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急流勇退之一

　　送走祝志平，周伯同草草洗漱一番便进了房间。本想身子有点乏了还是动作轻一点免得吵醒了早睡的妻子，又要多出点“功课”来。却不料唐玉珍开口问道：“是祝老师么？嘀嘀咕咕讲到现在，真是个好精神！”
　　原来她早就醒了，周伯同不由得暗自叫苦，但愿她前半觉不曾睡好接着后半觉补，否则养足了精神的她是不会轻易饶了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周伯同正自脑筋乱转，突然间却又心思一动，要想前往办事处摸底去得不露痕迹，如若有妻子配合一出双簧，那么第一步绝对稳妥顺当。
　　周伯同提起十分的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手段，一张“大膏药”贴得唐玉珍自是快活得无以复加。周伯同缓过一口气来后朝妻子道：“我说玉珍，有件事你帮我出出主意，三虎对我们这么好，让我有句话反倒不便向他提出来了。我们公司设的两广办事处都有一年了，可是我到今天都还不曾去视察过，我身为公司经理，连自己的分支机构都不晓得是方是圆水深水浅，大门朝西还是大门朝东。这话任是怎的说，总之是说不过去的。只是我如果直白爽脆地对三虎说出来，又怕他多心乱想弄得大家不痛快。玉珍你不但是我的贤内助，而且还是我的智多星，要是你都拿不出个既能让我去视察得稳稳当当达到了目的，又能让三虎心甘情愿一点不起疑心的办法来，只怕我也只好糊里糊涂做个空架子经理了。”
　　唐玉珍先是被周伯同服侍得通体舒泰，接着周伯同对她又戴高帽子又灌迷汤，这身心俱佳的状况可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得到的，心情好极了的她思路自然是格外的通顺，嫣然一笑道：“这还不好办？明天你把三虎叫家里来，就说我做了水糯米粉豆沙团子叫他来吃，到时候你只要这样……我再这样……要是三虎他不乖乖地自觉自愿请你去那个甚的‘吃茶’……不但吃茶，还要请你吃酒吃饭，你把我唐玉珍倒过来叫！”
　　周伯同晓得妻子把“视察”听成了“吃茶”，不过她如此的铺排确实高明。感激处抚摸着她还算油腻的肌肤道：“倒过来叫不倒过来叫，我的玉珍都是‘真如糖’！要是不甜，我怎的会得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工夫？”
　　第二天是农历正月十七，周伯同经理昨夜虽然吃力了一点，可还是早早地到了公司。过一会儿陈三虎也到了，虽然他很想早一点回到办事处，可是石桥街有个老说法叫做“七不出，八不归”，逢七不远行，逢八不返乡！再说石桥街的风俗是正月十三“长灯”，正月十八“落灯”，正月十三是元宵节的开始，过年的气氛这才真正到了高潮，直热闹到正月十八敬菩萨敬祖宗，送菩萨升天，送祖宗归位，这年便算过了。所以愈来愈讲究这一套的陈三虎干脆决定正月十九吉日良辰动身出发。把该谈的事无巨细全都取得共识后周伯同这才说：“你师娘准备了几样对你胃口的小菜，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水糯米粉豆沙团子，今天中午饭你就不要到别的地方去吃了！”
　　师娘的关爱是不可以推辞的。师徒俩看看时已近午，而公司里一时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便联袂而行。唐玉珍在厂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固定岗位和额定任务，如今周伯同做了经理，妻以夫荣自然更不会有人对她顶真计较。早上去厂里兜了一圈，瞅个空便大摇大摆地回了家。陈三虎跟着师傅进门时，手脚麻利的唐玉珍已经将中午饭准备得差不多了。
　　周伯同开了一瓶绍兴优质黄酒，师徒二人一酬一酢好不和谐。唐玉珍趁着他们酒兴正浓，恰到好处将水糯米粉豆沙团子端上了桌子，背向陈三虎朝周伯同丢个眼色，周伯同会意，对陈三虎道：“来来来，这是师娘晓得你最喜欢的，快趁热吃！我对你讲，师娘做的这个水糯米粉豆沙团子用料讲究工夫到家，当年我的师傅还有你的几个师伯师叔经常会来我这里点名要吃。想那个坏骨头万应昭也不曾少来，怎的就好意思在我背后捅刀子？我说三虎，去年他去你那里送货，你是怎样子招待他的？”
　　“还怎样子招待他？”陈三虎正送了半只团子在嘴里品味，见问只好含混不清地答道，“那么热的天往南方去，还、还能有好果子吃？出站的时候我看他脸上都失了色，不是我扶了他一把，只怕当时就栽倒了。我一看状况不对这才同他去了饭店里让他透透气吃了点东西，弄出人命来师傅你也不好交代的。不过也就只是那一次，往后我就不再露面了。他住了两夜旅馆，没意思郎当的就回来了。师傅你关照的事我怎的会得拆烂污？”
　　“三虎你吃了我的团子，嘴变得更加的甜了。”一旁的唐玉珍正自按计划等着发言的机会，话赶话的陈三虎一口就咬着了钓钩，唐玉珍自然不肯错失良机，“光拿好听的话哄着你师傅，万应昭辛苦一点又怎的了？不就是比在家里的时候稍微辛苦一点么，可他毕竟出了趟远差见了点世面，而你的师傅呢？说得好听是你的师傅，依我看就是个帮你看家的乡巴佬，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不要说出远差见大世面了，近地方的无锡、苏州他去过几次？”
　　“师娘这样子说我可就冤枉煞三虎了。”陈三虎多了口酒容易激动，被师娘如此一激不由得叫起屈来：“我是怕师傅出门奔波会得吃苦受累，既然师娘这么想那就这样子好了，这两天的气候往南方去正合适，师娘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后天动身，师傅就和我一同去，如果师娘你走得开的话最好也一道出去玩玩，你看怎么样？”
　　唐玉珍目的达到自然应该笑着说上几句场面上的话：“嘻嘻！我是开开玩笑的，三虎你就认真了？我这辈子就是为了给老周家做奴隶才来这个世上的，哪来有那个游山玩水的命？你真个有这分心让你师傅玩得开心点就足够了，我么，就免了吧……”
　　正月十九日是个好日子，迎着和煦的春光周伯同和陈三虎踏上了南方之行的路程。公司里“周济膏药”的积压状况令周经理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压力，此去南方但愿视察下来是祝老师的怀疑有误自己的担心多余，果真不可收拾的话，只怕自己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名堂要付诸东流了。周伯同一路行程心乱如麻，陈三虎见师傅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他初次远行，不是晕车就是“老土”！用心照顾之余反而是感到格外的轻松——这样子不能适应环境的师傅到了个陌生的地方，还不是要他方就是方，要他圆就是圆，要他长就是长，要他短就是短？根本用不着多费心思提防他玩点什么不合时宜的把戏！
　　周伯同可不同于万应昭，是万万轻慢不得的，所以早就得到了消息的办事处人员，除了脱不开身的全都迎接经理和副经理来了！一伙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周经理先去宾馆开好房间。周伯同几曾经历过如此阵势——从服务台到房间，从电梯到洗手间……地毯、沙发、大彩电、抽水马桶和卧具等新奇得令他心跳，陌生得让他胆虚。幸而有陈三虎在一旁一一介绍功能，细细指点用法。周伯同本是聪明人，自然一听就懂一学就会。陈三虎对师傅道：“师傅，你先去放水洗个热水澡，要是累了的话就在床上躺着休息休息，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会回来，再陪你出去吃海鲜。”
　　周伯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因来时买的卧铺票所以倒也不算疲乏。不过既然徒弟叫他休息休息，自然无需客套！周伯同躺在床上直觉着就像睡在棉花堆里不由得暗自奇怪，这床明明又软又有弹性，偏偏叫做个甚的“石蒙肆”？这南方人说话像鸟叫，连东西的叫法都驴唇不对马嘴，倒也有趣得很！正自胡思乱想门铃响了，是陈三虎回来了，大包小包往“石蒙肆”上一丢道：“我帮你买的衣服和皮鞋，你穿了试试看！”
　　“衣服？皮鞋？”周伯同来时是带足了洗换衣服的，陈三虎如此的巴结虽然令他极富成就感，不过一个人若是被捧得太高了一时里却多少有点难以适应。“我这里都带了，何苦你又去多花这个钱？”
　　陈三虎却微笑道：“我说师傅你怎的就忘了入乡随俗这句话了？你这一身中山装，解放鞋，在石桥街上马马虎虎还算混得过！不过到了这里弄不好就有麻烦，说不定有的宾馆饭店的大门都不让你进。你是我师傅，我不能让你被人看轻了！至于花钱么，会花才能会赚，会赚就要会花！我们的生意做得这么顺，花这几个钱——洒洒水啦！来来来，师傅听我的不会有错，把西装衬衫皮鞋全都换上，我再教你怎样子打领带，等一会儿好一道吃海鲜去！”
　　好不容易拾掇齐楚了，陈三虎让师傅到镜前一照——深灰色西装，雪白的衬衣，蓝白斜条纹领带，乌黑瓦亮的皮鞋——精神得他自己都差点不认识自己了！周伯同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到了这般年龄竟也开了这个“洋荤”，看来爱徒陈三虎确实是个有孝心的。若不是为了自己那“周济膏药”的命运，他差一点都不忍心跟徒弟把这“视察”的把戏玩下去了。
　　师徒俩一身洋派打扮出客房，吃海鲜，逛商店……陈三虎又强行“没收”了师傅手腕上的“上海牌”半钢手表，换上了一块带日历的“梅花牌”。逛够了这才重返宾馆。陈三虎因另有要事便又塞给师傅一百元零花钱，并关照了师傅应注意的事，这才道：“明天早上我来陪你吃早茶，再去办事处，和大家熟悉熟悉后再派个人陪你去几个好玩的地方游玩游玩，羊城八景是一定要去的。”
　　周伯同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快十点了还是陈三虎按响了门铃方才起的床，草草漱洗过后，副经理徒弟带着经理师傅先去吃过早茶，这才叫了一部“的士”，往“周济公司广东办事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