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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6-12-30 19:30:46      字数:4630

  夜色渐浓。喧嚣了一天的丁家堡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那些忙碌了一天的壮年男劳力们,也都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撂下手里的饭碗、顺势卧在炕上歇息了。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活计,就只能约定俗成地由女人们接着完成了;尤其是那些结了婚的女人,她们除了要在上炕歇息之前忙活完余下的活计之外,另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们去完成——不管愿意或不愿意,她们都得无条件的服从并迎合卧在炕上假寐的男人急迫的等候。用不了多久,当她们刚刚撂下手里的活儿,宽衣解带爬到炕上时,如饥似渴的男人便会立刻睁开眼睛,以最为直接的野蛮方式,不管不顾地揽住她们疲惫不堪的身子,肆无忌惮地将蓄势待发的男性荷尔蒙释放到了昏天黑地,有时会将此类行为反复做上几回才算满足……当然,除了女人每月一次的生理周期不容他们去做这件事情之外,余下漫长且又乏味的日子里,女人们终究还是无力抵御来自男性荷尔蒙的疯狂洗礼了。
  说起来也难怪:在贫穷落后的农村,既没有能够让他们因娱乐而获取到相对多样化的精神食粮,也没有其他可以启迪思想、拓展视野的各类文化空间。因此,大凡是结了婚的男女,无论他们的身体强壮与否,也只有依赖于这样一种人类原始本能来消磨无聊空落的时光,从而获得短暂的来自于肉体碰撞所产生的满足感,这大约便是白昼与夜的不同了。当然,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泾渭分明的时光交替,才使得一些龌龊丑陋,声名狼藉的邪恶欲望、在夜的遮掩下畸形萌发、蠢蠢欲动……
  对于绝大部分知青们来说,在他们心智尚未成熟便被政治度化了的特殊年代里,寂寥无趣的漫漫长夜,同样让他们感到无聊至极。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真正懂得人生观这个近乎抽象的字眼儿,也未能从根本上领悟出人类生存法则的定义和终极属性。因此,在对未来不再奢望任何幻想的他们来说,苟且的日子便渐渐固化成了他们无法挣脱的宿命。他们开始对于夜晚有了一种缺乏理性化的认知和理解,甚至偶尔会在头脑发热时盲目融入其中,与之展开一场别出机杼的互动。藉此,他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解决饕餮的非分欲望,尽管这种行为方式与儒家的道德观念背道而驰,同时也违和了人性的真、善、美。但是,毕竟他们还太过年轻,自律性不强,又缺乏敏锐的政治嗅觉和辨识能力……他们有时候会偶尔犯浑,做出一些偷鸡摸狗的出格事情,但目的可怜又可笑——为了满足舌尖上一时的快感,却从不考虑结果如何。在他们看来,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排遣和化解积郁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寂寞与苦闷。
  然而,同样让他们感到困惑的是,茫然与彷徨更像是合二为一的吸血蝙蝠,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们每一个年轻的身体上,不断噬咬着他们的肌肤,吮吸着他们的血液。不过,较之那些土生土长的村民们,这些知青又像是一簇簇无根的浮萍,抑或是一群被强权政治所操控的人偶。他们几乎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只能任凭操控者的随意摆布,最终成为了特殊历史环境下的牺牲品。
  尽管如此,知青们还是逐渐适应了农村艰苦的生活,他们开始动脑筋来应对和化解艰苦生活所带来的各种困惑。
  吃过晚饭之后,大家照例像往常一样,或躺在炕上发呆,或几个人聚在一起,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不过,今天女生宿舍那边似乎更加热闹一些,或许是因为生性使然,所以,在她们共同生活的这段艰苦岁月里,纯真的革命友谊也在悄然不觉中慢慢升华。于是,彼此之间便有了说不完唠不尽的话题。在这样如此热烈的氛围之中,一阵阵爽朗的笑声,自然也会时不时地从屋子里面传出。
  当然,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的话,刘建军大多都会在这个时候独处一隅,全神贯注地书写他的日记——这个习惯应该追溯到他临下乡的前一年。那时候,他还是学校“团代会”里的核心人物,同时又兼任班级里的学习委员,算得是上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不过在他看来,那已经是过眼云烟的往事,根本就不值得再去提及;他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一个刚刚踏入社会并且转换了角色的“新式农民”,仅此而已。但是,当他来到丁家堡,成为这里的一名普通农民之后,他便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来观察这里的一切,用异于常人的头脑去分析身边发生的各类事情。时间久了,刘建军充沛的革命热情和忘我的劳动态度很快便体现了出来;同时,他与生俱来的凝聚力和感召力也日渐凸显,不仅赢得了其他知青的尊重和信任,也让于得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危机感……
  眼下,王冠杰又被郭海波和徐凯俩人给堵在炕上,非要缠着他讲一段《七侠五义》不可;而平时故作矜持的周炳忠,这会儿也破例跟着一块搀合进来。见此情形,吴庆义便对王冠杰说:“我看你真是闲的五脊六兽!哪里有白听故事的道理?想听可以,隔三差五你得让他们出点血!不然,想都别想!”王冠杰拍着脑门笑道:“你还别说,这话真有点醍醐灌顶的意思……主意不错,我王冠杰采纳了!以后谁想听故事,就请俺打打牙祭!”说完,便从炕上跳了下来。
  郭海波和徐凯俩人也跟着跳下炕,继续纠缠王冠杰。
  吴庆义见自己的话起了效应,便咧着嘴“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解开裤腰带,朝屋外的茅房走去。
  周炳忠其实一直都在悄悄观察着吴庆义。他想找个适当的机会,把手里的那个“投名状”赶紧交给吴庆义,以此来打动吴庆义,消除并化解吴庆义对他的看法。于是,这个如蚁附膻的可怜之人,迅速打开自己的箱子,遮遮掩掩地取出那份所谓的“投名状”转身跟了出去。
  晚间的空气极好,一弯明月在云朵里缓缓穿行,星河灿然,间或,偶尔会看见一两颗挣脱羁绊的流星,倏忽划破夜空、陨落尘埃。
  不一会儿,茅房里面便传出了吴庆义悦耳的口哨声和撒尿声。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声音交汇在了一起,谱写出一曲奇怪又尴尬的音律来。
  周炳忠则耐心地等候在茅房外边,竖着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少倾,当撒尿声结束后,周炳忠故意咳了咳嗓子,朝茅房里传递一个信息——外面有人恭候。
  “谁在外面?”听见有人咳嗽,吴庆义便提着裤子从茅房里晃了出来。
  “哦!是我——周炳忠。”
  吴庆义瞪了周炳忠一眼,没有吱声。
  “给你一样东西——对你绝对是有用的!千万要收好喽……别说是我给你的啊!”周炳忠压低了嗓子嘱咐着吴庆义。
  “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也有东西送给我?”吴庆义感到有些疑惑,又瞥见周炳忠的样子有些怪异,便有些不耐烦。接着又没好气地问:“啥鸡巴东西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周炳忠朝四下瞅了瞅,然后贴近吴庆义的耳朵说:“看完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可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说完,迅速将握在手里的东西塞进吴庆义的裤兜里。
  吴庆义迟疑了一下,正准备回屋,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铃声;紧接着,有人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吴庆义仔细一瞅,原来是他的同班好友王延来,心里顿时高兴起来。
  “是你啊——来子!你小子咋有时间跑过来看我?”吴庆义兴奋地拍打着王延来的肩膀。
  “有个屁时间啊!这平日里都被佟大林那个混蛋给盯得死死的。稍有空闲,这小子就开始犯神经病,不是组织学习,就是总结经验;最近还他妈的玩儿起了新花样——开始出早操了!他以为青年点是军营,以为自己率领的不是一帮知青,而是一支部队呢!更可气的是,即便是女生来了生理期,他都不予准假。你说这小子算不算是个混蛋!其实大家伙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面也都跟明镜似的。说白了,他就想趁机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我们点里的那帮哥们儿都他妈的被整草鸡了!眼下不少人都想找个机会收拾他!”王延来絮絮叨叨地发泄着心里的愤恨。
  “照你这么说,那个姓佟的小子比我们点里的于得水还要操蛋?!”吴庆义瞪着眼睛问。
  “操!管他妈的佟大林还是于得水,我看他俩都是一路货色,没有一个好鸟——全都是马列主义口朝外的机会主义者。不行咱就收拾他!你说呐庆义——咱怕过谁?”王延来说。
  “这话我愿意听!咱们哥们儿怕过谁啊?!”吴庆义虎着脸嚷嚷道。
  踌躇了一会儿之后,王延来小声对吴庆义说:“我过来其实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行?”
  吴庆义故作嗔怪道:“啥意思?存心来恶心我是不是?有话你就直说嘛!跟我还来这一套,你也知道我吴庆义向来讨厌拐弯抹角说话的人!”
  王延来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说:“行!我就知道你能办成这件事儿。”
  “那还跟我磨叽个屁!赶紧说好不好?”吴庆义伸手捣了王延来一拳。
  王延来诡秘地贴近吴庆义的耳旁说:“我准备弄条狗过来!”
  “弄条狗过来——干啥?”吴庆义有些不解。
  “还能干啥——吃啊!”王延来轻松地回答道,接着又说,“我今天过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着踅摸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杀狗!烀狗肉吃。”
  吴庆义听完,眼睛一瞪,说:“操!你胆子也太肥了吧?这要是被人家给逮住,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说,我也是没咒念才想到你吴庆义了——只有你能把这事儿给舞弄明白。再说,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点里的伙食越来越差,几乎每顿都是清汤寡水的,肚子里连一点油水都没有,放个屁都他妈的快没了臭味儿!你说,这日子还咋混啊?”王延来满肚牢骚地朝吴庆义宣泄着。
  吴庆义皱着眉头不语。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启口叹息道:“唉!这不是逼良为娼么?现在连咱们也开始干这种鸡鸣狗盗的缺德事情了——真是被逼无奈啊!”
  “我听说汤屯青年点早就有人开始偷鸡吃了!”王延来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准备啥时候把狗给弄过来?”
  “估计也就这两天吧!但时间恐怕会稍晚一些——毕竟是做贼啊!”
  “是不是还要等到月黑风高夜才可以动手?”吴庆义故意拿这话逗引王延来。
  王延来“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那倒不必,关键是怕被别人发现了!再说了,烀狗肉的味道实在太香,二里地都能闻得到。所以,只能挨到晚上,等村里面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这事儿才能做的安稳!”
  吴庆义也觉得王延来的话很有些道理,便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吴庆义跨上自行车,让王延来坐在后面,俩人径直朝三愣子家奔去。
  这时候,三愣子也是刚刚撂下饭碗,正在心里埋怨自己的老婆——去了娘家好几天都不知道赶紧回来,就这么忍心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就不管了!走的时候还跟他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取了药,再住上个三五日便回了,可这都三天出头了。唉!这个老娘们啊……知道俺此时的心情么?俺都快要急疯了呢!
  三愣子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正准备去隔壁二杆子家的院子里,看一看有没有需要他搭把手的事情。忽然听到自家的院门有了声响,还以为是老婆回来了,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出门一看,原来是管亮,不免有些失落。
  “哦,是管亮啊!吃了么?”三愣子问。
  “刚吃完。闲着没事,过来跟你唠唠嗑!”管亮一边说着,一边朝屋里走去。进了屋,见家里只有三愣子一人,遂又问道:“嫂子还没回呐?”
  三愣子没有好气地说:“在她娘家玩野了!不想回来了!”
  管亮“噗嗤”一笑道:“一听就是气话——俺嫂子可不是那样的人!”说完,管亮从怀里掏出一瓶“地瓜烧”酒,还有一包炒花生米。
  三愣子一看便乐了,说:“还是你懂哥的心啊!”
  虽说这管亮是个“四类分子”子弟,但他为人笃正、厚道,同时又乐于助人。因此,深得广大村民喜爱;尤其是三愣子,更是拿管亮当作自家兄弟。
  于是,俩人便盘腿坐在了炕上。一边啜着小酒,一边聊着今天二杆子家发生的事情。
  不多会儿,吴庆义便跟王延来俩人推车进了院子。
  听见动静,三愣子推开窗户,向外瞅了一眼。见来人是吴庆义,身旁那人却不认得。
  旋即,吴庆义便引着王延来进了屋子。
  管亮见吴庆义来了,心里顿时一紧,心想:这小子过来干啥?还领着一个凶巴巴的小子——该不会是来跟他找茬打架的吧?上次因为俩人打架的事,他爹管其昌也因此而受到了牵连,爷俩还被拉去开了批判会。这笔账他还没来得及跟吴庆义算,他反倒跑来这儿寻事,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想到这里,管亮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准备迎击随时可能发生的殴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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