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是一俗人

　　姜林要提办公室副主任了，这个消息是在老明子正在给胡书记写一篇论文的时候，办公室郝主任突然进来给他说的。郝主任说：“小李啊，有些事情你要正确对待啊！”
　　老明子不知道郝主任说的正确对待是什么意思，停下手中的笔问：“郝主任，你说的是啥意思？”
　　郝主任说：“小李啊，我知道你干工作不错，成绩嘛，也很突出，这几年办公室的稿子大部分都是你写的，领导对你的写作能力也都肯定，特别是这些年你给书记写的那些论文，在局里、市里甚至是在省里都获过奖，这一点胡书记很满意，现在胡书记已经是咱们市里思想政治工作论文研讨会副主席了，这都是你小李的功劳啊！”
　　老明子认真地听着，他想知道郝主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郝主任又说：“可话又说回来了，我说了你可别闹思想情绪啊？”
　　老明子说：“郝主任，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不闹思想情绪。”
　　郝主任说：“好，那我就说了。”郝主任看着老明子，好像是在下定决心，他说：“矿上决定，提姜林为办公室副主任，你看怎么样？”然后又说，“姜林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老明子一听郝主任说出这话，头一下子就懵了，说：“郝主任，你说呢？”
　　郝主任嘿嘿地冷笑两声，我想你的觉悟会高的，你在办公室可以说是老同志了，这点思想觉悟我想你还是有的！”
　　老明子说：“郝主任，我的思想觉悟没有你想得那么高，我不是圣人，也不是伟人，我是一俗人，我想升官，也想多挣钱，你也说了，这些年办公室的稿子差不多都是我写的，我每天加班熬夜辛辛苦苦地写稿子，就是为了有机会能提拔，能当办公室副主任，只有当了副主任，我才能涨工资，我也才有面子，可现在你说叫姜林当办公室副主任，我不反对，我就是说你是比工作实绩的，还是比什么？我不清楚，你给我说说，是啥道理？”
　　郝主任嘿嘿嘿地笑笑说：“小李啊，要说你说的这些也对，姜林是不能写稿子，干活上也没有你扎实，可有一样你没法跟人家比啊！”
　　老明子问：“哪一样？”
　　郝主任说：“文凭啊，人家是大学生，你是吗？人家有大学毕业证书，你有吗？”
　　老明子说：“郝主任，弄了半天你们提拔干部不是论工作，而是论文凭啊，那就算了，咱啥也不说了。”说完，老明子把正在写着的论文，拿在手里，当着郝主任的面，嚓嚓地撕了个粉碎，说：“郝主任，这样也好，我这个人呢，能吃苦，但我不当傻蛋，以后的稿子论文什么的你们就叫有文凭的人写吧！”
　　郝主任一看老明子把给书记写的论文撕了，并且情绪很大，笑笑说：“小李啊，你的工作领导还是很肯定的吗，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老明子说：“那姜林比我更年轻，他将来更有机会！”
　　郝主任本来是给老明子做思想工作的，可没想到最后把工作做成了这个样子，老明子不抽烟，这时，他拿起自己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烟，点着，嘶嘶地吸着，脸也气得一会儿白一会儿黄的，怪吓人。郝主任看到老明子这样，赶紧走了。
　　第二天，老明子没有来上班，他在家闷闷不乐地躺着，他要叫胡书记知道他是在闹情绪，他要叫郝主任知道他是在闹情绪，他知道，这两天矿上正准备开会，领导的讲话稿，会议中间的工作简报，以及书记给他安排的论文都在等着他写，他想，自己再也不能像个大傻子一样的傻写了，没有文凭，写也没用，没有人去关心你，体谅你，那些人就是叫你给他们当写手的，就是给他们当写作工具的，他们才不在乎你身体是不是累了，不提拔你是不是会有情绪，他们关心的是他们的论文能否发表，关心的讲话稿是否写得好，能体现出他当书记的水平，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要不李刚现在就什么也不干？要不李刚现在活得很轻松？原来李刚早就看到了这一层！
　　不管怎么说，姜林当办公室副主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姜林当办公室副主任的认命书很快就下来了，那天，姜林拿着自己的认命文件，给老明子看，并说：“老李啊，你看，我是咱办公室副主任了，以后就是你的领导，你要多支持我的工作啊！”
　　老明子冷冷地说：“你还是叫郝主任支持你的工作吧，我还不知想叫谁支持我的工作呢！”
　　姜林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思想觉悟也太低了吧？”
　　老明子说：“切，我思想觉悟本来就不高，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思想觉悟高的人，谁说谁思想觉悟高，那纯粹是扯淡！”说完，老明子就甩门离开了办公室。
　　矿上确实要开会了，会议的内容是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要求每个领导对照上级文件精神，认真检查自己在思想上、作风以及工作纪律上存在的问题，局里还要届时派人参加。胡书记知道，这次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可非同一般，生活会不但上级派人来参加，而且民主生活会讲话稿还要交到局里去。胡书记还知道，这次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讲话稿写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整个领导班子的民主生活会质量，这不但对主要领导是个考核，而且对整个领导班子也是一次考核，胡书记非常重视这次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的发言稿，这天，他特意来到郝主任办公室，说：“郝主任，这次局里下文件叫开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可是一次重大的事情啊，这次你得好好组织一下生活会发言稿，局里还要派人参加呢，会后还要把领导的发言稿交到局里去，很关键的！”
　　郝主任说：“这发言稿重要是重要，可是当前没人写啊？”
　　胡书记一听，眉头一皱，说：“什么个意思？”
　　郝主任说：“办公室副主任提了姜林，小李闹思想情绪，没上班啊！”
　　胡书记说：“我不是叫你跟他谈谈吗？”
　　郝主任说：“我跟他谈了，但他说他的思想觉悟不高，他这些年辛辛苦苦地干工作就是为了当副主任。”
　　胡书记说：“是啊，谁不愿意当官啊？”
　　郝主任说：“他就不能发扬发扬风格吗？”
　　胡书记说：“叫谁发扬风格啊，这事儿要是落在你头上，你发扬风格吗？”
　　郝主任说：“那这事儿你说怎么办？”
　　胡书记说：“你问我吗？姜林是你推荐的，现在工作有了问题你问我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郝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李还真是不好惹，脾气这么大！”
　　老明子在家躺着，他躺了半天觉得心里还是堵得慌，就给李刚打电话，说：“李刚，有空吗，咱喝两杯！”
　　李刚正在办公室坐着抽烟，王部长叫他写部门月度工作总结，他思来想去不知道写什么，都憋了两天了，还没有写出一个字来。因为这个月他什么也没干，不但他什么也没干，就连王部长什么也没干，这一个月来，王部长每天陪着胡书记打乒乓球，打得撇身冒汗的，有时他们打兵乓球还误了下班的时间。李刚较劲不去给他们捡球，他就坐在办公室喝茶抽烟，不想喝茶了，他就跟刘桠枝用公家电话聊天，他们聊得很投机，不是聊做生意，就是聊个人的私生活，他甚至给刘桠枝聊起了他和梦雪的私生活，聊得刘桠枝在电话里咯咯咯地笑个不止。现在，到了月底了，各部门都在写月度工作总结，他思来想去没有内容去写，他总不能把王部长陪胡书记每天打兵乓球的情况写进工作总结吧，总不能把他和刘桠枝两个人谈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写进总结吧。他正在为这事发愁，谁知老明子约他去喝酒，他一听就高兴地忘乎所以，说：“大笔杆子，怎么想起来喝酒了，是闹心了吧？”
　　老明子在电话里说：“李刚，少给我阴阳怪气的，你到底喝酒不喝酒？”
　　李刚赶紧说：“哎呀，别着急，别着急吗，我喝，喝，你好不容易请我喝一次酒，我傻啊不喝！”
　　老明子说：“那中午大鸿运饭店见。”
　　中午，李刚早早就到了大鸿运饭店，他提前让老板给上了一盘凉拌牛肉、一盘凉拌驴肉还有两盘素菜，又上了一瓶泸州老窖，就在那里等老明子。刚上好凉菜，老明子就垂头丧气地来了，一进雅间，老明子说：“呀，李刚，你个家伙怎么不等我来就把菜上好了？”
　　李刚说：“怎么，不好吗？你来了也照样上，这不省了你的事儿了吗？”
　　老明子说：“这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啊，你倒不客气！”
　　李刚笑笑说：“看你小气的，不就是几个菜，又没有点很贵的。”
　　老明子说：“驴肉、牛肉都上了，酒还是泸州老窖，还不贵吗？”
　　李刚笑笑说：“你好不容易请我一次，还不宰你一下，好了，不要心疼了，喝酒吧！”
　　老明子没办法，只好打开酒给李刚满上，自己也满上一杯两人就喝了起了。两人喝着酒，也没说话，只是一会儿碰一下，一会碰一下，碰着碰着半瓶酒就下去了，李刚说：“老明子，别装哑巴了，有啥闹心的就说说吧，请我是啥意思？”
　　老明子和李刚半瓶就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老明子说：“李刚，我这心里憋屈啊！我难受啊！”
　　李刚自己喝了一杯酒，说：“难受吗？多喝几杯就不难受了，不就是个小办公室副主任吗？有啥了不起的！”
　　老明子说：“我辛辛苦苦地给他们领导写稿子，领导在局里市里省里都拿奖，还当了思想政治工作协会副主席，这论文是他自己写的吗？是我老明子写的！可现在，提办公室副主任了，我倒没资格了，我倒没份了，说啥？我没有文凭！”老明子喝了一口酒，说：“早说啊，奶奶的，早说我没有文凭不能提拔啊！奶奶的，操白人啊！”
　　李刚喝了一杯酒，说：“老明子，知道了吧？明白了吧？这他妈的机关里整个就没一个好人，什么他妈的革命工作，什么他妈的政治品德，什么他妈的工作能力，什么他妈的思想素质，都他妈的是扯淡！”李刚越说越来气，他说：“我为啥提不了正部长，我为啥这段时间不给他们卖命了，跟你说吧，谁干谁是傻蛋，现在真正的聪明人不是干，而是跑，是跑关系！没有关系就是累死，干死，你也别想被提拔，被重用，你呢，永远是个干苦力的，知道吗？傻子！”
　　老明子把满满的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一抹嘴说：“是，我知道了，我真是个傻子，我要叫他们付出代价，好人难当啊，真他妈的不易好，什么也不干的，反而被重用，任劳任怨，扎扎实实为他们干活的反而被贬低，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事儿啊！”
　　李刚可能喝多了，他哈哈哈地大笑着，说：“老明子，你终于成了明白人了。郑板桥不是说过‘难得糊涂’吗？要我看啊，郑板桥那是软弱无能，什么难的糊涂，这年头，我们就要活个明白人，当个明明白白的人，不然的话，我们将永远受气！”
　　老明子也喝多了，他爬在桌子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声高一声低一声的，那场面悲凉、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