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香囊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时序已入初夏。
　　自从那次父亲寿宴之后，潘金莲从内心深处对武大郎的爱慕与欢喜又增加了几分。这不，快端午节了，她便开始挑灯引线，一个人悄悄躲在闺房内精心为大郎绣制着香囊。那一针一线交织而成的精美图案，就像她交织的梦一样那么绚丽灿烂。她觉得大郎就像是那水中的一朵白莲，在她眼中独自芬芳，独自落寞，不喜不悲，不愁不怨，把所有的心思和情感悄悄隐藏，用一种似乎看淡俗世凡尘的孤傲活着。其实她知道他孤傲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一颗脆弱、敏感、孤寂而自卑的心。只是他从不肯把那扇紧闭的心扉之门打开示人罢了。她愿意做一只落在他那朵花瓣之上的彩蝶，静静伴陪他的孤寂，聆听他的心音——一边绣着香囊一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之中就走了神儿，一不小心手指便被绣花针给扎了一下，她这才从疼痛中回过神儿来，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烫。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那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在瓦楞上，也一声声敲在了她的心扉上，让她于不知不觉之中又陷入了沉思。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使这个初夏变得潮湿而温暖。空气清新芬芳，蔚蓝而高远的天空透射出一种透明的纯净与辽阔。
　　早饭后武大郎背着书包,一个人在空旷的官道上向学馆走去。路边高大的树木经过雨水洗礼枝叶越发显得苍翠。树下的野草被雨露滋润后更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夹杂在野草丛中的那些无名的野花儿开得热热闹闹，红的，黄的，白的，蓝的，朵朵娇艳妩媚，引得蜜蜂蝴蝶不住在上面翩跹逗留。看着这绿萼红瘦的风景，大郎不由觉得神清气爽，有一种踏着阳光欲翩翩而舞的冲动。他一路心情舒畅的来到学馆，见学馆内空无一人，知道时辰尚早，便转身来到了学馆后面这座小小的凉亭里。凉亭旁边有一个小花园，里面那些红的黄的花花绿绿叫不上名的花儿大朵大朵的开着，争奇斗艳芳香馥郁。看着这些纵情怒放的花儿，大郎淡然而笑。他觉得这些花开的太热烈太纵情了，大有一朝花尽红颜老之势。他不太喜欢这些花儿，便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潘金莲早晨起床洗漱之后见母亲还没把早饭做好，便来到了学馆后面的花园里看花。她是爱花儿的，所以父亲才特意为她建造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花园供她赏玩。她穿梭在花丛中这朵瞧瞧，那朵闻闻，心中甚是欢喜。置身于花间，闻着空气中浓郁芬芳的花香，看着花丛中翩翩而飞的蝴蝶，她不由得有些陶醉了。正当她沉浸于花事之中时，突然一阵清脆的琅琅读书声传入她的耳内。听着那琅琅的读书声，她心头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便循着书声向凉亭走去。当她走近凉亭之后看见大郎正手捧书卷读得入神，便蹑手蹑脚来到了大郎背后,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
　　正在专心致志读书的大郎,突然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发出一阵清脆甜美的“咯咯”笑声，不由抬头转身，发现潘金莲明眸皓齿站在他身后,眨动着一双盈盈秋波，一脸灿烂笑意的看着他。她的笑意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魅力。他被她那带有一丝挑逗意味的笑意,和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目光,弄得有些心慌意乱，不由自主低下头轻声说道“莲妹早上好！”
　　看到武大郎那种不自然的窘态，潘金莲越发笑得开心。这里除了潘金莲这清脆爽朗的开心笑声之外，四周一片沉静，静到枝头上不闻鸟鸣，草丛中不闻虫吟，池水中不闻蛙叫，似乎只有这清脆悦耳的笑声连绵不绝于耳，恍若空谷清泉之音叮咚滴脆。笑毕潘金莲这才冲大郎盈盈而道“大郎哥哥早！”
　　大郎闻声悄悄抬起头来，看着金莲那若桃花般娇艳的俏脸，闻着从她身散发出来的若莲花般清新的芳香，一种幻觉开始一丝丝、一缕缕、一波波、一阵阵在他沉寂的心头弥散开来，胸中便澎湃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莫名躁动。
　　潘金莲顺势在武大郎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问道“大郎哥哥，刚才你读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吧？”
　　“是的。”武大郎低头看着阳光透过树上的枝叶,洒在凉亭之上的一片片亮光讪讪地回答道。
　　“我最喜欢这首诗中‘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闻月华流照君。’这几句。”潘金莲说着眨动着那双美丽的明眸看着武大郎。
　　“我则更喜欢诗中‘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这几句。”大郎低头拨弄着手中的书卷轻声说道。
　　“不过，我更喜欢李商隐的诗，特别是他那首《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潘金莲用字正腔圆的甜美声音念出了此诗。
　　“说来惭愧，我尚未读过此诗。”武大郎的话语低沉而急促。潘金莲紧紧地贴他坐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兰香,撩的他心猿意马几乎不能顺畅呼吸。
　　潘金莲“咯咯”的笑着继续说道“此诗字字用典，句句比兴，词藻华美，意境含蓄深沉，可谓是经典之作。听说这首诗是李商隐,写给他的朋友令狐楚家中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情诗，不过不知他和那个侍女相爱了没有？”
　　“我，我不知道。”面对着娇美、任性、开朗的小师妹，武大郎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况且他对李的事真的不知晓。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潘金莲就是他梦想的天堂，是他从《诗经》里走出来的新娘，是一朵开在他骨头上的莲花,婷婷玉立芳蕊楚楚娇羞欲燃，无处不充满婀娜妩媚而又清香自远。也许她就是他宿命中的知己，可他不敢说出心中对她的欢喜，他怕一说出口就会失去！所以他只能把这份欢喜深深地埋在内心深处，用一种孤高的外表去掩饰一颗多情而炽热的心，任其花开花落两由之。
　　“大郎哥哥，你说，将来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么？”潘金莲仰着粉面看着武大郎幽幽的问道。
　　“我，我不知道。也许会吧！”武大郎轻声叹了口气回答道。是啊，人生如戏，反复无常，将来的事，谁能说得清道得明？所以他不敢对她承诺什么，也不奢望她能赐给他什么。
　　“金莲！金莲！”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我娘在叫我，我得走啦！”潘金莲说着从武大郎身边站起来冲他莞尔一笑，从衣内取出一团东西递给他说道：“快端午了，我连夜为哥哥缝制了一个香囊和一方汗巾，不知哥哥喜欢不？”
　　大郎伸手接过潘金莲递来的东西，连声说道“多谢莲妹，妹妹送我礼物，岂有不喜欢之理？”
　　“喜欢就好！俺还怕哥哥不喜欢呢。”潘金莲说冲武大郎扮了一个鬼脸儿转身离去。
　　握着手中的香囊，看着潘金莲远去的身影，武大郎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甜甜的，暖暖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弥漫，在扩大，他觉得自己已经被一种幸福包围。他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打开，只见一方洁白的汗巾包裹着一枚玲珑别致的香囊。他把香囊拿起凑到鼻前嗅了嗅，立马有一股雅致的清香扑面而来。这一缕清香不浓不淡，如薄荷如莲花，直沁心脾。他反复把玩着手中的香囊，简直有些爱不释手，心便被这一缕清香给撩拨得有些微微陶醉。香囊的一面绣着一双在花枝之上翩翩飞舞的彩蝶，那彩蝶栩栩如生，给人一种呼之欲飞之感。另一面刺着一对惟妙惟肖伴莲相依而眠的鸳鸯。他满心欢喜的把香囊戴到脖子上贴心藏着。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金莲送过他香囊，他更不想因此引起一些无聊的猜忌和无由的流言蜚语。把香囊收好之后他展开汗巾细细端详。这是一帕方方正正洁白胜雪的细绢汗巾，中间绣着两颗红红的心，两旁缀着两行娟秀的小字，左上角儿绣着一朵娇艳的金色莲花。他一边轻轻抚弄着手中的汗巾，一边想着金莲那婀娜优美的身影；那面若桃花的笑靥；那双清澈灵动如水流波闪烁的明眸；那清脆甜美爽朗的笑声，一时不由陶醉沉迷了。是的，他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不能超凡脱俗的凡人而已，而且已是一个花样的少年。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感谢上苍对自己的眷顾，把金莲这么好的一个女孩送到他面前，成为他心中一道无可代替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