冰一起登上彩云,跟着知雪和众仙子,穿过茫茫夜空,向北飘去。不多时来到一座城市上空,低头往下看,只见偌大的广场上,到处人山人海,灯火辉煌:人们一个个手捧红宝书,瞪大眼睛凝望着对面的城楼上。几分钟以后,突然奏鸣曲响起,跟着一位身材魁伟,面容慈祥,神采奕奕的老人从城楼右侧健步走来,不时向人们挥手致意。人们一下子沸腾了!一个个挥舞红宝书,高呼万万岁,嗓子喊哑了,鞋子挤掉了,依旧不停地挤呀喊着……对面城楼上,只见老人神情严肃,镇定自若——每当老人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历史就处在重要时刻,他就会指挥他的千军万马,向着他的敌人冲锋陷阵,攻无不克,战无不取……似水、如雨和若冰也被感动了,想要加入到这历史的行列中去,情不自禁地跟着人们振臂高呼,却被知雪止住了,带着他们去看发生在不远处一座深宅大院里的事情。
  不大一会儿,他们到了大院上空,低头往下看,只见大院里围着许多年轻人,中间一位白发老人手持一本小薄书,正向人们辩解道: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合法公民,人身权利应该受到宪法保护,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少拿宪法压我们!”年轻人道,伸手从老人手里夺过小薄书,往地上一掼,狠狠踩几脚,举着手里的红宝书,继续道:“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说着一哄而上,揪住老人,掀胳膊,摁脑袋,扇耳光!
  老人沉默了。
  似水、如雨和若冰看着,眼里噙满泪水……似水说:“咱们走吧!”
  “那好,”知雪说,“我们再到别处看看。”
  三个人点点头,离开大院上空,跟着知雪和众仙子向东飘去,一会儿在一片居民区上空停下来,这里发生着更为凄惨的事情:在一座独门小院儿外,一位中年妇人左手搀着一位老人,右手拉着两个孩子,正朝一个戴红袖章的中年男子苦苦哀求道:
  “你们不能这样啊!我们不能没有这个家,你们把我们赶出去,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到哪儿去安身哪……呜呜呜呜……”
  “怎么着?”戴红袖章的中年男子道,“你们这些黑帮分子还想有家呀?做你他妈的黄粱美梦去吧!”
  说罢,一脚将中年妇人踢开,“嘎巴”把门锁上,贴上封条,扬长而去!
  中年妇人和老人、孩子一起抱头痛哭……哭罢,朝城外走去。当他们经过城东一座立交桥时,慢慢停下来,沉默片刻,突然一起从立交桥上跳下去……似水、如雨和若冰禁不住“啊”了一声,再看桥下四个人,鲜血迸溅,绝气身亡。
  “还看吗?”知雪问。
  “不看啦……”似水说。
  “好吧,”知雪道,“那我们再到别的城市看看。”
  说罢,离开立交桥,一起向南飘去。一会儿来到另一座城市上空,停下来观看。
  此刻,离市中心不远处一座大门外,一帮人正翻墙而过,要抢什么东西。站岗的“哗啦”一拉枪栓:
  “谁?”
  “我!”
  “干什么?”
  “管我们干什么!”
  话音未落,翻墙过来的造反派头头儿把手一挥,几个人过去夺了站岗的枪,带着人打开枪库,背的背,抬的抬,扛的扛,装到停在门外的一辆大卡车上,呼啸而去。
  而在附近一条大街上,两派正在武斗,有拿枪的,有拿刀的,有拿棍棒的,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后,双方互有伤亡,最后一派打败另一派,抓了四个“俘虏”,带到一座大院儿里。怕他们逃跑,两个男人被用铁条穿住肩胛骨捆到树上,两个女人被剥光衣服,几个男人淫笑着朝她们扑过去实施轮奸;其中一个女人试图反抗,被捆绑起来奸污之后,一刀将她胸前的奶子割下来,似水、如雨和若冰吓得把眼一闭……
  等他们睁开眼睛,知雪和众仙子已带着他们来到郊外一座寺庙上空。低头往下看,只见寺庙里聚集着许多人,人们掂洋镐的掂洋镐,拿铁锤的拿铁锤,叮叮咣咣,呯呯啪啪,正在打砸寺庙里的石碑和神像!能砸碎的全部砸碎,不能砸碎的就推倒挖坑埋掉!寺庙里的壁画没法砸碎,人们就用黑墨水儿,不是在男神像胸前画上圆鼓鼓的奶子,就是在女神像唇下画上黑黢黢的胡子!再不然就是用火烧,烧得黑乎乎的,让人弄不清墙壁上画的是人物画儿,还是黑森林!至于那些被搜出来的经卷、字画和藏书,命运更加悲惨,统统付之一炬!这还不算,还有寺庙里几十个没有来得及跑掉的和尚,则被人们赶到寺院里,让他们脱光衣服,排成纵队,命后面的人搂住前面人的腰,冷不防从后面猛一一推,骨牌似的纷纷向前倒去,一下子压在前面人的身上,呈鸡奸状,人们禁不住哈哈大笑……
  “怎么样,”知雪说,“要不要再到别的城市看看?”
  “不看了。”似水道,“快走吧!”
  “好吧。”
  知雪说着,继续往前走。走了一程,似水忽然想起什么,问知雪:“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见三个朋友吗?他们在那儿呢?”
  “别着急,”知雪说,“一会儿就到了。”
  说话间来到一座山顶上空。这时,东方已经泛出鱼肚儿白,天很快就亮了,只见山下有三个人正在一条小河边散步。知雪道:
  “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山下小河边那三个人了吗?他们就是我要带你们去见的三个朋友:那个身量不高,站在三个人中间,长得像似水哥的,叫陈树林;那个站在左边,高高瘦瘦,长得像如雨哥的,叫程天宇;那个站在右边,中等身材,赤红脸膛,长得像若冰哥的,叫赵容坤……他们跟你们一样,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如果你们愿意和他们交朋友,现在就可以过去。”
  似水、如雨和若冰看呆了……
  “怎么样,”知雪说,“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给他们引见一下?”
  “不用了,”似水说,“让我们自己去吧。”
  “好吧。”
  知雪说着,将长长的衣袖朝山下轻轻一抖,空中铺开一条路,似水、如雨和若冰急忙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一会儿到了山下小河边,回头再看知雪与众仙子,已经乘坐彩云,飘然而去。目送她们在天边消失,似水、如雨和若冰才转过身来,朝三个人走去。到了跟前,正要开口说话,三个人突然化作三只七色彩鸟,咕咕叫着,朝山顶飞去,身后留下三道七色彩虹,好像三座彩虹桥,波浪起伏,绵延不断,耀眼的光茫,把清晨的天空都照亮了,三个人急忙登上彩虹桥,向前追去。不一会儿追到山顶上,只见三只彩虹鸟已经落到一座刚刚被打砸过的旧寺庙里,依旧变成三个人,似水、如雨和若冰急忙朝他们走过去。
  5
  当似水、如雨和若冰站在树林、天宇和容坤三个人面前时,六个人一下子愣住了:这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吧?他们怎么跟我们如此相像?就像《红楼梦》里的甄、贾宝玉,简直让人真、假莫辩……这样足足对视了十几分钟,树林问:
  “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从临河镇来的,”似水说,“我叫春似水,他叫夏如雨,这位叫冬若冰,是专诚拜访你们来的。”
  “是吗?”树林说,紧紧握住似水的手,“那太欢迎了!不过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似水说,就把知雪带他们到这里来的前后经过讲述一遍。
  “竟有这等奇事?”树林诧讶道,“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啦,不说这些了。你们远道而来,想必已经饿了,这样好不好:天宇你带他们到山前的温泉里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我和容坤准备早餐,待会儿咱们边吃边谈。”
  “好吧。”天宇说罢,带着似水、如雨和若冰到山前的温泉里洗澡去了。
  一会儿三个人洗完热水澡回来,树林和容坤已经把早餐准备好啦:除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几样儿熟食外,其余全部是从山上摘来的山桃野果,摆到旧寺庙里倒在地上的破石碑上,六个人围在一起,席地而坐,边吃边谈:谈各自的经历,谈他们对历史和现实的看法;谈着谈着,不禁惊奇地发现,他们的经历和对历史与现实的看法,跟他们的长相一样,竟是如此相同或相似……早餐过后,依旧谈兴不减,树林问他们累不累,三个人说不累。
  “好吧,”树林说,“那我们一起到山前山后转转,边转边交谈,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于是他们先到山前看了“白云洞”、“黑龙潭”等名胜古迹,然后又带着他们朝山后走去。刚走过一道山梁,远远儿就听见泉水叮咚,清脆悦耳,如击佩环,驻足观看,因隔着层层密林,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哪儿来的水声?”似水问。
  树林笑而不答,只说往前走吧,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越走地势越低,越走水声越大,叮咚声变成了哗哗声。一会儿到了谷底,穿过密林往右拐,抬头往上看,只见南面悬崖上,一道道瀑布,訇然而下,好像巨人胸前飘摆的银须,汇成一条小河,从他们面前流过。似水问:
  “这是不是流往我们村后的那条小河呀?”
  “应该是吧。”树林说。
  “我们再到河下游看看吧。”似水说。
  “那好,”树林说,“咱们走吧。”
  于是他们一起朝河下游走去。直到走累了,才在一座木板桥上停下来,坐在桥头边,边休息边看桥下的流水。流水清澈见底,岸边的松柏倒影在河里,与空中的云影重叠在一起,宛如一幅色调阴郁的黑白版画。一队队仙鹤从小河上空飞过,在水面与空中留下一排排洁白的身影和一支支谁也听不懂的歌。流水淙淙作响,好像一支无人指挥的交响乐,水中那些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好像一些不规则的音符,伴随着乐曲的节奏,时断时续,时快时慢,颤抖着、滚动着朝小河下游奔涌而去。似水问:
  “请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一个星期之前吧。”树林说。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似水问。
  “因为学校要组织师生搞革命大串联,”树林说,“我们是黑五类,学校不让我们参加,所以我们就……”
  “是这样啊,”似水说,“跟我们的情况差不多。”
  “是的。”树林说,“……哦,不说这些了,请问你们过去都读些什么书?”
  “主要是鲁迅先生的书,”似水说,“还有……”
  “还有我们过去的一些藏书,”一直未开口的若冰道,“像《史记》啦,《汉书》啦,《东周列国》啦,《三国演义》啦,《水浒传》啦,《西游记》啦,《子夜》啦,《围城》啦,《骆驼祥子》啦,《青春之歌》啦,等等等等。不过后来这些书都被工作队当做‘四旧’搜走烧掉啦,就连我借村里一位老先生的《康熙字典》都未能幸免。最后只剩下一部《红楼梦》,因为藏在我家堂屋顶棚上才幸免于难。因此现在走进新华书店,除了马、恩、列、斯、毛全集和选集,就是鲁迅的书以及三、五本趋时之作,就像走进冬天的园林里,百花凋零万木枯,令人平添几分哀愁,几声叹息……”
  “可不是嘛!”如雨道,“一次我从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叫做《虹南作战史》的长篇小说,单看介绍,还以为是一部什么了不起的书呢,回家展卷一读,真是大跌眼镜!什么狗屁玩艺儿,情节虚假不说,而且每向前发展一步,作者都要公开站出来大发议论,连篇累牍,滔滔不绝,无病呻吟。真不知道应该把它叫做小说呢还是哲学讲义,一怒之下扔进洗脚盆,让它喝足了洗脚水。”
  “是啊,这一类书我也看过。”似水说,“不过这是特殊时期产生的特殊产物,没什么好奇怪的。”顿一顿,问树林:“你们过去都读些什么书哇?”
  “跟你们读的书差不多,”树林说,“主要是鲁迅的书,当然也读些别的方面的书。”
  “应该多读鲁迅的书,”似水说,“纵观中国文学史,作家多如牛毛,但真正够称得上伟大作家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清代的曹雪芹,一个是现代的鲁迅。他们不媚世,不媚时,铁骨铮铮,刚直不阿,是文中魁首,人中豪杰。”
  “似水说得对,”若冰道,“可曹雪芹和鲁迅为什么能成为伟大作家呢?我们知道曹雪芹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封建官僚地主家庭,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这个封建大家庭从兴盛到衰落的全过程,断然写不出《红楼梦》;而鲁迅则是从银幕上看到中国人的麻木不仁才弃医从文的,乍一看似乎是出于一时激愤,实则不然,如果联系到先生的家世和身世,就不难明白……我们都是‘黑五类’,是被社会打入‘另册’的人,是否可以从曹雪芹和鲁迅先生身上得到某种启示呢?”
  “当然是的。”如雨接口道,“我们应该像曹雪芹和鲁迅先生那样,走文学的路,用手中的笔做武器,改造社会,针砭时弊。虽然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惟其艰难,才更可贵。”似水说,“所以我们不仅要走,而且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
  “对,”如雨说,“我们一定要坚定地走下去。”
  “祝你们成功!”树林说。
  “祝你们成功!”天宇和容坤也说。
  “不,”似水说,“是祝我们成功!”
  “对,祝我们成功!”大家异口同声道。
  说罢,从桥头上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刚走几步,忽然听见枪声响,跟着从河下游跑过来十几个人,有的脸上流着血,有的腿上挂了彩,从小桥上过去往南跑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正感到纳闷儿,后面追过来几十个人。为首的是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似水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哦,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打马拖姥爷的年轻人吗!他正想着,“刀疤脸”问:
  “看见十几个人刚才从这儿跑过去了吗?”
  “看见了,”似水说,“你们是……”
  “我们是‘人遗矢’战斗队的。”“刀疤脸”道。
  似水“噗嗤”笑了:“这么说刚才那十几个人一定是‘鬼唱歌’战斗队的啦?”
  “是啊,”“刀疤脸”不禁诧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似水和树林他们禁不止哈哈大笑,“刀疤脸”被笑傻了,忽然明白了什么,厉声道:“笑什么?快说!刚才那十几个人往哪儿跑了?”
  似水随手往小河上游一指:“往那儿跑了。”“刀疤脸”听了没说什么,赶紧带着人朝小河上游追去了。树林领着大家继续往河下游走。走不多远儿,“刀疤脸”带着人又回来了,喝令他们站住。
  “怎么啦?”似水问。
  “刚才你说那十几个人往哪儿跑了?”“刀疤脸”说。
  “往那儿跑了。”似水用手指着小河上游儿道。
  “胡说!”“刀疤脸”道,“我们追了半天,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那是你们没追上。”似水说。
  这时,一个人小桥上跑过来,说:“刚才那十几个人一定是往南边儿跑了,桥上还有血迹呢!”
  “好哇!”“刀疤脸”禁不住生气道,“你们他妈的敢骗老子,把他们带走!”
  说罢,几十个人一拥而上,将六个人团团围住,正要上前抓他们,树林、天宇和容坤突然变成三只彩虹鸟,扑棱棱飞走了,惊得几十个人连连后退,望着天空,半天才醒过神儿来。回头看见似水、如雨和若冰还站在那里,就把他们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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