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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作品名称:烟雨人生      作者:周佳磊      发布时间:2017-03-18 12:34:58      字数:22424

  一路颠簸,一路沉默,我和玉蓉都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低头不语。害怕红妹子遇到了什么不祥之事?害怕她有什么意外的闪失?害怕她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玉蓉甚至忍不住倒在我怀里流出了眼泪,不时地呜咽着。惹得坐在对面座位上的晓梅也是满脸忧愁,满怀心事,一声不吭地静静抱着已经睡熟的小婧。
  听着火车轮子与铁轨之间发出的“咔嚓”声,我觉得好像是走了一万年那样漫长,火车一声长长的鸣叫传入耳里,刺激得我们的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我失神地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却分明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恨不得自己插上一对翅膀,立即飞到红妹子的身边。
  经过三个小时的长途远行,我们终于在下午四点来到了二姐的家门口。
  听到我的按门铃声,门打开了,却是二姐的儿媳。她领我们走进了家门,招呼我们一家大小赶紧坐下,亲热地给我们递上了热茶。随口说道:“叔,姨。你们累了,也饿了。我给你们做饭去。”说着,就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顾不上喝一口茶水,急忙站起来问:“你红妹子阿姨呢?她在那里?”
  “你别急,我妈一会儿回来就告诉你。你和我姨,我妹子都先休息一会儿吧。”
  就在我们一家人于二姐的大床上睡得正迷迷瞪瞪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听到二姐在外间客厅问她的儿媳:“多丽,你叔和你阿姨来了么?”
  我和玉蓉一下子就坐起来蹦到床下,急忙走出了卧室。
  二姐一看到我和玉蓉出现在她的面前,气不打一处来,满脸汗水地劈头盖脸就给了我两耳光,怒骂道:“文雁,你是国务院总理还是国家主席?是啥救国救民的大事把你拴住了?你看看,从红妹子第一次离开你们家,给你们留下那封信,邀请你们一家人到榆城来,直到现在,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去年的国庆节到今年的元旦,又从元旦到清明节再到端午节,一个一个的节日都无声无息的过去了,红妹子的一封封信也从四五页到两三页再到一页半页,直至最后,病害的她都哆哆嗦嗦地拿不起笔,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只把满怀的期盼、内心的希望寄托在那一首又一首的信天游里,寄托在她对你们无穷无尽的相思里,寄托在自己那无休无止的回忆里。可是你们……”
  二姐流出了眼泪,一扭头,转过身子,说不下去了。我就见柳玉蓉的身子一摇晃,差点倒在了地毯上。
  “玉蓉——”
  “妈——”
  我和醒来走到客厅的晓梅同时发出惊叫声,又同时抱住了摇摇晃晃的玉蓉。我看到玉蓉溢出来的那两滴明亮的泪珠,挂在了已经惨白的脸颊上。
  “二姐,红妹子害的啥病?现在人呢?我们要见到她。”我问着,和玉蓉一把拉住了二姐的手。
  二姐满脸泪痕地望着我俩说:“走了,走了。她到底还是走了。”
  “啥?”我和玉蓉齐声问的时候,刚坐到沙发上的我又惊得站了起来,而坐下去的玉蓉却立刻虚脱的倒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我要妈妈,我不能没有红妹子妈。她到哪儿去啦?妈呀!我想你,我要你。”晓梅一下子就趴在了茶几上,一双手“啪啪”地使劲拍打着茶几玻璃,竟然把自己面前那杯茶水也打翻了,她随即放肆地大声哭起来了。
  正在做饭的多丽听到了晓梅悲痛的哭声,赶紧从厨房了跑出来,一把拉起晓梅进了厨房,又关上了房门。
  二姐看到我和玉蓉这般惊骇万千的神色,停顿了一下,凄楚地说:“前天早上,红妹子和一个中老年模样、穿一身黄色海清大褂样式的老尼姑走了。等我站在三楼办公室隔窗发现时,她们已走到报社院子的大门口,正在上一辆蓝色的出租车。过后我问那几个与红妹子同房子上班的员工:红妹子是如何回到那个印刷房间?又是如何拿走自己那几身衣服与那把长命锁,却单单把她正在看的《红楼梦》小说与一个日记本放在桌子的抽屉里?还把一张存有九千元的折子夹在其中。大家都回答不上来,没有一个人看见红妹子的身影。”
  “什么?”我和玉蓉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半天都喘不过气了。“姐,你好糊涂啊,你让我如何再受得了,都是我害了你这一辈子啊。”玉蓉说着的同时,扭身猛然一下就扑倒在沙发的靠背上,香肩剧烈的抖动着,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二姐急忙抱住玉蓉一边极力安慰着,一边心情沉重地从茶几底下背回来的挎包里,拿出那本《红楼梦》、存折和那个日记本,递给身边的柳玉蓉,对玉蓉说:“这是你们那年借给她搞创业用的。她本来是要在榆城和黄佳豪一起搞个刺绣和家电维修的行当,她准备带一帮下岗女职工编织刺绣,给城里人卖她们绣的蚊帐、枕巾、被罩和床单等床上用品,让黄佳豪带几个学徒娃娃给客户修理家用电器,搞点运输,准备去过平平淡淡、平平安安的平民日子。可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了。害病后的红妹子曾经给我说过,五千元算是她给你俩还的债,四千元是她送给女儿晓梅和侄女小婧的一点关怀与疼爱。”
  二姐又转过身对我说:“红妹子得了一种叫人无法说清的病。自打去年九月份到秦城看望你们回来后不久,就出现了身材消瘦,嘴唇发白,剧烈咳嗽的症状,有时还咯出血来。我和你姐夫以为她患了肺结核。到榆城医院检查后,治疗红妹子的医生却说她患的是肺炎、肺脓肿、支气管扩张等疾病。其原由是红妹子长期艰辛劳作,没有休息好,加上日思夜虑,诱发情绪波动,亏了血精阴气,发展到阴阳两损,夹杂带出来气血不和等,一系列交织一起,形成了综合性的疑难顽疾,表示就医院目前的医疗水平,对红妹子的病无能为力。我们不死心,领她又到内蒙古呼和浩特和鄂尔多斯的几家大医院继续治疗。真是一个医生一个说法呀。也没有个最终确定的有效治疗方案,到了最后,医生谁也没办法治好。红妹子大概意识到自己剩余的日子不多了,又接到了她姑姑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养母疯疯癫癫地就跳了门前的石板河,等到人发现,已漂到下游田庄村口前面的那个大深潭里,早咽了气。红妹子不顾自己重病缠身,硬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哭着央求我从银行里取出她于东北和榆城辛辛苦苦挣来的所有积蓄,要回枫林村看自己的养母和干大。我和你姐夫叫她给自己留下一些看病钱,她苦笑着对我说:‘二姐、二姐夫,你看我都成了这个样子,我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妈把我从小养大,自己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我不能在她去世后,还没买一口好棺材,厚重的安葬她,我做女儿的心里有愧呀。再说了,我干大没有抛弃我疯了几年的妈,一直把她照顾的很好。我不能忘了我大,也不想叫他再受晚年的孤苦凄零。求求你们,就让我回去看看我的父母吧。’我害怕红妹子半路上病情加重,再出个啥意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就叫我那口子开了报社的车子,一起陪红妹子回了一趟枫林村。”
  二姐的儿媳妇含泪从厨房里走出来,把手里的两大盘还冒着热气的肉菜放到了茶几上,抬头对她妈提醒说:“妈,你就不要再叨叨了。我叔、我姨和两个小妹都还没吃饭呢。你让他们把饭吃了行不行?”说着,又跑进她妈的卧室里,把醒来因饥饿而哭闹的小婧抱到厨房里喂饭去了。
  “对,对。吃饭要紧,赶紧吃饭。”二姐揩了一把眼泪,急忙起身也进了厨房。
  看着眼前满满一茶几的饭菜,奔波了三个小时路程的我和玉蓉却没一点食欲,只想急于知道红妹子后面的情况。
  二姐不断催促着我们夹菜,自己还时不时地把热菜夹起来,放在我和玉蓉的碗里。看着二姐那样的热情,不忍心让她一番辛苦白费,我和玉蓉含着眼泪,勉强地吃了一点。
  多丽悄然带着吃饱了的晓梅、小婧轻轻出了房门,到家属楼下的院子里玩耍去了。
  二姐看我们实在吃不下去,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把饭菜撤了下去,却又端上来两杯热牛奶放在我们面前。自己坐下来,揩了一把眼角流出的泪水,凄然对我俩道:“你们知道吗?等我们进了村后,红妹子的养母已下葬在村口她家的责任田里。那时候,红妹子立刻接过宝山递过来的孝服,在闻讯赶来的全村人的簇拥下,头顶瓦罐,手持孝棍,一路嚎啕大哭着走到她母亲的坟前,双膝跪倒,频频叩头,哭叫着‘母亲大人一路走好’,一时间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人都要快晕死过去了。我看的眼泪管不住地直流,自己的心情也翻江倒海,思潮起伏,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几次拉她不起,我看的心都要碎了。觉得红妹子是那么爱她的养母,她是个知恩图报、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哪。那时,站立一旁的板筋叔也是泪流满面,仰天大哭。后来,红妹子跪在你板筋叔的面前说:‘大,你为我妈操劳了大半辈子,虽然你们一天都没有去领结婚证,你却是今生今世我最亲最爱最敬的大,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弱女子,没啥能耐,也给不了你啥金贵的东西,就是不想让你晚年再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下去,不想让你在一个没人陪伴你说说笑笑、吃吃喝喝的空旷窑洞里,了却自己的残生。大,我的亲亲的大,你要听我的话,我把你安顿在柳镇的敬老院里,把你后半辈子的养老钱一次给敬老院交清,让你不再每天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在那里,有人专门给你洗衣做饭,有人专门给你看病打针。只要你在那里生活好了,有人管你了,我也就没啥牵挂的了。大,你知道吗?女儿不久的将来,就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或许一年半载,或许三年五载都回不了村上,回不到你身边,不能给你端吃端喝,端屎端尿,照顾不了你的生活,孝敬不了你。我就只有靠敬老院来孝敬你了。大,你就答应女儿的请求吧。’我知道,红妹子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没安排好她的干大,那就是她这辈子最愧疚、最放心不下的事了。多好的女子,多美的心灵,那就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金子呀。”说到这里的二姐一下子就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痛苦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泪水流满了脸颊,湿了手帕,湿了襟袖,湿了心海,湿了灵魂。我和玉蓉深深地低下了头,不由回忆起我们和红妹子相处的那一幕幕点点滴滴、挥之不去、记忆犹新的情景,心头滚热,眼睛热辣,喉咙哽咽。
  黄昏时分,二姐夫回到了家里,一身疲惫地对我和柳玉蓉说:“我和我那几个做生意的哥们,这两天把酒店门关了。大家分成四组,在榆城的东西南北四个关区苦苦寻找。今个午饭后,我在西关区的云水庵找到了有人给我指出那个曾带红妹子出报社门的老尼姑。我们走进大灵宝殿时,那老尼姑刚焚香完毕,正端坐于莲花宝座内通经,对我的问话不予理睬,直到诵经完毕,以纸条夹经书之内,方起身双手当胸合十,与我悠悠道:‘施主所寻者,已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佛慈悲,愿普度患者,救其生命,促其复康。但先决条件乃患者须入玄门,方可百灾消亡,千虑除去,以达其人生之最终圆满。各位施主就莫费心机,苦苦再寻了。’我不甘心,质问她把红妹子藏到了何处,我们要当面问红妹子本人是否愿皈依佛门。那位老尼姑慈善一笑说:‘她心已决,已于昨日午时三刻,在此殿削发为尼,赐发号妙慧。今日清晨,妙慧师妹已随我云水庵之慧静大师,出游四海,细疗疾体。她们归来之日可能三年五载,亦可能七年八载,亦可能永不归来。各位莫心急,慢等待,还是以一生之光阴做自己的善事去吧。况且,此有妙慧师妹的遗信,各位细辩,如若不信,可请其亲近之家人辨真伪也。’她说着,递给我们一张纸条后就进了大灵宝殿的后殿。我们欲上前再问,两个小尼姑过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不得已才回来。”二姐夫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我,我抖抖索索地打开,玉蓉也赶紧凑了上来。我俩一看,上面是八个墨字:“皈依佛门,云游四海。”
  看到这八个字,我和玉蓉顿时惊讶的瘫坐在沙发上,脑门上出了一层冷汗。根本没料到来榆城一趟竟然没见上红妹子!眼看着宜州县春花幼儿园就要开学了,必须得赶回去给已是两岁半的小婧办入园手续了。一番思索,万般无奈,我们把带来的所有东西给二姐家留下,带上红妹子遗留下来的那些物件,又接过二姐交给我在榆城辉煌出版社出版的小说、诗词稿费,告别了苦苦挽留不住我们的二姐一家人,连夜踏上了返回宜州县城的路程。
  在火车上,玉蓉看到身边的晓梅、小婧睡着了,回头对我悔恨交加地说:“至此,我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透顶又多么不可饶恕自己的混蛋事。我为啥要写那些自以为要勾引你,要破坏我们家庭的女人名字,还可笑地把我的亲姐列在那些女人名单之首。这不是硬生生地把我姐挡在了家门之外,使得她有家不能归,有亲人不能团聚,我都做了什么孽啊。”说到这里的玉蓉已是呜咽到难以自制的地步。她看到南下的火车车厢里,大多数的旅客在浓浓的黑夜里睡着了,整个车厢显得很寂静。她若哭出声来,很快就能惊醒他们。她不愿大家看到她痛苦不堪的哭泣模样,便强压住心头的悲痛,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顷刻间,我感到了她热辣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知道妻子陷在深深的自责中,便不由得紧紧抱住她,安慰道:“蓉,你不要太过于责备自己了。其实这都是那个白洁的错,没有她对我三番五次的勾引,就不会让你日夜担惊受怕,也就不会出现你记录危险女人的本子,也就不会让你姐那次发现,以至于她原本极渴望与我们厮守一起,却因此而顾虑重重地始终迈不开第一步。”
  玉蓉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蛋,一双泪眼望着我,凄然道:“我真后悔给姐说了那些变相警告她的话,我姐那能听不来我的意思。她一生自尊自爱,坚强独立,从不愿乞求别人,从不向命运低头,一直渴望着能有自己美好、真挚、纯洁的爱情。都是我个混蛋硬生生地给拆散了呀。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啊。”她浑身颤抖着,嘴唇哆嗦着,神色憔悴,疲惫不堪。
  在我一再好言好语的安慰下,妻子才在极度的疲倦中,噙着一汪心酸的泪水,睡在了我的怀里。我摸了一把内上衣口袋里那一万元没有给出红妹子的钱和红妹子返回给我们的存折,又摸摸包里红妹子的那些遗留之物,不由想起了枫林村口的那颗大槐树、那条石板河、那一马平川的川道大路和漫山遍野的树林、山花,还有弯弯山路上走过来的红妹子那白杨树般苗条可爱的身影,花一样好看的笑脸……
  我们于半夜三更回到了县城家里。开门进来,看到张婕搂着已九岁并上小学四年级的侄女江佳婧,在我们大卧室那一米八的席梦思床上睡熟了。江佳婧的睡相实在不好,横躺着就把她小姨张婕挤到了床边。
  “你让晓梅和张婕她们挤一起睡,你和小婧睡北边的小卧室吧。我睡客厅沙发。”我编排着,就在长沙发上摊开了我的被子。妻子心疼道:“还是你和小婧去。我睡客厅。”我笑道:“你一路都没睡好,现在正是困乏之际。明天就要开学了,你还要给小婧报名的。”
  第二天吃早饭时,张婕说她头晕脑胀,身体不适,已给教育局请了一周假,自己要到生态城看病,就等我们回来告诉一声。
  临走那天,张婕把自己随身带来的所有东西留在了家里,只提了一个小挎包走了。我知道,她那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把我们的家完全当成了她自己的家。
  送走了张婕,我又安排玉蓉领佳婧、小婧分别到城关小学和春花幼儿园报名去了。
  不能让张婕这么不明不白、窝里窝囊地从他县委书记张大彪的家里出来,让世人知道就笑话死了,好像是我妹子张婕到真成了张书记老婆所说的“凶手”了,以后咋让张婕在大众面前抬起头来。不行,今个非要讨个说法,他们不给张婕赔损失,我就要和他们闹一场,反正老子也只拿了《秦城晚报》社给的就职推荐信,这他妈顶个屁用!大不了以后街头摆摊做生意。想到这,我热血沸腾,神情兴奋,叮咛一句晓梅在家早早做饭,就带上了门,一路朝县城中心的花园广场走来。
  远远看到广场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暖意。对,凡是有五星红旗飘扬的地方,就有公正和讲理的地方,我就不信为张婕讨不回来公道。
  走进县委大楼,迎面碰见县委办副主任甄子彤,他告诉我张书记在县委三楼小会议室开会。我问开啥会,甄主任戒备地看了我一眼,“你问这干啥?你是督察组的?我只透露一点,是个汇报会。”甄主任朝我撇撇嘴,径直走出了大楼。
  我从三楼的楼梯口刚走到走廊,就碰见张书记从对面的卫生间走出来。我赶紧迎上去,“张书记,我找你有事。”
  张大彪看了看我,笑道:“噢,原来是张老师啊。我猜你会来的,果不其然嘛。听人说,我家儿媳张婕可还在你家里。你‘非法’滞留他人,要给我说清的。请到接待室等十分钟,我的汇报马上完了。一会还要叫你解释‘非法’滞留张婕的事。”
  十分钟后,一个小干部传我去张书记办公室一趟。当我走进书记办公室时,张书记满面笑容地从办公桌后面的黑色大皮椅子里站起并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我道:“不要给我瞎嚷嚷,坐下来听我说。好不好?”
  张书记给我倒了杯热茶,放在我坐的单人沙发旁边的茶几上,自己一屁股坐在茶几一侧的另一个沙发里,双手一搓,恼怒道:“娘希匹,看我怎么就跟看阶级敌人似的。我有那么招你可恶可恨么?来,喝水。听我说话,不许插话。”
  张书记低头沉重地说:“痛失犬子,我心里难过,不是个滋味,可也知人死后不能复合。你王阿姨把张婕赶出家门是完全不对的,是和我们中华民族千年传统美德相违背的。我已严厉批评了她。那也是她一时间接受不了嘛,谁不爱自己的子女呢?现在,虽说文雁去世了,但张婕依然还是我们的家人。今后她将何去何从,完全由她自己决定。张琼同志临去世前把张婕托付给了你,你就是她娘家人了。你现在的心情我当然知道,就是要给张婕讨要说法嘛。这有何难,让张婕再回来就是了。”
  “张书记,你说的倒是轻巧。张婕是咋出你家的门,现在你一句话又叫她回来。她就那样没血性和自尊了吗?任由你们随意摆布。你们当了官也罢,可也不能这么欺负我的妹子。”
  张书记苦笑道:“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当然了,我会让你王阿姨在一定范围内,张婕赔礼……”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翻开盖子一看,正是张婕打过来的电话。只听电话那头的张婕说:“哥,我就猜到你去寻张书记了。现在,你当他面把我的意思说明白。他儿子走了,我现在成了寡妇,但我不能一辈子就只是个寡妇,我要寻找我后半生的爱情和幸福。现在我正式决定了,我要马上离开他们家。现在委托你和我玉蓉嫂子全权代表我,把我的私人物件立即从他们家里都拿走,我一天也不想在他们家待下去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张婕悲愤的大叫声,听得真真切切的张书记一脸的笑容一下子就僵硬在上面。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昨天一死,张婕今天就马上另寻下家。可见自己的儿子和张婕之间从来就有一点夫妻的情分。他们那个表面上的“夫唱妇随”其实就是给世人演戏的,其实就是披了名存实亡的“夫妻”外衣罢了。自己再死皮赖脸挽留张婕也没任何意义和道理。张书记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下,立即改变了态度,对我道:“既然张婕对我们家已厌恶到立即离开的地步,我也知道从前他们夫妻间、婆媳间的矛盾已堆积很久,根本无法调和。我个人呢,不妨顺水推舟,就成全了张婕,让她去吧。她和我儿好歹也是四年之久的夫妻,尽管张婕没有给我们家生出一个孩子。我认为,还是不能亏待了她……”张书记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子和一个房产证书,交到我手里说:“这是一张六万元折子,这是他们夫妻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你代你妹收下吧。我和你王阿姨就要离开宜州县到生态城去工作了。把张婕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张书记又坐回那个单人沙发里,接着说:“文雁啊,这一页翻过,咱们不提了,下来就是你和玉蓉的事。我万没料到你们又回到了宜州县,更没有料到玉蓉栽了这么个大跟头。一个很有前途的国家一级演员就这样毁于一旦,我真心痛啊,也觉得组织处理的太重了。国家培养一个如此出类拔萃的、广大观众非常喜爱的、名气很大的演员,那要花费多少钱,花费多少心血,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人才多的没地方用吗?不是,国家建设、民族振兴、社会发展不需要吗?不是,人民群众不需要丰富多彩的精神食粮吗?也不是。我就要走了,不能看着你们这些怀才不遇的特殊紧缺人才闲置一边,作用发挥不出来,我深感痛心哪。今年,国家出台了新政策,事业单位凡要进人须实行公开考试录用,不再对大学生直接工作分配了,这就是凡进必考制度。文雁啊,县教育局在九月中旬将面向全社会公开招聘一批师范院校本科生,以充实县中学的教师队伍。《秦城晚报》社的推荐信我看了,你当年在枫林村、在培训中心教书的情况我也很清楚,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既然你又回到了咱县上,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嘛。所以,我没给你打招呼,直接就给你报了名。”
  张书记说到这,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我昨天从县招考办给你要来的复习大纲,你好好看一看。可千万别给老子透露出去,否则我要打你下十八层地狱的。相信你能考上的,我是不想宜州县再失去人才啊。这几年,这个地处半高寒地区的山区贫困县,有多少人才流了出去。”
  “张书记!你真是个大好人。谢谢你,真的谢谢了。”我顿时心里苦热乎乎的,站起来一把握住张书记那只暖融融的大手。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就是我作为你们的长辈一份最大的心愿了。”张书记拍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出了办公室。
  归来的路上,我心里一直激动不已。回到家里,悄然拿出那份考试复习大纲,看其上面所须考试的数学、时政两门科目各仅有三十道题。这不等于把考试内容变相透露给我了吗?真是要感谢张书记了!
  吃饭期间,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她很高兴,说:“还是张书记这人人品好,一直没把我们当外人,尤其是在我们现在处于人生低谷时期,更显他难能可贵的高尚人格和尊重人才、爱惜人才的心里情感。”
  第二天,第一次送小婧、佳婧上学回来的晓梅突然提出了自己要外出打工,挣钱养活家人的想法,理由是她现已十八岁,长成了大姑娘,不能再在家吃闲饭了,不然,自己愧疚郁闷的慌。
  听着晓梅的话,我这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我半路上认作的女儿: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毛眼眼,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地微微颤动着,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她长长的卷发,像海草一样轻盈,又如瀑布一般美丽。而脖颈那一段裸露出来的肌肤白皙无瑕,透出了淡淡红粉。她的个头又长高了不少,看上去几乎和柳玉蓉一般高低,显得婷婷玉立,宛如一株挺拔纤细的杨柳,身材优美,两腿修长,整个人就是温柔与善良的化身,美丽与阳光的守护神,对我微微一笑,像一朵面对太阳的太阳花,阳光灿烂,清纯优雅,更像清水出芙蓉般洁白无暇,不带有丝毫瑕疵,犹如灵动仙子,美丽如花,美丽如画。
  哦!真是长成一个大姑娘了!晓梅的美丽简直和她妈有的一拼了。我看的禁不住啧啧暗赞,就爱恋地说:“看你个子是长高了,可是你的心还是一个娃娃心。这个纷乱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太变幻难测了。你一个女孩子涉世不深,出去太危险。我不同意你到处乱跑。”
  “爸,你看你,咋这么小看人啊。老实说,我在秦城爷爷奶奶那边的那些日子里,一个人都去过阿海家好几次了。我还见到了你的学生刘阿龙了。他长得比我还要高。我也看到了我三叔、三婶住在我阿海哥家,他们都不回枫林村了。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我,欢迎我去他们家‘打工’,说是将来会给你们和我很多钱的。他们说还没来得及和你们商量呢。现在,我先把这话讲出来。你们看我能不能去?”
  晓梅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了枫林村的大能人刘山本老汉和他的两个儿子刘阿海、刘阿龙以及刘家的其他人来了。第二天,我还在揣摩晓梅话意的时候,晓梅和刘山本一家人好像是事先通好了气似的,刘家人如同地底下冒出来的水泡,变戏法似地一大早来到了我们家的门口。
  当防盗门铃声响起来时,我以为又是刘阿秀抱着自己的双胞胎来串门子,谝闲传来了。打开门,那一瞬间,我却看到的是刘山本那张笑的如同一朵花一样的苍老的笑脸。
  招呼客人们做下,彼此一阵寒暄后,我才在忙乱的招呼后,静下心用近视眼仔细看了过去。坐在我前面的是刘山本、刘阿海夫妇、卿远光夫妇和刘阿龙。呵!倾巢出动了!招一个打工的女娃,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到好像是来提亲的嘛!
  刘山本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生意人,一下子就看出了我心中的猜意,大笑道:“贤侄啊,你猜对了,我就是提前给我们家阿龙处‘对象’来了。张老师!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老汉把话说完后,你再好好考虑后再给话也不迟。”
  刘山本使出了浑身解数,几乎是把他人生最精明、最和善、最亲近、最亲切的一面尽情展示出来,在全家人一起给我和柳玉蓉陪笑脸、陪小心的氛围里,把他认为是最完美的未来情景,以一个农村人朴素的思想情感化成感人肺腑的语言,给我和妻子和盘托出,毫不保留地来了一个底朝天。
  在刘山本一番动情的阐述和描绘后,又在刘阿龙夫妇、卿远光夫妇的极力补充和深刻解释下,我们才弄清了他们的此番的目的极其原由。
  刘山本的确是给自己的小儿子刘阿龙来提前提亲的。他刘家怕我把自己这个已长成十七八的美丽女儿若是许配给了别人,他们就要倒八辈子血霉了。所以他们亟不可待地、提前跑到我们家,要我们把晓梅许配给阿龙。刘老汉又告诉我们,刘家在他的指点下,刘阿海、刘阿龙兄弟俩于秦城开办了三家服装城、四家大酒店,两个汽车专卖城,组建了一支庞大的运输车队,从陕北的榆城、三边县、延州县、轩辕县、北塬县等地的石油、煤炭基地,拉出原油和煤炭,再倒卖到滇西南、黔西北、蜀中南和桂鄂皖,又从那些地方把南方的商品倒卖到北方这些城市。今年,雄心勃勃的刘阿海又申办了一家旅行社,购置了八辆大巴车,开辟了“华东五省市”旅游专线,招聘了二十个多个男女大学生。就连枫林村好些人家的孩子都给刘阿海家打工了。刘家的生意已经做大做强,虽比不上前几年的亿万富翁朱游达,却也是家产到八千万之上了。刘老汉反复强调的是刘阿龙和张晓梅从小就是一个村长大的娃娃,互相知根知底,互有好感。我们在秦城居住和工作的那段时间里,晓梅借她爷爷奶奶家与刘阿海家很近的便利条件,常能见到刘阿龙,两人接触频繁,也有了情感,都把对方看成是自己今后的人生伴侣了。所以他们刘家这次来提前到我家‘提亲’,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了。
  最后,刘山本说:“张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们不立马叫俩娃结婚,我也知道有《婚姻法》哩。将来两娃娃到了结婚年龄,先由我们提出来,后由你们来确定,成与不成,我们绝不半点强求。”
  刘阿海紧跟着说:“张老师,晓梅现在是完完全全愿意到我们家去。您和玉蓉若点头同意,我这么提个建议,我以你俩和晓梅的名义,从我的固定资产中拿出五百万作为你们三人合伙入股的股份,每年给你们红利二十万。另外,每年利润若增多,还可提高红利分配额。要我说,你和玉蓉就不用上那个班了。坐享其成,只等花钱。你看如何?”
  我不以为然道:“刘大哥,听我老刘叔说你们光本科生就招了二十多,你是你们刘家实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怎么不给你弟从本科生里挑一个漂亮媳妇?你们家的远光、阿秀不是还在县城混世事……”
  不等我说完,卿远光就急不可耐地打断我的话道:“老同,我今天来就是给你说,我已辞职了,明天把租赁的房子退掉,就跟我妻哥到秦城做生意去了。”
  刘阿龙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道:“我根本就没看上那些娇滴滴的女大学生。我在柳镇念到初二就滚蛋回家了,文化程度也不高,说话就能和晓梅说的来,俺们之间也有共同语言和兴趣。兴趣就是爱吃吃喝喝,一句话,我俩都是个吃货。”
  刘阿龙的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却也引发了我的回忆。怪不得晓梅这个鬼丫头常给我和妻子拿回秦城许多名贵的小吃。我追问时,她编谎说是爷爷给买的,安康爷爷给买的,周蓉姑姑给买的,老王爷爷给买的,反正就是理由一大堆。现在一看,全是刘阿龙给买的。
  我低头思索了半天,最后抬头问晓梅:“你是咋想的?”晓梅一下子红了脸蛋,扭捏道:“我没啥,就看爸爸你和我妈了。”说罢,深情地看了一眼刘阿龙,也是一挑门帘子,宛如周蓉那次见万金龙提亲时的样子,含羞带笑地跑进了北边的小卧室里。
  卿远光见我还在飘摇不定着,急的站起来道:“你不信他们。还不信我吗?自从高中至今,咱俩就是一对铁哥们,好的不分彼此。晓梅在秦城,有我保护哩。阿龙敢欺负晓梅,我就把他扭送你这里,任凭你发落。”
  刘阿龙马上跪在我和玉蓉面前指天发誓,做出了几条保证。最后道:“我若动晓梅一根汗毛,定遭天打雷轰”。刘阿秀也说:“我们现在就是把晓梅当成没过门的媳妇看待,她就是我们刘家的主人了,能参与家里的一切管理,不算打工的。以后到了结婚年龄,婚事成不成,你和我玉蓉姐说了算,由晓梅自己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双方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如若反悔,法堂上见。”
  玉蓉见状,对我说:“你看晓梅那个样子,她早就同意了。今天,刘家老老少少来了这么多。又这么诚恳地提出来,我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你觉得呢。”
  我看到刘家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我最后如何表态,苦笑道:“既然刘叔一把年纪了,还不辞劳苦地亲自登门提亲,可见你们的诚心诚意了。我要再不愿意,不但伤了我女儿晓梅的心,也伤了你们的感情。既然都到这份上,我还有啥说的。字据呢?”
  卿远光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几页纸,铺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说:“老同,这是我起草的一份合同,你审阅一下,若同意即可签字吧。”
  看罢合同,我觉得这份“提亲合同”内容详尽,逻辑严密,双方余留空间很大,并没有演变成不成亲则成仇的惯例,而是充分保护了双方的合法权益。这份合同充分体现了刘家真诚保护晓梅的根本态度和基本原则与立场。我和玉蓉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后,都在合同上填了字,按了手印。
  在刘山本笑眯眯收起合同时,我提了一个条件就是我妹张婕如果那天愿意下海做生意,刘家要吸纳她参与进去,当成是重要的亲戚关系来对待
  当我说了张婕的名字和我的要求后,刘山本呵呵笑道:“没嘛达。张婕老师来了,就是你们来了,绝不敢怠慢半分。”
  在满屋子里人们的一片欢声笑语里,我们两家各自拿了一份“提亲合同”书,又请了我父亲单位的老胡叔做了中间介绍人。
  临和我们告别时,刘山本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看着我,握住我的手说:“老村长退了。梁光当了村支书,宝山也当了村主任。村上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这都多亏了当年你的功劳啊。我每次回村,一踏在亲切熟悉的土地上,看到隔壁老梁家门前那颗老枫树,就不由人想起你和红妹子在村里相亲相爱的情景,我老汉的心好像也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听人说,红妹子得了顽疾,盼上见你们一面都难成的很,最后无奈归了空门,浪迹四海,治疗疾病。娃呀,今生今世,你一定要替老汉我,替全村的父老乡亲们寻红妹子一番。你在找你苦命可怜的山妹子时,有啥困难,给我们刘家吱上一声,千万不敢憋在心里。千里万里、十年八年的寻找了去,只要你娃有这颗心,我老汉就是花上几百万也感觉值,一定会帮衬你一把。”
  刘山本这些话说的满房子的人顿时眼泪汪汪,都低头沉默不语。我一把拉住刘山本那双榆树皮般苍老枯瘦的双手,泪眼模糊道:“叔,我一定会找的,一定会的。”
  目送着刘山本一家人开着那几辆高级小汽车缓缓离开了县城,直到钻进城南的隧道看不见了时,玉蓉有点后悔地对我说:“咱们是不是也不用辛苦上班了,和你老同一起去秦城的刘家做生意去。”
  我摇头道:“小心为妙,静观勿躁。咱们把女儿赔了进去,不能再把咱俩也赔进去。万一晓梅以后走投无路了,咱们就是她的归宿和避港湾了。”
  妻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而一旁的张晓梅却不以为然地对我不满意的撇了撇嘴,扭头先回了家。
  一个星期后,张婕从生态城回来了,与此同时,县委张书记和他老婆也调到生态城,撵他们的大儿子张文卓去了。
  吃晚饭期间,我把张婕离开家里后所发生的一切事告诉张婕,并把张书记交给我的她家房门钥匙送还给张婕。接过钥匙的张婕愤然道:“我也是才知道。张书记那可恶的老婆临走时,硬叫教育局免了我的校长职务,我一气之下,早早回县城先没回咱家,而是把停薪留职信交教育局长哪里去了。卿远光前几天就一个劲地在电话里鼓动我去秦城帮他,说他们公司现在缺乏优秀管理人才,让我带领那二十多个大学生,建立起公司的高级管理层,叫我做策划部的主任,协助卿远光管理全公司的业务,每月工资三千五。我现在回家里就是和你们商量这件事,我很想去的。”
  过了几天,张婕的书面报告被批了下来,县人社局、教育局同意她停薪留职。我俩看张婕去意已决,再挽留也无济于事,也只好答应了。张婕把自家房门的钥匙又还给我说:“哥,你们要用我的房子,你们随便住,对外租赁也可以。你们把我值钱的东西都搬到咱的家里,万一我混不下去了,我回来还干老本行。我的后路我早想好了,你们不用担心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把我姐的孩子托你们管带好,我给咱们先行探路,摸石头过河,走对了,我就拉你们一起过。走错了,牺牲我一个,不是还有哥哥嫂子做我坚强的后盾吗?”
  到了九月中旬考试时,我以第一名成绩通过笔试,又一路通过政审、面试、体检,第一个被录取到宜州县城中学担任高二级数学老师。玉蓉无事可干,我让她暂时在家给我做饭和带孩子。
  过了几天,刘阿海、刘阿龙各自开了一辆“钻石”牌小车接张婕、晓梅要去秦城了。临出门,张婕、晓梅对我和玉蓉恋恋不舍地哭了一鼻子,提着自己随身几件衣服,上了刘阿海的小车。阿龙却把自己开的那辆小车留给了我们,眼睛润润的说:“你们不是要找我红妹子姐吗,这就是你们的交通工具。车牌已挂,行驶证、车险也办了。你们只要有了驾驶证,就能立即开车了。”
  刘阿龙一头钻进他哥的车子,和张婕、晓梅一起探出头朝我招了找手后,一溜烟地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影子,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惆怅和失落。
  往回走的路上,我问玉蓉:“你有驾驶证么?”
  玉蓉自豪地一笑,说:“我大学期间就拿到了。只是我没有告诉你,一直锁在咱家写字台的抽屉里。我是怕你个毛手毛脚的慌张小子那天整理抽屉中,再给我整理丢了。”
  晚上,我安顿好佳婧、小婧在小卧室睡下后,只来得及刚刚上床钻进玉蓉的被窝里,二姐就从榆城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从云水庵要到了红妹子那日削发为尼后,与惠静大师的彩色合影照以及红妹子佩戴那把长命锁的照片,两天前已通过邮局加急发来,明天宜州县邮局会电话通知我们取信。又说他们查出惠静是位集医学家、佛学家、养生家、音乐家于一身佛界圣僧,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金陵人士。常年身穿黄色海清长褂,斜跨药袋,手持竹笛,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仔细看着那两张珍贵的照片,我和玉蓉大哭了一场,思念之情尤为迫切,心里同时也涌出了莫大的希望和安慰。随着国庆节的临近,我们渴望见到红妹子的心情越来越强烈,以至于到了趁夜难眠的程度。我和玉蓉仔细商量一番,认为红妹子常年生活在陕北与关中结合部的宜州县东北山区,从生活饮食习惯上分析,她多半应在北方漂泊。于是,我让玉蓉把晋西北、晋西南和冀中、南方的所有尼姑庵和较大寺庙都找了出来,记录在本,又策划好了最佳行车路线。出发前,我们把晓梅叫了回来,让她照顾小婧、佳婧。我和妻子要在国庆节那短短的七天假期里,踏遍晋冀大地,决心找到红妹子!
  我俩每天起早贪黑的开着车子,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路风餐露宿,一路风尘仆仆。两人饿了就啃面包,吃方便面,渴了就喝矿泉水、饮料,困了就把车子停在路边,闭上眼睛小小休息一下。直到第六天的中午,我们才最后失望地从晋北的五台山走了下来……
  寒假来临,我们把红妹子和惠静大师的彩色合影照以及红妹子的那张长命锁照印刷了几十万张,交给了刘阿海的运输车队和张婕的旅行社大巴车队,又让秦城的刘阿龙在秦城市内与周边地区组织人力张贴,留下了我俩的联系方式。急急做完了这些事后,我和妻子顶风冒雪,满怀希望地再一次踏上了寻找红妹子的路途。
  这次,我们把照片贴在车子的两侧和车尾,自秦地之潼关东出发,沿豫北一路东进而去又折西南而下,在鲁豫皖三地全面铺开,细细寻去。还特意到红妹子、柳玉蓉姐妹俩当年的出生地——安徽安庆市裕华镇张家村跑了一趟。一路上,凡是能问的人都问了,大多数人摇着头表示不认识,也有人说他们在几天前见过她们,只是记不清又到了什么地方,有人给我俩说她们在黄山讲经,有人说她们在峨眉山上采药,有人说她们南下云南在西双版纳给少数民族治病,也有人说她们在东北的长白山修行养生……
  我俩内心无主,神情茫然,直到走的筋疲力尽,直到希望化成了绝望,万般无奈,只好驱车返回。
  在返回宜州县的路上,面对身后那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的群山,我和妻子同声高喊了起来。
  “妹妹!你在那里?”
  “姐姐,你在那儿?”我和妻子一遍遍大声地呼喊着,雪山耸立,沉默不语。我们又对着眼前长长的、宛如一条冰河的雪谷高喊,深谷回应着,好像回答道:“我不不知道,我不不知道。”哀痛、悲伤、忧愁一起涌上了我们的心头。我含泪对妻子道:“咱们还是回家吧。小婧不能长时间得不到父母之爱,那是对她的不公平。我都好像都听见她要爸爸妈妈的哭喊声了。再说了,说不定张婕、阿海、阿龙他们有新消息了。”
  我的这些话,让妻子难过的一阵泪如雨下,再也顾不上继续找下去了。她和我急急忙忙赶回了秦城。
  临近一九九六年的春节了。刘山本决定今年春节提前放假,公司所有的员工都拿了红妹子的那两张照片,各自返乡回家。刘山本规定,凡是寻到红妹子的员工重重有奖,工资连升两级。又对我、玉蓉和张婕、晓梅说:“马上就过春节了。你们也该歇歇了。你们一家人就早早回县城好好过个年吧。”
  腊月二十五日,我带着妻子玉蓉、妹妹张婕和女儿晓梅、佳婧、小婧,一家六口人开车回到了县城。到了腊月三十那天上午,我和玉蓉突然想到要给亡故的父母上香烧纸,祭奠亲人。便又驱车回了一趟杨柳茆村,等到再回到县城时,已是黄昏五点左右。心里想着张婕她们一定做好了晚饭,在等我和玉蓉回来。
  车子款款停在我们楼下的街道边,我从副驾驶室出来,到车子的后备箱里取东西,正在弯腰之际,突然,从对面丁字路口那段朝着这边缓慢向下的路面上,一辆满载建筑工地上拆下来钢钎的载重汽车,由于车速快而来不及刹车,竟然沿着光滑冰溜且方向向下的街面,飞快地斜冲了下来。我只来得及听到妻子大喊一声:“哥哥,闪开。”就觉着身子被玉蓉死命地推了一推,我一下子被推出了三四米远。就在我惊诧着倒下的同时,分明看到了那辆载重卡车在即将侧翻的一瞬间,车上的绳索崩断,猛然滑出来一根长长的钢钎,一下子就飞插进妻子的身上,她被撞击的宛如一只飞起的美丽蝴蝶,在高高的空中划了一个弧形,然后就重重摔在了我身后街道旁边的四季青绿化带里。
  仿佛时间刹那间都凝固了!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停止了活动。我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时间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就在前几秒,妻子还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给我说自己要赶紧回家帮张婕、晓梅包饺子,赶在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报出午夜十二点钟声的那一刻,给欢天喜地的孩子们发压岁钱,与全家人举杯庆贺,再到楼下的街道上燃放鞭炮和灯花,以除旧迎新,祈求每个人在来年里,一生幸福、一生平安。可这回,她却突然就倒在了铺满雪花的、满是泥泞雪水的、冰冷坚硬的街面上。我疯了一般地一边打电话叫楼上的张婕,一边拨打县医院的110救护车。
  在抱起妻子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世界全黑了……
  经过医护人员一夜一天的紧急抢救,妻子总算是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透过眼帘,她把目光从老王叔、山本叔、老胡叔、阿海夫妇、远光夫妇和阿龙的身上扫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坐于床头,紧紧抱着她上身的我,凄然一笑道:“哥哥,张婕妹子和女儿佳婧、小婧呢?”
  我知道张婕怕佳婧、小婧看到如此令人揪心不已、悲痛不已的场面,小小年纪稚嫩的心灵过早承受了不该有的阴影和悲伤,不利于孩子以后健康成长,就抱着小婧,拖着佳婧,静静地站在抢救室的走廊上。
  妻子一对美丽、清澈、明亮的毛眼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一双没有了血色的小手,死死地攥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道:“哥,原……原本不……不求同……同年同日……日生,只……只求同……同年同……同日死……死。可是,老天爷……爷要我……我先走……走一步。我不能再继续陪……陪你了。你带上咱……咱们的小婧去……去找我……我姐吧,我会在……在天堂微笑地看……看着你俩步……步入婚姻……殿堂。哥,我先走了……”妻子的头一歪,那双紧接攥住我的手的小手,一下子松开掉在了床沿外,那对漂亮、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一对长长微翘的眼睫毛随即轻轻盖在了眼帘上,美丽的脸蛋在惨白中泛着一丝红润,宛如一个刚刚睡着了美人一样,显得那样的安详、宁静。
  “玉蓉——”
  “嫂子——”
  “妈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婕、晓梅、佳婧、小婧一同扑在柳玉蓉的身上,不断地摇晃着她,嚎啕大哭了起来。顿时,抢救室里哭声一片。
  在城东郊的坤岭公墓里,安葬妻子的那天,正是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隆冬景象。
  晓梅手里拿着玉蓉的遗照,跪在了最前面的雪地里,我和张婕立在了晓梅的身旁,我的身后雪地里跪的是佳婧和刘阿龙。四周站着老王叔和刘家的老老小小一家人以及妻子生前群艺馆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
  哀乐阵阵,鞭炮声声,哭声凄凄。当棺材盖子即将要扣上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盖着华丽棉被,身穿七层黑色寿衣,脖挂那把长命锁的妻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张脸庞显得更加雪白、美丽、纯真,宛如刚刚睡着了一般的美人一样。泪眼下、恍惚里,幻觉中,我觉得玉蓉好似就要醒了过来,就要起身坐了起来。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她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和快乐的说话声,仿佛听到了她在脆声地叫我:“哥哥,我来啦!拉上我呀——”摸着刻入石碑上妻子那张照片,泪眼婆娑下,看到的是她对我的灿烂动人的笑容,显得那样的亲切、和善……
  春节之后的元宵节里,我在小婧不停要妈妈的哭闹声中,突然想起张琼给我写的那封信,就让正在拖地板的晓梅抱小婧到楼下的街道去看热闹的社火表演和长蛇阵般舞动的扭秧歌队伍。我急忙在大皮箱子、大衣柜、写字台、书柜和大床上翻着,却到处也找不到了。这时,出去买菜的张婕一推门进来,看到我那着急要死的样子,疑惑着问:“在整理我嫂子的遗物么?”
  我抬起头,苦笑道:“在找你姐给我的那封信——”
  张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她睡的那间小卧室,不一会拿出来一封信递给我,说:“我姐就猜到了你毛手毛脚的会藏忘了地方找不到,也给我复印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呶,你看,信口都密封了。上面还有她的红手印呢。这是她在去世的前一周写的,都不让我看呢。”
  接过那封信口摁满了张琼红红手印的信,我坐在写字台前的皮椅子里,又接过张婕温柔递上来的一杯香喷喷的奶茶,慢慢地打开张琼写给我的那封信。
  亲爱的文雁弟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也接到了死神的召唤。在这即将告别留恋人世的几个小时里,我满含热泪地、无比郑重地叫你一声:弟弟。现在,姐姐就是想给你说两件事,你如果都接受了,我才能安然地离开人世,笑枕黄泉。
  第一件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在那年那个雪花飞扬的寒假教师节会上,我给会场的教师们做报告时,一眼就看到了和我妹子坐在一起的弟弟你。我已死去了两年的爱情火花就在一刹那被点燃了,我的心里泛起了爱情的波澜,久久不能平息下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心里已经装下了你这个弟弟。一个大你六岁的寡妇就这样管不住自己地爱上了你这个毛小子了。这或许就叫“一见钟情”吧。我没有勇气当你的面说出来,就联系了一帮张姓的朋友助阵,以搞私人宴会为名,准备在宴会上向你正式提亲。后来,看到了红妹子给你织的围巾和围巾上的那一行字,我明白了,悄然流下了两行热泪,就把我的这份爱深深地、默默地埋在了心底,直到枫林村开展美丽乡村建设那会,你在我办公室让我看你的规划报告时,我再也不想让点燃的爱情火花被我自己熄灭,那一刻,忘情的拥抱你,换来的是红妹子深深的抵触和责备。现在,我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了,再不给弟弟把我对你这些年的深深的、也是默默埋在心底的爱情如实说出来,最后带进坟墓,我将终生遗憾,在黄泉路上也走的不安然。现在说出来了,我也不怕你如何去想?只要你认可并接受了我临死说出来的对你的爱,我就心满意足,可以瞑目了。
  第二件事就是我妹张婕的事。想必远光兄弟已给你说了吧。我父母去得早,妹妹和我相依为命,相互一路搀扶,一路艰难走来,风里雨中,磕磕绊绊,受尽了人间的坎坷。尤其是妹妹婚姻的不幸,成了我这一生最大、最痛苦、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心病。我和江凯过的是有丈夫无爱人的生活,我不想叫妹妹再步我后尘,一辈子不开心。妹妹她从来都听我的话,把我视为她的亲娘一样。现在,我要先行一步,离开妹妹,纵使舍不得来也要舍啊!一想到她带着我的女儿去嫁人,她今后的婚姻生活一定更会雪上加霜。那里有她的爱情?那里有她的幸福?那里有她的归宿?我只怕小妹从此一人拉扯个孩子,行走在茫茫人海里,谁才是她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终身伴侣呢?我问了自己无数遍,那就是你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天爷给了我妹妹能做你妻子的机会,我乞求你不要嫌弃她是个结过婚的寡妇,不要嫌弃她还带着一个孩子,不要亏待她,把她当成了外人,你就娶我的妹妹做你的妻子吧!姐在这里给你下跪了!如果老天爷不给她那么好的机会,她即便做不了你今生的妻子,姐姐也恳请你认她做你的亲妹妹,一辈子去呵护她、照顾她,给她一份你担当哥哥的责任。我在这里同样深深的向你鞠躬了!
  夜已幽深,秋风肃然,滴液无声。我不忍看妹妹悲痛欲绝的神情,就撒谎让她到外面的街道药店给我买一种根本就不存在的药。借此机会,就把我这几年藏在心里的话和心里的期盼以及我给你的殷殷嘱咐,都化成我生命即将消亡的最后乞求和希望。
  亲爱的弟弟!你就答应了吧!我会在在九泉之下深深感谢你的。
  深深爱你的姐姐:张琼绝笔
  这是一封没有年月日落款的复印出来的信。我能想象得出来那是张琼发现张婕没买到药又返回医院进病房的时候,一定是在慌乱之中,赶忙把信藏到了枕头下,过后托了什么人在街道的打印部复印并替她密封而成。
  看着手里的这封复印信,我的眼睛瞬间模糊了,以至于最后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张婕颤抖地从我的手里接过姐姐的信,一字一句地含泪读完后,竟然一下子就爬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婕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漂亮白嫩的瓜子脸蛋,一对闪着泪花的美丽、明澈的大眼睛里闪现着哀求和深情的光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红潮潮的小嘴颤抖着,半天才“哇”一声哭了出来,“哥哥,我一定谨遵我姐的意愿,也同样郑重表白我自己的意愿。今生今世,我张婕愿与哥哥一块儿养大我们的孩子,与我一起风雨同舟,祸福与共,共同走完我们的人生之路,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哥哥,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恳求哥哥娶我为妻,我要做你一辈子的人生伴侣,求哥哥答应我吧。”张婕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脚下,一把紧紧抱住我的身子,抬起一张令人心动的、生动灿烂的泪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等候着我的最终表态。
  “我答应你。”我也跪下来紧紧地抱住张婕,两人顿时哭成了一团。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间,已到了九六年的七月十八日。而这个日子正是玉蓉去世整整半年的日子,也是我和张婕领取结婚证已四个月的特殊日子。为了四处寻找红妹子,我和张婕不但花了女儿晓梅孝敬给我们好多的钱,也没顾得上举行个简单而有纪念意义的结婚仪式。在九六年七月十八日这个平凡的日子里,我们这对平凡的一对新人决定就在家里搞个简单的新婚仪式,一是为了纪念去世的玉蓉在天之灵好好安息,保佑我们,二是祈祷在茫茫人海中漂泊的红妹子,身体健康,快乐幸福,早日归来,三是让孩子们能尽快地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高高兴兴地走好各自的人生之路。
  那天晚上,参与我和张婕新婚仪式的刘山本夫妇、老王叔夫妇、刘阿海夫妇、卿远光夫妇和阿龙九位客人提着各自带来的礼物,按时到场。大家喜笑颜开地把年纪最大的老王叔两口迎在围绕饭桌摆了一圈椅子的上方位置,他们的两边分别坐了我和张婕,我的左下方坐了全部的男性,张婕的右下方则坐了全部的女性。仪式之前,我们全家人依次排开,向客厅墙上挂着玉蓉遗像下方的香炉里依次敬香,敬酒和鞠躬后,又给亡妻玉蓉摆上了果品大盘,盘里放一双筷子和盛满了酒的杯子后。在大人和孩子们的祝福与欢笑声中,我和张婕眼含着激动的泪花,喝了交杯酒,我给妻子张婕戴上了新婚戒指,她则给我敬献了一篮鲜艳夺目的玫瑰花。
  那时,穿着一新、更显漂亮而朴素大方的张婕,袅袅婷婷、灿烂动人地站了起来,面对着柳玉蓉的遗像,含泪带笑地说:“嫂子,我和文雁今天就是正式结婚了。这也是嫂子您一定希望看到的结果。您放心,我会把小婧当做自己亲生的女儿一样对待,我会竭尽全力把孩子们拉扯大,让她们健康成长,快乐成长,幸福成长。把她们培养成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这就是我,也是全家人对您最好的纪念和哀思。嫂子如果在天有灵,请保佑全家人吧。”
  第二天下午,我和张婕在我家对面的燕林饭店,盛情款待了即将要走的客人们。在送刘家一家人和晓梅上车的时候,我诧异地看到张婕把辞职信交给了刘阿海。张婕说:“阿海哥,请允许我暂时辞去刘阿海实业有限公司策划部主任职务。我现在是我文雁哥的妻子,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虽说女儿晓梅大了,也有你们时时在呵护着,不需要我再牵挂着。可是佳婧、小婧还小,她俩还需要我的养育。我要肩负起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陪着我的家人一路走下去。我只能说,待我和文雁哥寻到红妹子后,我就回咱们公司来了”。
  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街道,听着街道上渐渐大了的雨声,我的心里一阵无比惆怅。我听不到女儿晓梅清脆的笑声和调皮的说话声,也听不到她美妙动人的歌声。在早早安顿好疯跑玩耍了一天已经很疲倦的佳婧、小婧两小姐妹在小卧室睡下后,坐在客厅电视机前的沙发上,我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苦笑着对偎依在我怀里的妻子张婕说:“玉蓉离世,晓梅又走了,房里一下子寂静了许多,真让人有些不习惯了。玉蓉在世时,总是高高兴兴地一边唱着黄梅小调,一边做着家务,带动的晓梅也欢快了不少,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哇哩哇啦的,多热闹哇。”
  张婕白嫩漂亮的瓜子脸蛋微微一红,柔声道:“老公,你知道吗?其实我在生态城上师范时,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也是个小小的歌唱家和舞蹈家呢。今后,我会每晚歌唱一曲,送你好多好多动听的歌儿。我带着佳婧、小婧给你跳舞,为你跳很好看的傣族、苗族舞蹈,一定会让你高兴起来的。咱们明天一大早就把老王叔的老伴谢大婶接回家里来,把孩子们托付她照看,把房门钥匙交她保管。咱们不是明天又要踏上新的寻亲征途,还要满世界里去寻我们的红妹子吗?”
  我点点头,爱恋地看着怀里的张婕,说:“明天就把玉蓉的遗像收起来,不要叫孩子们看到心里难受。咱们一家人要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振奋精神,认认真真、高高兴兴地过好人生的每一天。咱们过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不正是她们姐妹两个所希望的吗?”
  张婕一面认真而听话地点着头,一面款款起身说:“夜已幽深,咱们也该早早休息了。明天还要驱车赶路到江南一带呢。我给咱们铺床去。”张婕说着,回头脉脉含情地望了我一眼,白嫩漂亮的脸蛋突然就红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一般艳丽秀美,动人心扉。她微微地低下头,一排皓齿浅浅地咬了一下红艳艳的小嘴唇,回过头对我娇羞万千地一笑,“我等着你。”
  我看到电视柜右边的门子还没关上,起身去关时,意外发现里面放了一个色彩鲜亮的大木盒子,拿出来放在沙发上,轻轻打开一看,正是红妹子为我织的那条漂亮的浅灰色围巾和那双结识好看的黑色布鞋以及两只华丽的鞋垫。下面是她没有看完的那本《红楼梦》小说和那个厚厚的日记本。
  看到眼前红妹子遗留下来的那些物件,我的眼睛霎时就模糊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听着风儿敲打窗户玻璃的声音,透过泪花溢出而形成的一层泪帘,我仿佛看到了美丽可爱的红妹子正坐在家门口的那棵老枫树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含着忧愁的目光在瞭望脚下一马平川的大路。耳畔飘来了曹燕珍老师那首充满深情的《盼哥》:“阿妹给阿哥写封信,不拿纸笔拿起针。一行行针脚一行行字,行行都是相思情……”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强烈思念和情感痛苦折磨,一下子扑倒在那些物件上,把它们紧紧揽在了怀里,心灵深处迸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红妹子,你在那里?”
  
  
  尾声
  十四年后,晚春初夏季节。
  一个周末清晨,我和妻子张婕正在城南郊外的春芳苑生态园里锻炼身体,突然接到二姐从榆城打来的电话。她说,云水庵的月慧大师把红妹子临终前写的那封信极其最后一张还俗后的彩照转交给了她,她在三天前以快递方式寄给了我们,说是应该到了宜州县的“汇通”快递公司了,然我们赶快去公查询。听到这个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和张婕急忙开着我们的车子返回了城里,赶到城北的“汇通”快递公司门前,恰好就接住了那位女快递员递过来的一个邮包,她笑着说:“文雁,我正要给你们打电话送过去呢,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
  我抱着那个小小的绿色邮包,拉着爱妻张婕跑回了家里。顾不上喘口气,我急忙拆了起来。可是,心跳加速,双手颤抖,只感到眼前金星直冒,半天也拆不开来。张婕亲昵地看了我一眼,款款地扶我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自己麻利地打开,拿出红妹子的那封信就低声读了起来。
  文雁哥、玉蓉妹:
  当你们接到这封信后,我已在天堂里微笑地看着你们,正在默默地祝福你们和孩子,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的生活。
  文雁哥,记得我曾在一封信里说过,“只要你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不会去死,我会保全自己圣洁干净的身子,用身心去维护我们那一段刻骨铭心、至死不忘的爱情,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陪伴着你们走完人生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一直心灵相伴地走到我们生命共同消亡的那一天。”可是,佛祖在召唤,我必入西天。现在,我即便日思夜想地想再见你们一面,再如何地不想离开你们,却也是心不由衷,身不由己,万般无奈呀!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陪着一盏青灯,陪着几本经书,等待灵魂升天的那一刻。此时此刻,我只能惭愧地说,对不起了,我的至亲至爱的亲人!
  文雁哥、玉蓉妹,我是多么的不想离开你们!多么的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尽管我每晚跪在菩萨面前,无论多么的祷告、多么的乞求,多么的希望,也是不可逆转,最终也还是如此不变的结局。疼痛溢满骨肉,孤独溢满心怀,思念溢满脑海,泪水溢满双眸,望眼欲穿,我只看到的是青灯为伴,经书为枕。亲人哪,你们在哪里呀?见不到你们,我的心到底也不甘哪!
  我就要走了。再见了,亲人们!我别无他求,只是希望哥哥、妹妹记得一定要在每年的今天,请你们面向东南方向,面向生我的故乡,在县城郊外的十字路口上给我烧一把纸钱,烧一件寒衣,让我在去西天的路上,走的坦然和自信。
  代我最后问好女儿晓梅和侄女小婧。希望她们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快乐成长,健康成长!
  深深爱着你们的红妹子
  绝笔于1996年1月1日
  张婕读罢,泪流满面,而我则失声痛哭,不能自已。两个同胞姐妹竟然在同一天去世,让我和她们姐妹俩阴阳两隔,永世难见!此时此刻,怎不叫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怎不叫人哀思绵绵、永无尽头。其实,九五年寒假期间,我和玉蓉驱车奔驰在鲁豫皖的大地上时,我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说出来,怕身旁满怀希望寻找亲人的娇妻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也怕给孩子们兑现不了我出门时许下的诺言,我只能把这个能寻到红妹子的善意“谎言”一直煞费苦心地给家人们编排下去,让一日日精神压力加重、情感折磨加深的娇妻始终抱着不舍不绝的“希望”,也让望眼欲穿的孩子们在期盼中、等待中一天天地快快成长,使得一个个稚嫩的心灵变的坚强起来。到那时,我一定会当着所有亲人们的面,再把自己长达十四年编织的“谎言”彻底揭穿。
  那天黄昏,立在玉蓉的墓碑前,我和妻子张婕为她再一次敬献上她生前最喜欢的、鲜艳娇嫩的一篮茉莉花。又把红妹子临终前的绝笔信给她细细地读了一遍,也让亡妻在九泉之下知道后来红妹子的事情发展真相,让亡妻把一颗牵挂姐姐的芳心最终放了下来,让她们姐妹俩从此在黄泉路上有伴,彼此不再孤独寂寞、害怕忧愁。
  那天中午,已经三十二岁的张晓梅手牵着已七岁的女儿刘溪,拿了一大包的礼物回来看望我们了。大学毕业后,已在生态城人社局参加工作的二十三岁的张佳婧和已在秦城黄梅戏剧院上大学的十七岁的张小婧,不约而同地也都回来了。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已在县城中学教书的妻子张婕和她与我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已经十三岁且已上了初中的张小鹂、张小莺,三人一边手拉着手欢快地唱着歌儿,一边就莺声燕语地说笑着走进了家里。那晚,我就当着所有家人的面,把这个自编自演了十四年的善意“谎言”打开了。
  风儿泣泣,雨儿泣泣,家人泣泣,我心更泣。望着客厅墙上从此永远挂下去的梁红妹、柳玉蓉姐妹俩的遗像,我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亲爱的,请你俩放心吧,全家人会永远把你们挂在墙上,装在心里,融化在精神和情感中,在你们每天默默的注视下,好好生活,继续前行,走好人生旅程的每一步。
  到了快要入睡的时候,二姐打来电话告诉我和妻子张婕,红妹子那天圆寂于杭城西湖之畔的灵隐寺里。慧静师父遵照红妹子生前的遗愿,把火化后的红妹子的骨灰撒在了生她的皖南那块大地上,让她的灵魂和生身父母的灵魂永远厮守在一起,永远飘荡在故乡的天空里。
  那一夜,听着窗外入夏后的第一场雨下的那么大、那么长。我知道,这丝丝缕缕、迷迷蒙蒙的雨水,不就是我无尽哀思与思念化成的行行泪水么?这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雨声,不就是她们姐妹俩曾经给我在枕头上、臂弯里、耳朵旁的窃窃私语么……(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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