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五味杂陈的节日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了，总不免要让人徒添些淡淡的惆怅。一场秋雨也忙不迭地跑来应景，“淅淅沥沥”地敲了一夜雨蓬。早上起来推开门，一阵寒意扑面而来，秋意就越发的浓了。
　　妈妈的电话一个紧着一个地催着罗蔓快回去，罗蔓只能借口说节假日店里忙不过来搪塞了过去。罗蔓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头马上就要被驱离出族群的小兽，处境岌岌可危。那个她整整生活了二十八年的家已经不欢迎她了，多待一天都是一种罪过。罗蔓无法理解妈妈的想法，按说自己现在已经自力更生了，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她又何必这么着急地要把她推到另外一个家庭里去呢？想想自己将来要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和人生，罗蔓就不寒而栗。
　　诸葛文卿打电话给陶青青，说想请她和罗蔓一起吃顿饭。陶青青向来是那种白吃白不吃的人，接到诸葛的电话高兴得就像是从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满口答应了。
　　今天店里来了两个很难伺候的客人，挑三拣四的就差没把店里的衣服全都试穿了一遍，从衣架上拿下来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满目狼藉。罗蔓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送走后，一脸沮丧地收拾着那些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陶青青看到店里空了下来，马上就凑到罗蔓身边说：“蔓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罗蔓面无表情地问：“什么好消息？
　　“明天晚上有人要请我们吃饭。”
　　“这算是什么好消息。”
　　“这个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的人多了，你指哪一个。”
　　“哎，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好不好，那个开花店的诸葛文卿，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诸葛文卿，”罗蔓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用那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你看，然后趁你不备，就想把你一口吞下去的男人。罗蔓想起诸葛那闪烁的眼神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你答应他了？”罗蔓问。
　　“当然了，有人请客为什么不答应。”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吗？”
　　“哈哈！”陶青青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罗蔓笑着说：“这还用问，男人请女孩子吃饭，当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那你还这么傻呼呼的就答应人家。”
　　“要是男人不打女人的主意，女人不装傻，街上哪来的那么多孩子？”
　　“歪理。”
　　“这是真理，像你这么迂腐的人，就不应该整天在街上晃，应该收藏到博物馆里去。”
　　“哦，对了，”陶青青偷笑着说：“应该把我的男朋友带去蹭饭，这样会约了，单有人买了，一举多得，我怎么这么聪明啊，哈哈！。”
　　说着陶青青拎着手机兴致勃勃地跑到门口打电话去了。
　　罗蔓好不容易把店里恢复了原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陶青青一脸扫兴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罗蔓问。
　　陶青青叹了口气说：“他没有时间。”
　　“说真的，青青，你这个男朋友也太神秘了，从你们交往到现在，他就从来没有在你的朋友圈里露过面，你觉得正常吗？”
　　陶青青吹了吹刚刚修好的指甲，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有什么不正常的，有事业的男人嘛，肯定会忙一点的。算了，不说他了，下了班我请你去吃火锅，姐我现在有取款机了，大方。”
　　陶青青带着罗蔓到火锅店里狠狠地吃了一顿，终于把心情给吃舒畅了。对于男人，陶青青总结了一点，男人嘛，只要有钱，肯为你花钱，就够了，其他的神马都是浮云，不重要。
　　陶青青拉着罗蔓在大街上瞎遛了一圈，回到家的时候有点晚了，罗蔓嘱咐陶青青开门的时候轻一点，免得把房东奶奶给吵醒了。走进门却看见厨房里的灯火通亮，房东奶奶正在那里忙碌着，背驼得像只大虾一样，开得“哗哗”响的自来水，把地面都打湿了一大片。
　　俩个人走进厨房，看到厨房里琳琳琅琅地堆放着很多菜蔬，房东奶奶正趴在水槽边仔仔细细地在那里洗着菜。陶青青走过去问：“奶奶，你买这么多菜，明天是不是有客人要来啊？”
　　房东奶奶胀红着脸，“呼呼”地喘着粗气说：“是客人，也不是客人。”
　　“那是谁啊？”陶青青听不明白。
　　罗蔓挽起袖子，帮着房东奶奶洗菜，好家伙，这么多荤菜，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差不多都备齐了，这老太太到底是要招待什么贵客啊！
　　陶青青搬了条凳子，扶着房东奶奶坐下说：“奶奶你歇一会，剩下的我和蔓蔓帮你洗。”
　　“好，好，你们真是好孩子，”房东奶奶用手抹了抹着眼角开心地笑着。
　　“奶奶，明天是谁要来啊？”罗蔓问。
　　“明天是中秋节了，我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要过来看我，我今天得把菜准备好，明天烧起来就快了，晚了怕他们没有时间留下来吃饭，难得来一回，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我那孙子这回来，肯定长得比我都高了，房东奶奶满满都是欣慰的笑容。”
　　“可是，奶奶，你年纪这么大了，烧这么多菜太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看到他们都来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房东奶奶笑眯迷地说，眼里满含着热切的期盼。
　　看着房东奶奶这样想念她的孩子们，让罗蔓感觉到一阵心酸，这种日夜苦盼的孤独，比一无所有更深，更痛，更漫无边际。罗蔓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自己将来也和房东奶奶一样老了，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没钱有闲好，还是有钱没闲好呢？养孩子是为了让自己不孤独，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孤独，这真是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为了去赴诸葛文卿的约，陶青青整整化了一个小时的妆，罗蔓早已经习惯了，一边看着杂志一边慢慢地等她。陶青青换了几件衣服，都不满意，叹了口气对罗蔓说：“蔓蔓，我怎么总觉得衣服不够穿呢？”
　　罗蔓看着杂志，略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那是因为你衣柜里的衣服太多了，要是像我一样，柜子里就那么几件衣服，你根本就不用为了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伤脑筋。”
　　陶青青看了一眼素面朝天清汤挂面的罗蔓，摇着头说：“真搞不明白，你妈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怪胎，真替她感到难过。”
　　“错，这个怪胎是我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精心打造出来的，她应该为此感到自豪”，罗蔓说着仍然眼皮都没抬一下。
　　“算了，我懒得跟你耍嘴皮子，时间差不多了，快走吧！”陶青青套上一件紫色的风衣照了照镜子，夺过罗蔓手里的杂志扔到了桌子上。
　　罗蔓随手拿起床边那件浅灰色的外套披在身上，反正都是当绿叶的角色，谁会在意这绿叶出不出彩呢？。
　　诸葛早就在约定的地点候着了，穿着一身随意的休闲服，让人遐想到他身上那股阳光清新的味道，罗蔓不由得失了一会神。
　　餐厅里灯光柔和，音乐舒缓，渐渐地把人的情绪松懈了下来。诸葛文卿还算是个有品位的男人，至少没有把罗蔓和陶青青拉到大排档去海搓一顿。
　　诸葛把菜单递给罗蔓微笑着说：“两位美女爱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客气。”
　　罗蔓把菜单推给陶青青，陶青青十分老练地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菜，罗蔓忙把菜单从陶青青的手上拿了过来递回给诸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够了，你来点吧！”
　　诸葛深深地看了罗蔓一眼，伸手从罗蔓手里接过菜单，罗蔓慌忙低下头，心不由自主“咚咚”地跳着，手心里微微地冒着汗。罗蔓暗暗地对自己说：“要镇定，要镇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装作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罗蔓的小动作落在了留心的诸葛眼里，诸葛嘴边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诸葛点了一个燕窝乌骨鸡微笑着对罗蔓说：“燕窝美容养颜，女孩子要多吃点。”
　　“喂，怎么光叫罗蔓吃，不叫我吃啊，我也要美容养颜的啦。”陶青青发觉自己被冷落了，故意装作不乐意的样子刷刷存在感。
　　诸葛连忙笑着说：“当然，当然，青青是大美女，当然要多吃点。”
　　陶青青笑得花枝乱颤，跟诸葛东拉西扯，气氛马上就轻松起来了。
　　陶青青跟诸葛相谈甚欢，罗蔓安静地坐在边上陪笑，诸葛时不时地帮罗蔓添添菜，搞得罗蔓手忙脚乱的好几次都差点打翻面前的酒杯。
　　跟着陶青青混了那么久，罗蔓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在意，心里竟然有点窃喜。看到诸葛也同样热情地在为陶青青添菜，罗蔓的心里又有一点失落，诸葛大概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并没有对自己有那种特别的意思，是自己想多了。
　　从餐厅里走出来，陶青青意犹未尽，诸葛逮着机会问陶青青：“青青，时间还早，接下来是不是安排点其它节目？”
　　陶青青刚想开口，罗蔓马上抢过话头对诸葛说：“不用了，现在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哦，那这样，我送你们回去，”诸葛说。
　　“谢谢，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了，”罗蔓一边拉着陶青青走一边向诸葛挥了挥手说：“再见了。”
　　诸葛也只能挥挥手说了声：“再见，路上小心。”
　　罗蔓拉着陶青青一溜烟跑了，剩下诸葛一个人站在大街的中心，一脸怅然。
　　走了一段，陶青青甩开罗蔓的手说：“蔓蔓，你拉着我跑那么快，干嘛呀？”
　　“这大晚上的，你还真想跟他出去玩啊！”
　　“出去玩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
　　“男人第一次请你吃饭，你就跟着他去过夜生活，你还懂不懂什么叫矜持啊！”
　　“哼，”陶青青扫兴地说：“矜持是你的词，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两个字，算了，跑都跑过来了，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回家睡觉吧！。”
　　天边几片薄云柔柔地笼着一轮皎月，银白的月色下，小院里清幽幽的，十分静谧。翦翦微风贴身拂过，一阵凉意沁人肌骨。走进院子，罗蔓看到屋子里的灯仍然亮着，难道房东奶奶的客人还没走吗？
　　这一带的房子都已经非常老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人，和像罗蔓和陶青青一样贪图租金低廉的租客。听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罗蔓陶出钥匙刚想插进锁孔，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房东奶奶站在门边说：“青青，蔓蔓，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等你们半天了。”
　　陶青青诧异地问：“奶奶，你等我们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罗蔓和陶青走进屋里，看到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纹丝未动的菜，桌边上放了一圈碗碟酒杯，每个碗都还是那么洁净亮白，白得冒寒气。
　　罗蔓问：“奶奶今天客人没来吗？”
　　房东奶奶叹了口气说：“来坐了一会，放下东西就走了，说今天晚上很忙，还有个饭局，要请市里的哪位领导吃饭，不能留在这里吃饭了。这么一大桌的菜，真是浪费啊！所以奶奶在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吃。”
　　“可是，奶奶”，陶青青说：“我和蔓蔓都已经吃过了。”
　　“没事，没事，多少吃一点。”房东奶奶拉开椅子让罗蔓和陶青青坐下。
　　罗蔓看着这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肯定费了房东奶奶不少心思，虽然手艺不能跟酒店里的大厨师比，但毕竟是一个老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这份心意得有多深啊!那些做儿女的才应该多少吃一点，他们怎么不想想这样做，老人家心里得有多难过啊！
　　房东奶奶替罗蔓和陶青青斟上红酒，热情地招呼着她们吃菜。今天，她把罗蔓和陶青青当成她的贵客了。
　　喝了点酒，房东奶奶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那些年缺衣少粮，这一屋子都挤满了人，吵吵闹闹的，我就希望什么时候，能够什么都不缺过上好日子。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人都走了，这屋里空荡荡的，静得鬼都出来了。我把那个房间租给你们，就是想给自己找个伴，一个人住着实在太冷清了。”
　　房东奶奶默默地坐了一会，让罗蔓和陶青青在这里慢慢吃，自己回房间里去了。
　　罗蔓和陶青青都沉默了，这房子果然像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