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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日本人来了

作品名称:明日落红应满径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01-26 13:31:03      字数:9300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日本人的飞机飞到了岳州的上空。它们在天上悠闲地飞着,或者往洞庭湖里的渔船扔个炸弹,或者对准慈氏塔扔个炸弹,或者在竹荫街上扔个炸弹。日本人在用炸弹告诉岳州人:我们日本人来了!
  日军飞机侵犯岳州实际上是中日武汉会战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场会战开始于民国二十七年的六月,结束于该年的十月。
  那天,梅笛正在竹荫街卖水,他挑着一担水打着赤脚走在滚烫的石板路上,忽然就听见天上传来嗡嗡的声音,街上的人都抬着头往天上看,两边铺面里的人也走出来往天上看,梅笛也放下了水桶抬头看着。忽然就看见天上的那只铁鸟从肚子里屙出了一坨屎,这坨屎很大很大,它不是圆的,而是长长的。有人喊:快走,这是炸弹!街上的人立即闪到了铺子里或者是街沿边。
  轰的一声巨响,炸弹在街心炸开了,两个讨饭的饿得走不动,他们走慢了一脚,就被炸成齑粉了。梅笛的水桶被震得在地上跳了几下,里面的水溅出了一半,有一只桶还接住了落下来的一只手。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街道就物是人非了,梅笛看着这一切,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水桶,看着水桶里的手,看着那半桶的血水。忽然,他清醒过来,赶快上前把那水和断手倒掉,又用另外半桶干净水洗了水桶,然后就挑着空水桶走了。他想,如果自己再待下去,别人就会认出他来,将来谁还会买他挑的水。
  晚上,梅笛和梅花在出租屋里讲述着白天各自的见闻,梅笛先说了自己的遭遇,梅花说:“我那时正好在北门渡口,看见一架日军飞机在湖面上追逐着一只小渔船,小渔船无论往东还是往西都不能逃脱日机的魔爪,日军飞机扔下一颗炸弹就把这渔船炸沉了,船上有多少人我看不清楚。后来日军飞机又在港湾上空绕着飞,这时,他们并不投掷炸弹,这是不是良心发现啊?”
  梅笛说:“他们有鬼良心啊,你没听说过南京城的杀戮吗,南京破城后,日军纵兵在南京城大肆烧杀奸污,这样的敌国会有良心吗?”
  梅花说:“那今日里日军飞机的行为怎么解释?”
  梅笛说:“这好解释,他这是告诉我们,我们日本人就要来了。”
  梅花忧心重重地说:“这如何是好啊,你看我们二人在这岳州城里挑水卖也有十来年了,如果日本人来了,我们还能安生吗?”
  梅笛说:“不得安生又如何,我们回家去还能怕他怎么的?”
  梅花说:“只怕你前脚走,日本人后脚就跟过去了,你还能再跑吗?”
  梅笛说:“我们的国军要是能挡住这日军就好了。”
  梅花说:“这恐怕是挡不住的,国军能扭住他打一阵子就很不错了。你看那日军是多么的强大,飞机大炮坦克,真是应有尽有,我们的国军呢,武器也不好,训练也不好,最重要的是我们国家人心不齐。”
  梅笛说:“我们的政府就是太腐败了,日本人推翻它也好。”
  梅花说:“你这是讲鬼话吧,它再腐败也是中国人自己的政府,要是没人捣乱,没人造反,我们的政府能不自洁吗,我们的人心能不齐吗?我现在一想起那年搞农运的事就心里有愧!”
  梅笛忿忿地说:“别提了,别提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挑水卖。”
  一连十天,日军的飞机天天来岳州城的上空盘旋袭扰,每天都要丢几颗炸弹,每天都有死伤人的消息。它并不做大规模的轰炸,就是来袭扰一下,吓唬一下,它的目的就是要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武汉会战中,国军在长江南岸布防的是第二兵团张发奎所部确保九江至瑞昌线正面,并沿江构成阵地带,防止日军由瑞昌西进,直趋岳州、蒲圻、咸宁;汤恩伯军团控制于各重要据点之间,以便随时策应一线作战。说白了,这岳州城就是没有国军的驻防。
  岳州县府也看到了这个形势,它们只是一级县衙,无权要求蒋委员长驻兵岳州,更无权要求蒋委员长在岳州筑起抵抗防线,蒋委员长想的是全国局势,是全国一盘棋,岳州只是一颗棋子。
  既然是这样,岳州县府就只剩下两件事了,一件事就是组织政府撤退,岳州的沦陷是早晚的事情,不撤退就会玉石俱焚。另一件事就是告诉老百姓日军就要来了,要准备跑兵躲兵,要坚壁清野,要组织抵抗。
  金沙乡的乡长周寅这天带了个干事来到了枫树岭,他先找到了雨中先生说日军的事情,说日军已经攻取了我国首都南京,目前中日两国正在武汉地区会战,岳州沦陷是早晚的事情,我们乡民要早做准备。
  雨中先生说:“日军真是狼毒啊,我其实早就听说了,不过心里很是疑惑,不知道这日军会不会到我们这枫树岭来?”
  周寅说:“你这是一种侥幸心理,你一个读书人尚且是这个认识,乡民该是如何的顽固。日军占领了岳州他就会停住脚步吗,他还要南犯长沙,我们金沙乡就在新墙河和汨罗江之间,你能说他日本人不来你们枫树岭吗?”
  雨中先生说:“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日本人来了,我们的家园就要毁了,我们如何是好?我们如何应对这场事变?”
  周寅说:“如何办我也不知道,无非就是躲兵跑兵,无非就是坚壁清野,无非就是骚扰他,县政府就是这样说的。”
  雨中先生说:“这躲兵跑兵是多么的困难啊,就说我家吧,最大的女儿也就十三岁,最小的女儿才一岁,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一窝蛆渣子,躲到外面要吃要喝,谁来背粮食背水,麻烦事也是一窝。”
  周寅说:“不管困难多大也要躲,保住人是天大的事情。你还记得北兵进犯的事情吗,听说你家里一个兄弟就是那时候死于北兵之手的。”
  雨中先生说:“是啊,我那时候也小,事情虽过去了十八年,惨景仍历历在目,死的就是我家四哥啊。”
  周寅说:“我也没工夫和你磨嘴皮了,你是个乡绅,是个有文化的人,要做乡民工作,你现在就去动员一下,叫乡民到大树下集合,我再去穗储家看看,叫他也来帮帮忙,抗日是大家的事情,都要动手。”
  穗储和周寅早就认识了,穗储经常去乡政府,有时候也帮着周寅做点文案工作,一来二去,两个人早就如同兄弟一般。
  穗储看见周寅就说:“周乡长大驾光临,必有重要事情。”
  周寅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日本人天天轰炸岳州,你们这里应该听到炮声了,现在的话题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抗日。”
  穗储说:“我们老百姓如何抗日啊,政府军都抵不住日本人的进攻,我们只有一双手,又没有训练过,要去抗日不是送死吗?”
  周寅说:“闲话少说,你今天就帮我做一件事,把你们的乡民叫到大树底下集合,我要训话,要让他们知道抗日的道理。”
  周寅走了,穗储也不敢怠慢,就在下山头几个堂屋走一遍,各家去通知了。
  值更的翎储已经十八岁了,一听说日本人要来的事就亢奋起来,他没见过外国人,不知道这东洋兵是个啥模样。只见他拿着铜锣在大屋场的各个堂屋里筛了一遍,叫喊了一遍,又在大塘塘堤上敲起来了。
  周寅带着乡丁早就站在禁园树下了,枫树岭人三五成群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人差不多到齐了,周寅清了清嗓子说:“大家还认识我吧,我就是金沙乡的乡长周寅,大家知道我今天为么子到你们屋场里来吗?”
  下面有人说:“不知道,是来打野食的吧,是来打秋风的吧!”
  又有人说:“你少岔口岔嘴,听乡长说事。”
  周寅说:“大家知道,我们上下荷塘最近议论的是什么事情,那就是日本人的事情。日本人是一群豺狼,他们已经打过了南京,我们的首都沦陷了,他们又打到了武汉,中日两国正在武汉会战。日军的飞机天天在我们岳州城里丢炸弹,他要干什么?他要取我们岳州,还要取我们长沙。我们的金沙乡,我们的上下荷塘就在这两个城市之间,你们说说,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人群一阵骚动,年老的人自然就想起了北兵的暴行了,他们就是不知道这日本兵和北兵有什么区别,是好一些还是更坏一些。
  周寅说:“我们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认为日本人不会来我们的村子,更不要高枕无忧,日本人一定会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占领我们全部国土。岳州是个不设防的城市,这里没有国军驻扎,我们的县政府正在预备搬迁,日本人打下了武汉就会占领我们的岳州,占领了岳州他就会南进,就会经过我们的上下荷塘,国军会不会在这里和他们打仗,这我说不准。我们的国民政府是个硬扎的政府,我们的蒋委员长是个坚决抗日的民族英雄,他们是不会让日本人轻易得到我们湖南的,我个人的看法是,我们这里应该是中日会战的战场。”
  时鲜说:“这不是要毁了我们的家园吗,不是要毁了我们的祖庙吗?”
  藜仁说:“这日本人来,我们还有活路吗?他们肯定会坏过北兵的。”
  周寅继续说:“这日本人就是来毁我们家园的,就是来毁我们祖庙的,他们来了,我们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这是肯定的。但是,我们也不能让日本人得到安生的日子,我们和他们要不共戴天。日本人要占领我们的土地,要奴役我人民,我们就要抵抗他们,就要抗日。”
  抗日?这在枫树岭人听来是个新名字,这日是个怎样的抗法?
  周寅说:“这样说吧,首先,我们人人个个在心里在情绪上要抗日,要把日本人看作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其次,我们要坚壁清野,日本人是以战养战,他不可能从日本带来粮食带来井水,我们要把粮食藏起来,不能让他弄到一粒米一只茴一颗花生,我们还要把井水藏起来,在井上盖上门片,铺上稻草,做好伪装。第三,我们要善于躲兵跑兵,日本人来了,我们不要和他们碰面,要躲开他们,要跑得远远的,小孩子不要为日本人的糖果所诱惑。第四,我们要拿起武器,青年人要踊跃加入国军抗日,我们上下荷塘还要成立抗日的便衣武装,不怕死的青年人要加入到便衣队来。”
  周寅说:“好啦,我今天给乡民们的讲话完了,我很忙,今后不会再来讲了,你们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我不打你们的秋风,回去了。你们今后有什么问题就去找雨中先生说,或者是找穗储说,我走了。”
  周寅一走,禁园树下的村民就三三两两走散了,他们在低头议论着。
  时鲜的老婆孔娭毑说:“这如何是好啊,我都快五十岁了,怎么跑得动?”
  嘉山的大老婆说:“我比你还要大几岁啊,你跑不动,我更难跑了。我是不准备跑的,要死就死在家里,将来也有人收尸。”
  鸡汤这年正好二十岁,他长得扎扎实实,铁墩一样,刚才周寅一说到参加国军打仗的事情,他的心里就一热,就想到要去当兵,反正是自己还没完婚,反正是家里也穷,看看去当兵有个怎样的前程。鸡汤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打仗会死人,他相信自己命大,就是打仗也会活下来的。
  鸡汤这样一想,立即就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槐荏,槐荏只比他大一岁,情况和他一模一样,要是能说动槐荏和他一起去当兵,两人就有伴了。
  鸡汤就去找槐荏,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槐荏就很高兴地说:“正合我意,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去当几年兵,要是没打死,我们就会升官的,升了官就会有钱,到时候再回来买田买地讨老婆。”
  鸡汤说:“你老娘会不会阻止,她要是不同意呢?”
  槐荏说:“这你放心好了,我们家有五兄弟,我老娘巴不得死一两个才好呢。”
  鸡汤说:“我倒是好,我老娘还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我老爷懵懵懂懂地过日子,家里折了人他也不知道的,我也就没牵挂了。”
  鸡汤和槐荏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憧憬着,仿佛已经到了兵营里一样,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和兵营还有多长的距离。
  日本人在一步一步得手,到了十月底,武汉会战结束了,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武汉,中国第二大都会沦陷了。
  十一月十日,岳州的县政府衙门正式撤离了,他们搬到东乡办公去了,东乡靠近幕阜山,这里崇山峻岭,林密沟深,日本人要够着他们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这时候,日本人的兵锋已经直指岳州,他们已经越过了咸宁和汀泗桥,又越过了赤壁,终于在岳州县政府撤出的第二天占领了岳州。
  梅笛和梅花在县政府撤出的那天也爬火车回到了秀水车站,火车像抽风一样地跑着,时而抖动几下,仿佛日本人在追着他们的屁股打。
  梅笛和梅花回到了枫树岭,他们的回来成为了枫树岭的一件大事。
  艾亭问他的大儿子:“日本人真的来了,就在你们的屁股后面追?”
  梅笛说:“这能有假,你看我多大的人了,还能哄你老人家?”
  艾亭老婆说:“这该如何是好啊?你们家有五个狼崽子要喂,你不去挑水卖了,拿什么喂他们长大?”
  梅笛说:“老娘你操什么心啊,秀歆伢子十五岁了,可以做事了,秀尤伢子十三岁了,也可以做事了,我们还饿死了不成?”
  鸡汤抓住梅花的手就问:“日本人真的到了岳州吗,你们看见日本人了吗?”
  梅花说:“我们走的时候,日本人已经到了城陵矶,今天应该到岳州了。至于日本人的模样嘛,也是有鼻子有眼睛,岳州有很多人见过日本人,他们都这么说,我倒是没见过。”
  蓉发看见了梅花就问:“这日本人杀人吗,烧房子吗?”
  梅花就吓他说:“日本人又杀人又杀猪宰牛还吃鸡,他们放火烧房子烧神龛还奸污女人,你可要注意啊,你们家可有如花似玉的两个宝贝女。”
  蓉发厉声说:“你说什么呢,我们家两个宝贝女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二十三岁的梅雨站出来说:“梅花哥你就别吓唬我老爷了,日本人真要来了,我就搞死他几个,看他威风不威风!”
  蓉发说:“你有种啊,你胆大啊,你行啊,你知道我带养你是为了什么吗?我是要你来传宗接代的,不是要你来与人拼命的。”
  梅雨说:“老爷你这就搞错了,我不是与人拼命,我是与猪拼命,日本人是蠢猪,人和猪拼命,只有人胜猪死的,你怕什么?”
  日本人占领岳州后并没有停下来,第二天就派出多股小队深入湘北农村,郭镇、麻塘、康王、山荷、平地、筻口、西塘、白羊田等地百数个村子,都有日本人在晃动,他们肩扛着明晃晃的枪刺,脚穿着皮靴,头戴着很取笑的日本帽。
  新墙河的北边还有一条新塘河,这时候它成为了一条界河,河的北岸是日军的占领区,河的南岸,国军在挖筑工事,准备打仗。国军在这里设了两条防线,一条是新塘河,一条是新墙河。
  奇怪的是,中日两国在这里似乎是凝固了,日军就固守在河北岸,国军就固守在河南岸,谁也没有想到要去进攻谁,只是时时警惕着,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实际上,这两国的军队都在蓄势,都在准备力量,好像准备斗架两条牯牛样,都在小土堆上磨自己的角。
  日本人要干什么,他当然不会告诉国军,国军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蒋委员长将国军名将薛岳将军的第九战区军队摆在湘北地区赣北地区,用于抵御日军的进攻,他们判断,日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奇袭长沙。
  日军冈村宁次将军手里握着十万大军,他就是日军进攻长沙的总司令,他的一部分打算是这样的:第6师团由新墙镇以西向汨水南高地正面突进;其左翼奈良支队由杨林街以西向浯口、汨水北岸突进;其右翼上村支队于9月23日拂晓在营田登陆;向汨罗江上游平江地区攻击前进,这三支部队协同歼灭该地区中国守军第15集团军。
  上下荷塘就在日军要经过的范围内,最近的地方与新墙镇交界,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三四十里路的样子,这真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湘北地区多山多水,有四条大河从东往西流入洞庭湖,依次是新墙河、汨罗江、捞刀河、浏阳河,除开这四条大河,还有无数的小河,靠近新墙河的小河就有方杨河秀水河苍坪河等等,它们也都是东西向至的河流,这样的流向,这么多的河流,实在是不利于日军机械化部队的开进。
  薛岳将军战略方针是“后退决战,争取外翼”,他要利用湘北地区的地形特点,引诱日军至此予以消灭。
  国军第十五集团军就守在新墙河的正面防线,其中,五十二军摆在最前方的新唐河和新墙河之间。
  鸡汤和槐荏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二人跑进五十二军军部要求参加国军打日本,军长在这个人的胸上擂两拳,又在那个人的胸上擂两拳,然后说:“我答应你们二人当兵了,打死了我可不负责任哟。”
  鸡汤说:“我们不怕死,再说,这么多当兵的,未必就死我们二人。”
  军长将他二人交给一个参谋,要他带到训练大队去训练三个月。
  枫树岭的青壮年都上前线帮国军挖工事去了,最早的任务就是去破坏交通,在大路上挖坑切断道路,将河上的石板桥梁撤毁,秀水河上一般有三四座石板桥,每座石板桥都由四块石条并列搭建,一搭一搭地连成一座桥。
  藜仁带了七个青壮年六条杠子几副禾绳,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拆毁秀水河上的安济桥。
  安济桥一共有四搭十六块石条,每条石重约千斤,这座桥就是时安公当年修建的,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了。
  希贵一边走路一边埋怨说:“这日本人也真是狼毒,在自己国家住得好端端的,怎么跑到我们国家里来作恶,我们做面坊的还怎么营生?”
  梅琛说:“这日本人呀,他们就是想吃希贵大哥做的面条,他们一听说你做的面条好吃,就扛着枪刺不远万里来了,你怎么能歇业呢?他们来了没得面吃,会杀你脑壳的。”
  希贵说:“脑壳砍了碗大一个疤,要砍就砍吧。你没看见日本人的飞机吗,他现在天天要来飞几遍,昨天还在金嘴岭上丢了个炸弹,这炸弹要是丢在大屋里可是要炸死好多人的。”
  梅琛说:“这飞机也是怪事啊,它就是一坨死铁,却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不掉下来,还可以屙屎,这屎不喷臭,却可以炸死人,啧啧啧!”
  藜仁说:“你们别打嘴仗了,省点力气抬石板吧!”
  梅古说:“两百年前,时安公修起了这座桥,我们今天却去拆了它,可不可惜?我们可都时安公的子孙啊。”
  梓人说:“这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都只怪日本人捣乱。”
  到了安济桥,藜仁看着桥上的石条若有所思,他一手拄着木杠,一手叉腰,仿佛是看见了当年仕安公劳作的身影。
  心溶说:“我们先抬哪一头的石条呢,先抬南边的还是先抬北边的?”
  梓人说:“先抬哪头的还有规矩讲究吗,真是扯谈了!”
  藜仁看着心溶这后生,感觉到这后生子不错,会想事。他就说:“这先抬哪头的还就是有讲究,日本人是从北边来的,他们要到南边去,我们就把石条抬到南边去。”
  开风说:“依我看,这石条抬开后还要藏起来,我们把它藏到禾圳沟里,再糊上泥巴,这日本人就找不着了。”
  藜仁说:“这主意好,就是要藏起来,只是要记住地点,将来恢复也好找。”
  开风说:“这叫茶叶上一坨屎,大家搞不成。”
  这群人就笑了,开风把那女人身上最神秘的东西说成是茶叶,诙谐得很。
  人们开始抬石条了,并列的四条石,只抬去中间二条就行了,剩下的二条就摆在桥的两边,供人们通行,日军的机械化部队要通过就很困难了。
  嘉山带的一班人在金嘴岭大路上挖坑,他选的这个地方很绝,路的两边是悬空的,没有吧岸,路也不彻底挖断,在东边留了几寸宽便于通行。
  嘉山说:“这件事吧,不做又不行,做了又是件空事,就像男人在女身上用功一样,大多的时候就是做空事。”
  月星说:“嘉五哥今年多大了啊?怎么开口闭口还总是女人的话题?”
  嘉山说:“老汉我今年四十八了,世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不说女人还能说你呀!”
  翡璋说:“其实呀,做事的时候说点女人的话题就会轻松一些,是不是这个理呀,嘉五叔?”
  嘉山说:“翡璋伢子真是得了要领,他和我一样,就是喜欢女人,他现在也是生了两个女儿,将来像我一样不生崽就好了。”
  翡璋说:“这我可不能学你啊,我不愿意做孤老。”
  梅墨说:“嘉山呀,这坑要挖多大多深啊,这日本人真的会来么?”
  梅花说:“你这个老哥就是个老顽固,你去新墙河看看,河那边尽是日本人,他们今天不打过来,明天一定打过来。”
  梅吉说:“日本人来了好,我把我的团鱼叉磨得又尖又快,让我叉死他几个。”
  梅花说:“你去杀日本人,你不怕呀?”
  梅吉说:“我怕个屌,我一无家财二无家人,仰着有筒腩,盖着腩冇一筒。”
  嘉山说:“梅吉你不要在窝里横啊,日本人真要来了,你可要叉啊!”
  秀郎带了一班人在东边的麻石山挖工事。
  朝繁说:“秀郎伢子,你们的油榨坊是不是歇业了呀?”
  秀郎听见了就是不回话不吭声,他心里想,你才大我几岁,一口一个秀郎伢子。他又不能不服,这个朝繁毕竟大了他两派啊。
  朝繁说:“秀郎伢子你聋了啊,我问你话呢,没听见呀?”
  秀郎说:“啊,听见了,听见了。我们的油榨坊已经歇业两个月了,这日本人不要来吗,我们还榨什么油啊!”
  朝繁说:“这就好啊,这个日本人拉平了我们的差距,你们油榨坊的人不能赚钱了,而我们原本就没钱。”
  秀品说:“朝繁爹莫不是害了红眼病吧,日本人要来,你竟然叫好!”
  朝繁说:“我还能哭呀,我一哭他日本人就不来了呀?那我就哭一场。”
  众人就笑了。开风手里拿一把镐在挖土,他没用几斤力,这镐一下去就碰到了石子,他的镐就跳到了一边歪在地上。
  秀郎说:“开风叔你要用点力气啊,你是不是要把力气留到晚上做功课啊?”
  开风说:“你这个秀郎伢子,和你老叔说这样的晕话,你婶子要是听见了,会脱了你裤子打你白屁股的。”
  秀郎说:“我婶子怎么会脱我的裤子呢,我又不是三岁伢子。”
  开风说:“不管你多大,在我和我老婆眼里,你就是三岁伢子。”
  祺彦说:“开风叔你怎么搞的,挖了这么久时间,才挖了几斤泥巴?”
  开风把镐一丢,四脚四手撑地,身子一弓一弓地,他说:“弓起搞的,弓起搞的,就是这样子。”
  祺彦说:“老不正经啊,你是不是看我没老婆,就认为我不会搞啊?”
  开风说:“食色性也,是个大男人就会搞的,你是大男人吗?”
  这时候,一个国军的班长来了,他把秀郎叫过来说:“你们挖的这个战壕还小了,还要把两边洗宽点,我们要可以在里面搬运炮弹。”
  舜彦说:“这日本人来不来啊,我们在这里修了几个月工事,却不见日本人的影子,莫让我们费空累啊!”
  国军班长说:“你这个农憨子是巴不得日本人来吧,是不是想看个稀罕呀?我送你去新塘河的北边吧,那里尽是稀罕事。”
  舜彦说:“老总你就饶了我吧,我只是说我很累啊!”
  这样的备战忙碌了一年,人们一边忙一边又从思想上松懈下来,老不见日本人打过来,就认为日本人真的不来了。
  就在人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日本人开始进攻了。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日军的第6师团、奈良支队和上村支队约5万人,向新塘河以北的国军前沿阵地发起攻击。关麟征将军指挥担任守备的第15集团军奋起还击。第52军扼守新墙河防线,配置在右起杨林街、左至洞庭湖东岸的九马嘴一带。
  日军在攻下第52军两处警戒阵地的同时,也攻占了第52军在新墙河北岸下燕安、马家院等前进阵地的重要据点。第52军部队被迫撤退到新墙河南岸。关麟征将军在接到第52军在新墙河北岸全部警戒阵地和前进阵地失陷的报告后,立即命令第37军除留下1个师守备营田外,余皆调至新墙河南岸,协同第52军守备新墙河南岸阵地。
  一个军要守住一条三十公里长的防线,着实不容易。
  9月23日晨,日军第6师团和奈良支队先是集中80多门火炮向防守新墙河南岸的第52军第2师阵地猛烈炮击。一小时后炮火延伸,日军第6师团在师团长稻叶四郎中将亲自指挥下,从七步塘附近开始强渡新墙河。他们遭到国军的顽强阻击,日落时分,双方仍在新墙河一线对峙着。
  狡猾的冈村宁次在第6师团和奈良支队攻击新墙河防线的同时,又派出上村支队乘船走洞庭湖在营田登陆,这时候,关麟征将军的第15集团军眼看就要陷入三面被围一面临水的险境,在取得薛岳将军的同意后,他带着弟15集团军跳出了日军的包围,撤到了汨罗江北。
  关麟征将军苦心经营了将近一年的防御工事在一瞬间就丢弃了,他舍不得啊,可是他也没办法,如果硬拼,他的部队就会被日本人包了饺子。
  国军一阵风地越过秀水河往南走了,日本人真的来了,他们越过了新墙河追过来了,道路被破坏了,桥梁被破坏了,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变成了乌龟,用了三天的工夫才爬到汨罗江边,一到汨罗江,他们就遭到了江南岸国军顽强的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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