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婚姻与噩梦

　　12月30号，许老师约秋菊晚上到她家里去，和邵宏光先见上一面，其实就是相亲。秋菊吃过晚饭，就向许老师家走去，她家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五分钟也就到了。秋菊以前也来过，大大方方地进了屋，邵宏光还没有来。秋菊就坐了下来，和许老师随便聊些家常。过了几分钟，邵宏光推门走了进来，秋菊抬眼看过去，是个大眼睛的男生，个子不高，方脸，穿着一件军大衣，绿色的军服裤子，军勾鞋，整个人看上去，很整洁，很精神。说也奇怪，秋菊除了看见于雷会脸红外，看见别人总能大方得体。站起来打了声招呼，便坐下不再言语。许老师夫妇热络地和邵宏光聊着天。过了一会儿，许老师提议让他们二人出去转转，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下。两个人走了一段路，都觉得别扭，就回来了。许老师把秋菊叫了出去，问秋菊的意见，秋菊说还可以。那头二哥也和邵宏光谈过了。接着两人便起身告辞，邵宏光送秋菊回了寝室，二人的相亲就算结束了。
　　其实，李父早已经打听过了，虽然邵家不是很有钱，却是正经过日子人家。再说回到吉星镇工作的师姐们，嫁的也都是当兵的。也就是说在这个小镇上，能嫁给邵宏光，在别人看来，秋菊也不算低嫁。在当时的吉星镇，如果相亲时两个人没有意见，之后没有什么极特殊的情况，基本都会走入婚姻的殿堂。
　　从第二天开始，邵宏光每天都会来寝室找她，秋菊有一个室友，是一个大她两岁的师姐，正在和秋菊初中的一个同学谈恋爱。这样两对恋人每天交换场地，这一对儿在街上，另外一对儿就会留在寝室。这样一晃就相处了月余，按照农村的习俗，是要举行一次正式定亲的，就是两家的亲人坐在一起，举行一个仪式，两个年青人给双方亲人点根烟，粗略地认识一下，在男方家里吃顿饭，再讨论一下彩礼，女方要完彩礼，男方会讨价还价，抹掉一些，在东北这叫“相门户”。两个人在年底相了门户，邵家住在两间半小瓦房里，院子很规矩，只有邵父一个人上班，邵母平时在家种点儿菜，去菜市场卖点儿零花钱。当时吉星镇的上班族结婚是不流行要彩礼的，秋菊也没要什么彩礼，其实秋菊对金钱压根就没有什么概念，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优点。邵校长主动给了秋菊3000块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定亲以后，就算未婚夫妻了，宏光会经常邀请秋菊到他家里去，中午会给秋菊做个蛋炒饭，还会切上些瘦肉丁。宏光也有一把吉他，偶尔会给秋菊弹唱一些军歌。秋菊听着，耳边就会想起于雷唱的《这一天》，刹那的失神后，眼睛里会不知不觉地盛满泪花，邵宏光也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歌曲里，并没有察觉到秋菊的异样。星期天两个人也会去野外走走，看看蓝天白云。这两个人在别人眼里看着很合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什么叫凑合。两家商量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五月末。秋菊和宏光去苍山县照了一张婚纱照，因为宏光只有一米七，秋菊一米六五的身高，在一起照出的相片不好看，摄影师在宏光脚下垫了两块砖，才拍了两人的合影。这张相片一度被照相馆挂在橱窗里做广告。秋菊买了一套粉色的小礼服，又买了一个音响做为陪嫁，也给双方亲人买了礼物，这样3000块钱也就所剩无几了。
　　结婚的前一天，秋菊家宴请宾客，秋菊的同事们都来了，把红包钱和账单直接交给了李母，除了写礼单，小姨还给了秋菊几百块钱压腰。秋菊也来了几个同学，其中包括于雷，他依旧丰神俊朗，眼睛里却隐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秋菊不知道，她的眼睛在于雷看来，那是一片死寂，这令于雷心痛不已。见到于雷，秋菊感慨万千，物似人非，昔日的一对爱侣，如今已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了。秋菊有许多话想问他，你过得好不好，你们幸福吗？但秋菊什么也没有说。于雷想问的只有一句话，你爱他吗？但看见秋菊眼睛的一刻，却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希望她幸福，可是幸福哪里会那般容易就能获得？秋菊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说看不得美女上轿，当天晚上就离开了，秋菊送走了他们，心里别别扭扭，可是生活就像已经上路的火车一样，只能沿着既定的铁轨行进。秋菊有鸵鸟精神，在她感到无能为力时，她会选择麻痹自己，把自己包裹得很深。
　　第二天早上，秋菊把自己所有的钱交给了母亲，因为小礼服没有口袋，一分钱也没带就上车了，后来李父把这一千多块钱抬出去了，秋菊婚后拮据了好几个月，成了最穷的新娘。
　　婚礼还没有结束，来了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宏光看到她即刻迎了出去，秋菊本能地感到哪里有些不对，也跟了出去，她远远地看到那个姑娘抹着眼角，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宏光，秋菊很疑惑。婚礼很简单，因为录像要花上200块钱，秋菊没要求，邵家也自动省了，邵家姐夫给他们拍了些照片，底片后来还弄丢了，秋菊偶尔会一度怀疑，他们真的有过婚礼吗？
　　几个同龄的亲人留下来，象征性地闹了洞房，就结伴离开了，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秋菊开门见山，问道:“白天来的姑娘是谁？”宏光想了想，说:“是我的初恋女友，妈反对，说她的属相不好，就拉到了。”秋菊后来才知道，这个姑娘叫蒋英，幼师毕业，两个人从初中起就谈恋爱，相爱七年，如果秋菊早点儿知道，她是不会同意的，她可不愿做坏人姻缘的事，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从一开始，两个人就同床异梦，这样的婚姻要如何经营才能获得幸福呢？
　　转眼七天过去了，新婚燕尔，倒也你侬我侬，但秋菊觉得里面少了一点儿激情，多了几许刻意。这一天是他们回门的日子，两个人骑了自行车，带了礼物，辞别了公婆，就出发了，到了李家，新姑爷进门，自然是热情招待，酒足饭饱后，李母和李奶奶拉着秋菊问东问西，时间就长了些，宏光几次张罗回去，秋菊都说，一会儿再走，除了三天会亲家时和李父见过一面，她有七天没见过家里人，很舍不得离开太早，况且她已经结婚了，太急着走也怕母亲难过。哪成想宏光多喝了些酒，立刻推起自行车一个人先走了，秋菊一看，怕母亲着急，赶紧追了出去。他们噩梦一样的婚姻生活就此拉开序幕，等到秋菊赶到家时，家中一片狼藉，结婚时买了台电视，因为和邵家父母一起过，放在了老人屋里，得以幸免。音响被砸碎了，墙上的结婚照片也变成了一摊灰烬，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秋菊也没有多震撼，但是她明显地感觉到，她想要的安安静静的日子怕是难有了，邵宏光很难让她安静。原来邵宏光有个毛病，喝了酒就控制不了情绪，也就是大家所说的“发酒疯”，并且嗜酒如命，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抽烟不喝酒我还活着干嘛？！”因为他一直待在部队，也没人知道他这个毛病，虽然谈了半年的恋爱，因为他刻意地不去喝酒，因此秋菊从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可是这几乎成了秋菊此后生活中的噩梦，秋菊喜欢夜读，他回来会突然把灯关掉，不让她读书，秋菊会惦记着下面的情节，一夜难眠。或者他干脆不睡觉，拉着秋菊，不停地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毫无意义的几句话。秋菊要是劝两句，他就骂个不停，秋菊从来不骂人，可是她不得不听酒醉的丈夫恶言相向，甚至有一次，他居然要动手，秋菊急了，大声说道：“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们就各奔东西。”宏光的手最后是没有落到秋菊的身上，但他所能碰到的能砸碎的东西，一样不剩。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秋菊望着这样的宏光，一愁莫展，偶尔会想起艾青的那句诗“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她醉酒的丈夫已死去”。想到这儿她又会甩甩头，努力把这些想法清理掉。年青的秋菊，不知道要怎么办？她又不敢和家里说，怕家人惦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第二年春天，秋菊有一个惊喜的发现，她怀孕了。这让秋菊感到很神奇，自己要当妈妈了，这个孩子只属于她。秋菊从不挑食，纵是怀了宝宝，也一样，宏光的外婆在他家，每天早上只煮一个鸡蛋，是给外婆吃的。秋菊吃着大锅饭，从没提过自己想啥吃，其实也没人问起过她，想吃些什么？秋菊自己的工资自己拿着，却不好意思拿去买东西吃。秋菊也不害喜，一切如常。院子里有一棵葡萄树，这一年从入夏开始，秋菊就开始吃上面的酸葡萄，她从来不觉得酸。一树葡萄还没有完全熟透，已被秋菊吃了个精光，生下宝宝后，秋菊就再也吃不了酸东西了。自从知道有了宝宝，宏光也很少再喝多了，秋菊托了宝宝的福，暂时得到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