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百货她娘说这话说了十几年，一直说到唐南飞长大，一直说到唐南飞长到更大，一直说到唐南飞遇到小慧直起来鸡巴。唐南飞看见小慧是让小慧迷住了，圆鼓鼓的奶子肥溜溜的屁股，撅着小嘴唇咬着小手。唐南飞最终没有和小慧到一块，最终没有把小慧摁倒在一张床上。他没摁小慧，却让别人摁了。
　　在光岳楼吃完喜宴柳柳菲并没有跟着唐南飞回家，而是又找自己爹睡去了。唐百货急了：“你女儿这是什么意思？”柳老板陪着不是：“你别见谅，她就这个脾气，我说她，明天就让她回去。”唐百货不听：“哪有这样的，新婚头一个晚上就回娘家，不让人家笑话。”唐南飞他娘说：“别说了，没人知道，明天来就明天来吧。”
　　柳柳菲明天也没到唐百货家。唐南飞去找，柳老板说菲菲不知怎么的，发起了高烧。唐南飞进屋去看，柳柳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唐南飞问柳老板：“没事吧？”柳老板说：“好了就让他回去。”唐南飞应了一声，打算走了。柳老板叫住了他：“南飞啊，走，去我屋里坐坐。”
　　柳老板的房子大，屋子多。他领着唐南飞进了一个屋子，这是他的书房。屋子里有两个柜子，放着两柜子的书。墙上是一个横幅的兰亭集序。虽说是书房，空间很大，和一般人家的客厅差不多了，放着一个茶几，三排沙发。这不是读书的地方，更像谈生意的，不仅仅可以谈生意，来个战争后的谈判也能凑合。柳老板把唐南飞带到这里不是像他展现自己知识的渊博和志趣的高雅，他的目的就是和唐南飞谈判。谈什么？谈柳柳菲。谈柳柳菲的什么?谈柳柳菲住在哪里。要是柳柳菲住在唐百货家，这是司空见惯的嫁女儿。要是柳柳菲住在这个院子里，唐南飞也要住在这个院子里，唐南飞就成了不受人待见的上门女婿，唐百货也成了人家的笑话，把自己的儿子卖出去了，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了。
　　柳老板说着：“南飞啊，你知道菲菲娇贵，她受不了气。”唐南飞忙说：“这没事，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就商量，能让着的我尽量让着她。”“好好好，不过呢，这也不是主要的问题，问题是她跟我跟惯了，没和你结婚就哭了好几回呢。”唐南飞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说：“没事就让她回来多看看你。”柳老板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南飞啊，其实我的意思呢，菲菲她受不了苦，你看你家的房子吧……”唐南飞打断了他的话：“我家房子是小，也旧了，可当时你们说房子没事的。”柳老板摇着手：“你别误会，我没让你再盖个新房子。”唐南飞舒了口气。“我只是想让菲菲少受点罪，你看我这房子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然你们两个住在我这里。”“什么？”唐南飞想跳起来，但柳家的沙发太软了，坐着还真舒服，他还真没办法跳起来，只是跺了下脚。柳老板说：“我知道我说这话你很意外，我也是为你们着想，我这里条件也好，还能给你找个好点的地方上班。”唐南飞说：“你说让我住在这里，哪有这事？”“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是给你们提供个好住处，也是舍不得菲菲。”唐南飞站起来：“天不早了，我走了。”柳老板送他出门：“南飞，你别瞎想，我也不愿意说这话，现在菲菲病了，我觉得她要是走了，我也得病。”
　　唐南飞不理他，回到家也没给唐百货说这事。唐百货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愿意回来回来不回来拉倒。”“这是咋了？”“咋了，人家柳家不是嫁女儿，是招女婿。”“什么？”唐百货从大椅子上站起来，“他咋早不说，走，找他去。”唐百货拉着唐南飞就要去找刘老板。唐南飞他娘端出饭：“找什么找，你找人家人家不吃饭了，这天雷不打吃饭人，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这都几点了，天黑的不成样子，你找人家还再人家那过夜啊。”唐百货松开唐南飞的胳膊：“过夜，睡他娘的路边都不在他那过夜。”唐南飞坐马扎上啃起来馒头。唐百货看着他：“你这孩子，没点出息。”唐南飞站起来：“你有出息，你能耐大。”说完跑到里屋睡觉去了。唐百货冲着唐南飞他娘吼：“不吃了。”摔门出去溜达去了。唐南飞他娘把碗一收拾：“不吃拉倒。”
　　唐南飞最后还是住进了柳家的门。唐百货怕丢人，自己的儿子让人家招上门就丢人。一般上门女婿都是外地的，越穷越好。穷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别说颜面，就是老父老母留在家也不管了。唐百货转悠了一圈回到家里，布鞋湿透了，有一个水洼没看见踩了进去，趿拉着鞋回来了。唐南飞他娘说：“这事咋办？”“柳老板真不是东西，计谋深着呢。”“人家是做买卖的，想不过人家。”唐百货点着宝塔烟，叹口气：“要是柳老板执意不让，还真没办法。”“他不让我们也不让。”最后唐百货还是让了。柳老板亲自上门找到唐百货，唐百货话很少，一直听柳老板说。柳老板无非说让唐南飞去柳家住，再就是一些客套话。不管柳老板怎么说，唐百货只是摇头，说：“我丢不起这人。”“这哪是丢人，两个孩子的事我们就丢点人也无妨。”柳老板接着说：“我知道我早该把这事提出来，这是我的不是，当时我想过招个上门女婿，但也不是一定招，把女儿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可这真嫁出去了，又舍不得了，舍不得菲菲受罪啊，我知道你就一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女儿，谁都舍不得。我给南飞说了，我给他找个好点的工作，两个孩子都有发展的。”唐百货皱着眉头：“我这么把儿子送出去，邻家人怎么看我，他们说我唐百货没本事，他们说我唐百货窝囊。”
　　唐百货这话说的好，柳老板就是看准了唐百货没本事，窝囊才敢跟他这么说。柳老板又开始开导，生意人就是会说话：“我也不是说非要招上门女婿，我只是想让两个孩子好一点。你想想，要是在你家，南飞还是出去打工，菲菲一个人还是免不了三天两头往我这跑。我那里有空着的房子，闲着也是闲着，南飞也可以有个好点的工作，我还是说对两个孩子是好。你可能不愿意，但你替南飞想想，我可以让南飞去机器厂里学点技术，这以后他就能立个门面，挣得钱少不了。到那时候他和菲菲有自己的房子，把你们两个接过去住，这不更好吗？别人能说什么，南飞出息了，别人敢怎么说。”唐百货想答应，说：“我跟他娘商量商量。”“行，那我回去了。”“吃了饭再走。”“不了。”“慢点。”“嗯。”
　　唐南飞他娘什么都没说，她不愿管着事，她也管不了。真让唐百货一个人做主，他倒拿捏不住了。他还是得找人商量，他先找到了唐白云，又找到了唐右林。进门就喊白云叔：“白云叔在家吗？”唐白云没在家，他媳妇出来：“百货啊，你白云叔出去了。”唐百货看着他白云婶子，他白云婶子扎着白围裙，手上粘着面粉，脸上也一块白，这白不是面的白，不是雪的白，不是棉花的白，不是白云的白是白癜风的白。红里透白，白里透黄，黄里透黑，一块白癜风上一颗黑痦子。唐百货看着白云婶子想笑，笑她长的难看，笑她长的难看还抹粉黛，笑她抹了粉黛还是有黑痦子。唐百货没有笑，没有大笑，说：“婶子，晚上让白云叔上我家吃去。”白云婶子拍着手上的面粉：“我这蒸干粮呢，蒸了也吃不了，你来这吃。”“我都准备好了，让他想着去。”“行，回来我给他说。”
　　唐白云来找唐百货已经很晚了。唐百货摆了一桌子的菜，一个鸡，两壶酒。唐白云红扑扑的脸来了，进门就说：“百货啊，对不住，袁大头他哥非让我吃饭，不让我回来，我赶紧吃了就来你这儿了，你婶子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唐百货赶紧招呼着：“来来来，坐下再吃点，少喝点酒。”又喊来唐南飞他娘：“你给咱婶子说一声，别叫她挂着了。”唐白云：“不用说，别再跑趟腿了。”唐南飞他娘拿着个电棒子出了门：“你吃好，我说一声去。”
　　唐百货往唐白云前面推这个菜推那个菜，唐白云再一个个的推回来。“你吃就行。”“吃的不少了，饱了。”唐百货不好意思说事情，唐白云知道他有事情，八成是唐南飞媳妇的事。就说：“南飞女方叫什么来？”“叫小菲。”“奥”，唐白云咽下口酒，仰起头，往后仰：“记起来了，猛的想不起来了。是是是，叫小菲，唐南飞那时候还给我说过一回呢，这什么事也好忘，脑子不行了。”“你这才哪到哪啊，人家那一个个的七老八十的还记性好呢，你这没六十吧。”“六十一了。”“六十一，嘛事没有。”唐白云接着问唐南飞的事：“那女方家里怎么样？”
　　其实唐百货不说唐白云也知道女方的家境，这唐白云是什么人？说媒的。说媒的什么不知道，十里八乡谁家养了几只鸡喂了几只鸭他都清楚。别看他没进过你家的门，但他认得你家的人，对你家的事也是了如指掌。柳老板也是个大人物，唐白云能不知道他的家境？唐白云之所以这样问，是想让唐百货有面子，唐百货说女方家境好，这就有面子，再一个唐白云也是让唐百货说说女方家的事。把他想说的说出来。唐百货只说女方家境好，没有说究竟有多好。唐白云这就知道事情一定是女方家的了，要不唐百货怎么不夸奖女方两句。唐白云就说：“家境好就好，唐南飞有福了，你老两口也享福了。”唐白云故意说这话，他知道唐百货一定是想说女方家不好。唐百货喝尽了酒，夹着花生嚼着筷子，吧唧着嘴剔着牙：“叔啊，你是不知道，那女方家有一套没一套的，先前好好的，现在突然说让南飞去当上门女婿。”唐白云也是吃了一惊：“咋还有这事？”“都说经商的重诚信，我看他柳老板就不是。”唐白云摸着头，他的头光溜溜的，在灯泡下面还反光呢：“女方家里做的是不大好。”唐白云说不大好那是真不好了，唐白云轻易不说别人不是，你跟他说那人好吃懒做，他说那人逍遥快活，你说那人好吹牛，他说那人有本事，你说那人不识数，他说那人认得字，你说那人不是人，他说那人是个人。唐白云说柳老板不大好，是他这件事不大好，不是他这个人不大好。这件事是不大好，不是不好。不好是真不好，不大好还有好的地方。
　　唐白云又问：“那女方家谁提出来的？”“她爹。”“她爹怎么跟你说的？”“他说舍不得他闺女。”唐白云又摸着头，摸着摸着摸出根头发，他薅下了那根头发，说：“舍不得闺女，舍不得你不让她嫁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泼出去了还能收回来？”唐百货接着说：“就是，他就不该这样办事，你要招上门女婿你提前说啊，现在婚也结了，南飞还没跟她睡一晚上觉呢。”“啥？”唐白云歪着头撇着嘴，“头一天晚上她都回去了？”唐百货“嗯”了一声。“这都是你不行了，头一天晚上你说嘛也不能叫她回去，她说回去就回去啊，你也是她爹。”唐百货摇着头叹着气：“不是她亲爹啊。”唐白云又喝了口酒：“百货不是我说你，有的事你不能让，你都是忒老实了，老实了都欺负你，不欺负你欺负谁，他欺负当官的啊，他欺负有钱的啊，他欺负地痞流氓啊。”
　　唐白云说的脸通红眼通红，他接着说：“百货啊，你要是听我一句，你这回都不让他，豁出去让南飞再找个你也别让他，你这回让着他了，他还有下回。”唐百货搓着手：“我这是真没法了，要真不让着他，人家都等着看笑话。”唐白云打断他：“你把南飞住她家去，你这都不怕笑话了？你以后都抬不起头来。”唐百货起身去了厕所，“哗哗”的冲着墙尿。尿完洗洗手坐下来：“白云叔啊，有点事我是真没法。”唐白云说：“不管嘛事咱都能想办法，想办法你得想，不能嫌麻烦，有点小事吃点亏都吃了，但有的事咱不能吃亏，一点亏都不能吃。”唐百货笑着：“谁也不愿意吃亏，谁也愿意占点便宜，老实人啊，不行。”“不是老实人不行，是没心眼不行。”“我都是没心眼子啊。”“你不是没心眼子，你是不愿意有，害人家的心咱没有，防着人的心咱得有吧。”唐百货又往唐白云杯子里倒酒，唐白云把手盖在杯子口上：“不喝了，不喝了。”“再喝点。”“不不不，不少了。”“都剩一点了。”“你倒上吧。”
　　唐百货给自己倒上了酒，又找了一个盛罐头的大玻璃杯，抓了把茶叶，递到唐白云面前：“那你喝点水。”说着去找开水。“别别别，别沏了，天可不早了。”“喝点喝点喝点水。”给他倒上了满满的一杯。“你再吃点菜，还剩下这么多哩。”“不吃了，你留着吧，赶明儿再吃。”“你再吃点。”“不吃了，不吃了。”“你说你还倒水咋，我到家走的时候了，你婶子还等着锁门呢。”“再坐会，喝了水。”唐百货摸着玻璃杯：“百货啊，你这个事是不好办。这不好办是你没法和他正经的说理，这个事谁都在理谁都不在理，谁会说谁就有理，要说谁会说，你肯定说不过人家。”唐百货闭着嘴，从肚子里把话说出来：“白云叔你看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上上句话。”唐白云高高在上：“百货，这件事你要自己说，谁也帮不了你。”“我是说不过人家。”“人家就是冲着说不过来的，我说句难听的，你也别见怪，现在孩子结婚了，能凑合着过就过，实在不行就分，别拖着，越拖着事越多，越拖着越麻烦。”唐白云说完就走了，唐百货还愣着神。一看唐白云走到了大门口，忙站起来，扶着唐白云的胳膊：“我送送你。”“不用送，两步就到了。”唐白云说的谎话，两步可到不了，两个人一共走了五百四十步，一个步子大一个步子小，一个二百五一个二百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