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往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读到这句话，李秋菊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阳台上，望着远方，思绪穿越了近40年，回到了她7岁那年。
　　小女孩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新做的花衣服，背着母亲用花布缝制的书包，准备上学去。此刻她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缠着妈妈问：“我不是叫丫头吗？为什么要叫李秋菊？”李母被她问得很烦，没好气地说：“哪来那么多问题?你大哥叫李春杨，你就叫李秋菊了，即使你是下第一场雪时生的，也不能叫冬梅，因为我们还想要你弟弟，你弟弟大名叫李冬柏。”小秋菊似懂非懂，看着妈妈难看的脸色，却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了。秋菊回头看了看三岁的弟弟正吃着自己的“小灶”，一小盆大米饭，一个蒸鸡蛋，咽了口唾沫，上学去了。
　　80年代初期，农村的伙食冬天常吃豆包，夏天只吃窝头，偶尔吃些高粱、小米煮的饭，吃肉只能等到过年，鸡蛋更是一口也舍不得吃，卖掉换些零花钱。秋菊家除李父李母和三个孩子外，还有李奶奶和患有严重气管炎的李爷爷。李父有两个妹妹，都出嫁了。大妹妹读“社来社去”大学，读了两个月，就分配了工作，因为对象在省城读研究生，结婚就调到城里去了。老妹妹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二十五岁时嫁到了相隔五里的邻村，夫家姓杨。李爷爷只有一只眼睛，年轻时进山采石头，石子崩进眼睛里，没钱进医院去看，在家疼了一个月，最后不得已才去医院，却只能摘掉了眼球，从此就落了一个瞎子的绰号。因为气管炎，李爷爷生产队的活做不了，只能在家里养病。但他实在是一个勤劳的人，病稍稍有点起色，就起早出门拾粪，拾满了筐，就倒在生产队的粪堆上，回到家还要喘上半天。多年以后，听李奶奶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小秋菊还暗自为自己的爷爷竖起大姆指，思想觉悟真高啊。李奶奶身体很硬朗，有农村妇女的所有美德，勤劳而且心地善良。李父高中毕业，在生产队里当小队会计，当时算是个文化人。李母心灵手巧，每天除了到生产队上工外，家里有台缝纫机，几乎免费包了半个村子的缝纫活。小秋菊的书包，就是帮别人做衣服剩下的花布余料拼凑成的。全家住三间口袋土坯房，放煤油灯的小窗台上，有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要来的羊油，李爷爷用它来炸辣椒吃，冒着膻味。全家只有小冬柏能吃上“小灶”，因为李母怀着他时生“立世牙”，吃了青霉素，这孩子生下来，就牙不好，这样只大四岁的小秋菊，每天都只能看着大米饭，吃窝头。没办法呀，太穷了。
　　小秋菊无疑是个好学生，她的记忆力很强，虽然农村家庭几乎没书可读，比他大两岁的哥哥上三年级了，只要李春杨背过的诗文，小秋菊都背得下来，同学们大多只能数10个数，小秋菊却已能数到100了。这样小秋菊从上学起，就成了优等生。
　　她的老师是这所仅有五个班级的小学里最好的一位老师，40来岁的一个独身女子，个头很矮，极为严厉。老师每天放学都从小秋菊家门口过，一次放学回家时，秋菊和老师脚前脚后，要到家时，刚好遇见出来倒水的李奶奶，李奶奶笑着和老师打招呼：“回家啊，老师。”老师笑着做答。接下来的话让秋菊涨红了脸。“老师，我家孙女胆子小，别管我们家孩子，会吓到她。”老师笑着点点头。可能记下了李奶奶的话，也可能是因为秋菊确实很聪明，全班二十五个学生，每个学生都被老师修理过，独独小秋菊没有挨过打。
　　在小秋菊九岁那年冬天，李爷爷的病，忽然加重了，想鱼吃，说糊话都说柜子上放着鱼。家里能给李爷爷准备的最好的伙食，就是猪肉炖粉条，冬季里的农村根本买不到鱼吃。李爷爷在一天中午过世了，秋菊当时除了害怕，根本不知道悲伤，他平时就很怕爷爷，不敢和爷爷亲近。丧礼过后，李奶奶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每天以泪洗面，秋菊就陪在李奶奶身边，跟着掉眼泪。转过年，1983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李父去抓阄之前，在家叹气，“爹就爱单干，到底没赶上。”李父分到手的土地不错，生产队分牲口，李父分到了一匹二岁口的儿马和一头母牛犊。这匹马小秋菊还骑过，当然是李父牵着，因为李父没干过农活，马也不会使，后来和别人换了一头好脾性的驴。李母总是嫌弃李父不会扶犁，垄头不够直。种地时两个人总是争吵不休，犁过的地头，李母总要用脚重新给种子盖些土。说也奇怪，老车把士的地也没李家的苗出得齐整。
　　时光飞逝，转眼秋菊十岁了，发生了一件事，秋菊毕生难忘，从此她始终相信第六感的存在，这让她一直心存对神密宇宙的敬畏。
　　六月初的庄稼一天一个样，父母急着铲地，虽然天下着小雨，却丝毫不影响土地承包后的劳作热情。小秋菊兄妹三人也跟着一起去野外玩，父亲把自家的驴迷（用一个铁钉系上一根很长的绳子，铁钉钉入地里，被拴着的驴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吃草了。）在草地上，父母铲地的地方比较远，隔着一片矮树丛。兄妹三人把一块儿塑料布铺在驴车上，就钻到车下避雨了，小秋菊忽然觉得有狼，感觉非常强烈，就对哥哥和弟弟说：“外面有狼！”当然兄弟二人以为秋菊在吓唬人，谁也不相信。但是秋菊就是在里面呆不下去了，“我出去看看，肯定狼来了。”因为她怕极了，兄弟俩不以为然。秋菊钻出来一看，驴哪里还在吃草，都站着不动，十米之外，前后隔几步远，蹲坐着两只狼，秋菊当然没见过狼，可她就是感觉得到，那不是两条大狗，而是狼。她惊叫一声“狼来了！”转身就向父母铲地的地方奔去。春杨漫不经心地钻了出来，想看看是不是秋菊在胡弄他。在看到狼的一刹那，回身拉起六岁的弟弟，跟在秋菊的身后就跑。李父、李母听到他们的喊声，走过来站在树林边远远地挥着锄头，两头狼不紧不慢地向北边的山岗走去。谁也无释，十岁的秋菊是如何得知狼来了。从这以后，李母便对秋菊说的话深信不疑，更不允许她胡乱讲话。
　　这一年还有一件事，秋菊是忘不掉的，一天放学，她发现老姑挺着大肚子来了，姑姑结婚三年，给姑父家添了两个女儿，计划生育正紧，二女儿就是跑计划生育得来的，姑父是家中的长子，一定要生个儿子，这又是来跑计划生育来了。忽然有个邻居进屋，悄声说：“抓计划生育的来了。”老姑赶紧小跑着到别人家去躲藏，来人进门就问李家姑姑有没有来，李奶奶回答得很干脆，没有。小秋菊兄妹也瑟缩着不敢说话，李母早就警告过他们，谁敢说半个字，就打断谁的腿。找不到人，抓计划生育的人就无功而返了。没过几天，老姑又给姑父家添了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后一个。家里又被儿狠罚了一下，穷了好几年。李奶奶让老姑把孩子送掉，老姑不肯，后来这个女儿读了大学，很有出息，因为知道了外婆曾经要送掉她，和外婆一直不亲。也因为最终没得到一个儿子，老姑在婆家一直抬不起头，被姑父管了一辈子，除了干活，大气都不敢出。
　　小学生活很快结束了，小升初，秋菊是毫不担心的。没有悬念，全班考上六个学生，秋菊第一名。秋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父亲给她买了一辆28寸飞鸽自行车，因为要去镇里读中学，离村子12里路，每天中午带一个玉米饼子夹点儿鸡蛋酱，都是凉着吃。有时还能买一根5分钱的冰棍，真甜啊！秋菊之所以感到幸福，不只因为这些，而是班上有个考上初中的女生，父亲怕花钱，不想让她继续念书，就去市集上买了一条花裙子，哄她在家，辍学了。如果是秋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她知道，呆在家里就要干活，秋菊很讨厌干农活，这也是她喜欢读书的原因之一，只要在学习，家里就不让干活。还有一个考上的男生，父亲过世了，随母亲改嫁到李家村，养父不给他买自行车，只能天天走路去上学。和他们比起来，秋菊骑着勉强够得着车座的自行车很知足。这十二里路秋菊充分利用，和两个闺蜜每天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讲故事，讲笑话，等到了学校，还意犹未尽。后来有个闺蜜被父母强制辍学了，少了好多乐趣，另一个闺蜜降级了，只剩下了小秋菊一个人来回走，不久后，秋菊又有了新的打发这段时光的办法，把学校要求背诵的作业，在路上重新默背一遍，就记得更牢固了。小秋菊的适应力还真是强啊。
　　秋菊的班主任很年轻，刚中师毕业，是个帅哥，教英语。班级管理没有经验，很松散，除了他的课，课任上课时就像开了锅，秋菊坐在第一桌，丝毫不受影响，还乐在其中，教数学的是一个漂亮腼腆的年轻女子，说话声音小，有时会气得掉下眼泪，同学们的笑闹声才会小一些。年部八个班期末考试排大榜，贴在公告栏。全班52个人，只有秋菊一人进了大榜，排在26名。初二时，因为辍学率很高，七、八班被取消，小秋菊被分到了三班，班级纪律也好了起来。
　　初中三年，秋菊风雨无阻，甚至有一次下大雪，路上的雪已没了脚踝，西北风寒冷刺骨，当秋菊推着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学校时，老师守在教室外，告诉她，“今天雪太大，停课一天。”她仍然乐呵呵的，毫无怨言，掉转自行车就往家走。秋菊的努力没有白费，依旧一路领先，以优异的成绩读完了初三，接下来要参加中考了，上高中还是上中专？秋菊什么都考得上，关键是看她和父母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