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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恋歌(一)

作品名称:中年人的那点事儿      作者:安格格      发布时间:2017-02-07 15:33:04      字数:6396

  一
  单位新买的越野车在平整的水泥路上驰骋,两边的农田里是绿油油的庄稼,在上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远远近近都可以看到农民在田间劳作,偶尔还有耕牛之类的牲畜。车内有点闷,冯志军摇下玻璃窗,一股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司机小刘马上说:路上灰尘太多了,小心吹进车里,开空调吧。说着不容他动手,摁了一下身边的某个键,车窗缓缓地上去了,随后,车内一股冷风时不时地袭来。冯志军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冷,他想让小刘把空调开得小点,自己曾经因开空调中过风,那次嘴巴都歪了,幸亏看得及时,现在虽然是好了,可不能吹太强的空调冷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扭头看见小刘那一副不屑的样子,好像是故意给他看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记得早晨走的时候,单位领导派小刘送冯志军下乡,小刘一听是去柳家沟,一下子耿直了脖子:“柳家沟不好走,太费车,让别的车去吧。”那样子,那口气,好像他是领导,好在领导挺有涵养:“就是因为不好走才让你的车去,别的车恐怕连村也进不去。”当时冯志军就在旁边,他其实挺理解小刘的态度,任何一个司机爱车都胜过爱惜自己,就象书生爱笔墨,军人爱战马一样。
  冯志军把方向器拨了拨,让全部冷风吹到腿上,以免脸部的中风真的再次复发。顿时,膝盖处凉飕飕的。其实,自己的腿部也有毛病,不过,应该快到乡政府了,冯志军竖了竖脖子,头偎在衣服领子里,闭上眼睛想心思。
  自从参军离开农村快30年了,就连最后一次回村安葬母亲也快20年了。自己是一个农家子弟,对农村的感情应该是很深的。记得当时复员时老领导希望他留在市里,是他执意要来基层的,老领导说:已经40出头的人了,不同于年轻小伙子,基层的条件毕竟差点。老领导的意思是为他考虑。他说:不怕,我是农村出来的,还是想回去。老领导没再说什么,只是特别关照把他安置到好单位。老领导的关照起了作用,他被安置到县财政局任书记。当时,老领导满意,他也比较满意,同年安置的复员军人都羡慕的眼睛充血。到了单位一年多,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错了,财政局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在部队时,他作为一名团级干部,何等的风云,一米八的标准个儿,曾经在全国手枪射击比赛中夺冠,随国家领导人出访过四个国家。初到财政局时,他想像一名小学生那样好好学习业务知识,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感觉到自己连小学生都不如,每个小学生都有自己的学习机会和地方,而他却没有。单位领导照顾他,没有让他分管过多的工作,只负责党建,还派了一个年轻人做他的助手,那些写写划划的事都年轻人做了,后来一些相关的会议,办公室直接通知那个年轻人去参加了。他什么也不用干。不过,相关的会议也不多,去年一年好像也只有两次。年底部门考核,要求写个人述职报告,那个年轻人挺有眼色,直接代劳了。他认真看了一遍,发现干的工作挺不少:有发展党员、有党员活动安排、举办各种培训等等。总结会上,科长以上的干部进行总结发言,他发现,许多工作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甚至一点也不懂,于是暗自庆幸,幸好领导没让他负责那些工作。
  有一项工作让他现在想起来仍觉得荡气回肠,那就是陪客喝酒,英雄感再次回归。多次之后,也有失手的时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那次,几位极普通的客人,他兴致盎然,杯觥交错间,他彻底醉了,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办公室的,然后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那个年轻人帮他收拾了。第二天,领导来到他办公室说:冯书记,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可是下一次,就在当天晚上,在饭桌上,领导对客人说:我们冯书记海量。然后扭头对他说:多喝点儿。不过,他自己对喝酒感兴趣,因为依稀能找到当年的感觉。
  这次下乡维稳工作,就是维护稳定工作,是县委为了更好地维护稳定,抽取各单位的干部组成的工作组。近年来,随着人权的解放,群众维权意识的提高,自觉有冤情的人都越级甚至进京上访,成了地方工作的一大难题,“维护稳定工作组”应时产生。据领导讲全县每个单位都是派精干力量去做这个工作,他为自己能被派出去做这个工作而暗自高兴,觉得自己真的比别的干部精干。妻子听了却不以为然:“什么‘精干’,都是各单位无关紧要的干部才会被派出。”他不赞成妻子的说法,妻子为他来了个通俗易懂的举例说明:“就拿你们单位来说吧,你说局长能被派出吗?常务局长能被派出吗?办公室主任能被派出吗?这些人都不能,只有你能,单位多你一个人不多,少你一个人也不少,怎么也影响不了大局,所以就被当做‘精干’派出去了。”妻子的话确实有道理,于是,他心里又沮丧起来。
  昨天下午,县里的领导为他们这些所谓的“精干”们做了动员,讲的慷慨激昂,他听得意气风发,今早出发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情怀。
  
  二
  第一次见到柳碧影怎么也难以与进京告御状的上访者联系在一起,看到这个名字冯志军想起两句诗:“清风依依写花影,涟起满池碧荷舞。”见到柳碧影本人,冯志军想起一句词:“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维护稳定工作是责任到人的,用乡长的话来说就是: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你负责的对象在国家重大活动时期非正常进京上访,实在没有办法,唯一的方法就是24小时盯守。至于“正常”和“非正常”的具体划分,谁也没有很明确的概念解释。冯志军的理解就是:无论是“正常”还是“非正常”,正确的做法就是这一个月里不能进京,无论是否是真正的“访”。具体负责柳碧影的还有5人,2名乡干部,3名村干部。每位干部对她的评价却不一样,听到冯志军的耳朵里,可以总结为三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美丽而善良。美丽之说后来一见便知,善良有一件事可以证明。隔壁的王大娘老伴逝去多年,一个呆傻儿难以自理。十几年,柳碧影一直如女般地照顾着,直到去年冬天王大娘去世,她嚎啕大哭,如哭母。
  第二种说法:争强而好胜。二十年前,柳碧影初中刚毕业,那时村里的正式教师正好调离,新分配来的教师是个师范刚毕业的女孩子,不愿意来这个偏僻小村任教,没来上岗,没办法时,柳碧影成了代课教师,但没有正式手续,这就为她以后的身份确认有了难度。当时就是村主任到她家说希望她能代几天课,以免荒了孩子们的学业,也就是几天的时间,这也是上级的意思。柳碧影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去给孩子们上课了。这个课一代就是二十年,工资每月80元是村集体出,后来涨了,120元,再后来是180元,现在是300元。
  二十年,送出64名学生。这些学生,有上了大学回乡的,有一个出国的,有几个走上了重要领导岗位的……她教的班,年年全乡考第一,可她的身份和待遇,一直没有任何说法。为此,她开始反映,找主管部门,找上级领导,开始了所谓的“上访”。
  第三种说法:无奈而执著。柳碧影的丈夫在城里干事业,有楼房,现在婆婆和儿子都在城里,多次让她回去,不要自己呆在农村受罪,她总是说想送走哪届学生。一推再推,现在儿子也要初中毕业了,她还是没有送完所谓的最后一届学生。上级领导换了又换,都知道她的故事,都是一个托词:慢慢来,肯定能解决。到底什么时候解决,谁也说不出具体时限。柳碧影不厌其烦,一级一级向上反映,一次一次写信反映,因而成了重点“上访人”。
  别人怎么说都是听来的,冯志军决定第一时间先和柳碧影见个面,听听她的意见和说法。虽然他的工作和柳碧影的“上访”看起来是对立的,但确实是矛盾的统一体。星期五的下午,冯志军和一名乡干部张副乡长还有村柳书记(兼主任)一起去了学校。
  总的说来,学校是新盖的,可以说是村里比较好的房子,看来这个村还是重视教育的。方方正正的校园,绿树环绕,一排教室前的大花坛里五颜六色的花儿开的正艳,下午的阳光透过浅黄色的窗帘照进教室,整个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朦胧的橘色,挺富有诗意。从后门望进去,教室里六排学生,大约20人左右,满满的,这时,冯志军才知道柳碧影教的是复式班。
  复式班就是把两个或两个以上年级的学生编成一班,由一位教师用不同的教材,在同一节课里对不同年级的学生进行教学。教师给一个年级讲课,让其他年级学生做作业或复习,并有计划地交替进行。20世纪70年代,为了节约校舍资源、师资等教学资源,又要普及教育,在人口居住分散、交通不便的山区、牧区,这种教学方式曾风靡一时,冯志军的小学生活就是在复式班度过的,记得当时一、五年级一个班,二、三、四年级一个班。复式班教学同时存在教师直接教学某个年级和其他年级学生自学或做作业交替进行,加上学科头绪多,讲课时间少,教学任务重等不足,后来逐渐全部变成了单式教学,也就是现在的同一年级的学生在一个教室内由一位教师教学。复式班是在生存环境比较恶劣,资源严重匮乏时期的特定产物,没想到进入二十一世纪高度发展阶段还存在这种教学,这令冯志军有点意外。不过,复式班在整个教学过程中,由于时间分配和教学秩序处理的高难度,要想教好学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想起别人说柳碧影教的班年年考第一,真是难为她了。同时冯志军对柳碧影产生了好奇,轻步从后门进了教室,正好,后排有两个空闲板凳,他轻轻的坐在一个板凳上,其他两位同志坐在树影下悄声聊天。
  显然是刚上课,柳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柳碧影今天穿着白色长裤,上身一件浅绿色衬衣,活脱脱一株出水芙蓉。人美,字更美。字,是知识的衣裳。作为教师,奉献给学生的不仅是科学理论知识,还应有丰富的情感和美,柳老师通过自己肢体语言和一手漂亮的硬笔板书向学生传授知识、传递美。
  “今天我们学习写景记叙文,”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却还说得过去,柳老师转过身,发现了冯志军,好像并不感到意外,点头微笑示意算是打招呼了,冯志军发现,柳碧影的微笑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不容他多想,听的柳碧影继续讲课,“前几周我们学习了写人记叙文和叙事记叙文的写法,写景记叙文的方法和前两种记叙文的写法差不多,但也有不同之处。在小学阶段,写景记叙文在许多同学看来是比较难的,”下面的开始窃窃私语,“但是,大家不要怕,今天学了写景记叙文后,你们就觉得不难了。”
  正面看柳碧影很一般,不过皮肤挺白净,短发,显得挺精干。冯志军心里想,写景的作文真的是小学的一大难点,自己在学生时代就怕写景的作文,看来今天真的是补上了。
  “我们先从自己熟悉的景物写起,今天我们就以校园为主题来写景。”
  “现在我们先来个词语搜索,互动一个,活跃一下课堂气氛。可以每个同学说一个有关景物的成语。”柳老师说完,含笑地看着第一排的一个男同学。
  “五彩缤纷”、“百花争艳”、“婀娜多姿”、“美不胜收”、“书声琅琅”……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抢着,使得冯志军像是回到了“对坐轩窗读书乐”的学生时代,有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冲动。
  “好了,再来难一点的,”柳老师诡秘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难,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每人在本子上写一段描写校园的句子,也可以是一句话。”
  五分钟很快过去了,同学们写的都很好,有的写着“校园里有迷人的四季:桃红柳绿的春天,花繁叶茂的夏天,枫红菊香的秋天,松青雪白的冬天。”有的写着“春天的校园,处处显出绿色的景象。在这春暖花开之季,花坛里的各种花草树木,为春天为校园增添了新的色彩。我看到了随风摇曳的柳树,仿佛将要脱去那灰暗的外套,换上一身漂亮的春装,不停地梳理那满头柔软的长发。四季常绿的松柏勇敢地经受了严冬的考验,显得更年轻、苍翠了。”还有的这样写着“春天使大地焕然一新,春天给学校满园春色,春天给我们欢乐和希望,催促我们奋发向上。”……
  “现在我们用比喻句来描写校园里的景色。”柳老师又提出了要求,“最好结合我们校园里有的景物。”
  “校园像一幅画。”“春天的校园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校园花坛边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杨树的叶子黄了,一片片往下掉,微风一吹,如只只彩蝶飞舞。”忍不住,冯志军扭头看门外,花坛边真的有一棵高大的杨树。
  “现在我们用比拟句描写我们的校园。”柳老师又提出了要求。
  “小草也从湿湿的土壤里探出了嫩绿的小脑袋,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为春天的校园增添了一线生机。”“教室前的百花贪婪地喝着露水,为校园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春姑娘悄悄地、轻轻地、默默地走进校园,校园里顿时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也破土而出,给校园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
  同学们一次写的比一次好,一开始脑袋还一片空白的同学也在别的同学的带动下,逐渐进入了状态,冯志军也和同学们一样跟着进入了状态,半小时过去了。
  “好了,我们回过头来看题目,谁能说出有关‘校园’的题目?”
  同学们纷纷举手,“春天的校园”、“校园的一角”、“校园美景”、“校园里的春夏秋冬”、“校园的早晨”……
  “大家安静了,题目类型基本上说全了,现在我们开始写作文,每个人选定一个题目,站在一个角度来写校园,先用10分钟的时间来构思,大家记住了,构思时不要动笔写,把自己想要写的文字80%想好藏在脑袋里,然后再动笔写。一个小时的作文时间,一、二年级的同学字数要在200字左右,三、四年级的同学字数写到400字左右,五、六年级的同学字数要在500字以上。”柳老师停了停又补充说,“老师今天有事,作文写好了放到讲台上就可以回家了。”
  还有五、六年级的学生?冯志军心里嘀咕,真看不出来。
  顿时教室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开始构思了。柳老师走下讲台,向冯志军示意了一下,从前门出了教室,冯志军也从后门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柳碧影看到了乡村干部,马上明白冯志军是干什么来着。其实不用看到乡村干部,柳碧影早就猜想到冯志军是来“管理她”的,因为这几天中央有重大活动,上面早应该派人来了,每年都是这样,柳碧影已经习惯了。
  “这是县财政局的冯书记,”柳书记介绍,“这个你认识,是乡里的张乡长。”
  “冯书记好。”柳碧影伸出手,冯志军急忙伸出自己的手去握手,刚刚碰到手指,还没有握住,柳碧影的手就伸向了张乡长。这个形式倒是挺出乎意料的,不像是对立的“上访人”和“负责人”的态度,倒好像是招商和投资人的见面,氛围挺和谐,但冯志军总觉得有点尴尬。
  柳碧影很自然地笑了一笑,“我想你们也应该来了。”
  看到柳老师这个态度,冯志军也释怀了,心想,自己和柳老师也没有什么个人恩怨,这也是工作,没有办法,只要柳老师能理解就行。接下来,忍不住想问问课堂的事,也算是找个话题:“班上还有五、六年级的学生?”
  “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刚毕业考试完,不在了,五年级的学生还有一个,四年级的学生有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有两个。一般有条件的学生上三年就转出去上学了,剩下的都是有困难的,只好在这儿上着,我也就凑合着教他们。”六个年级怎么教学?冯志军想不出来,真是难为柳碧影了。
  “课堂氛围真的很好,我都被感染了,柳老师真的有一套。”冯志军说的是心里话,“作文课都讲得那么好。我自己觉得作文课是最难讲的,我上学时就不会这个,今天倒补上了。真的挺好,听完柳老师的课觉得写景不难了。”
  “哪有那么好,冯书记是在夸我呢。我们作文课一般上大课,就是不分年级一块儿上,其他的课都不行。特别是英语课,大部分是星期天补课。”柳碧影说的是实情,满脸的无奈。
  冯志军想对柳碧影讲一讲上级对“上访人员”的一些有关的政策和规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点诺诺不知所云,“柳老师,我们下来也是工作,你……你应该理解……”
  “没什么,”柳碧影挺干脆,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也不用急,我不去‘上访’,许多道理我都知道,我也不会让你们为难,也不愿意自找麻烦。多次反映问题,我只是觉得自己心里亏。”柳碧影停了停,“正好张乡长也来了,你负责教育工作,我正要找你说一声,这个学期就剩半个多月了,上完这个学期的课,我也不打算再教书了,孩子他爸也不愿意我再呆在村里了……你们再找老师吧,不要耽误了孩子们。”
  冯志军突然觉得,柳碧影不教书是教育部门的损失,毕竟教的那么好,有成绩为证,还有教学经验,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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