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到第九集

　　在音子走了很久之后，突然想起她，或者说，很想的那种。
　　音子不是那种通俗意义上的美女，却很清秀，邻家妹妹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多看她两眼，而这两眼一看，就是四年。
　　“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呢。”我喜欢问。
　　“因为你有钱。”
　　“我还以为被我的英俊博才所迷惑。”
　　“你想的美。”
　　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音子从未参加过我与朋友的聚会，想带她去外面的饭店她也从不去，最喜欢的食物却是葱油煎饼。
　　从不化妆，甚至是她的同学会，不爱珠宝，不爱纸牌游戏，不会吸烟喝酒。似乎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除了她那句，因为钱才看上我的口头禅。对于音子，我一直有一种未能琢磨透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子呢，我在心里默然着。
　　“我叫音子，北京人，苏州大学毕业。”
　　“我叫穆绎，苏州人，北京大学毕业。”回头想了想，补充一句“不过不是北大。”
　　不知为何，看着手中微酸又微苦的豆汁，初次见面的往事又浮上心头。就像无法明白音子为什么能把这杯使我又惊又惧的液体一饮而尽，我轻轻地把盛满豆汁的杯子往嘴边递着，眉头微皱，却又远离唇边。
　　这回忆也是如此么？微苦微酸。不由得抬头看着身边与音子的合照，相片中的音子站在我身边，笑容很甜。
　　在音子走了很久之后，突然想起她，或者说，很想的那种。想起她送我的初吻，想起她还未陪我去的聚会，想起她不爱去商场却停留在小摊子前走不动的样子，想起她轻柔的泪。
　　而在这之后，我回了趟北京，并在那里定了居。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梦见音子的呼吸声，柔软，细腻，香甜。像是小猫一样蜷缩在白色被单床的内侧，枕头被踢到床底，粉红色的被子也空出一大块，隆在那里，她虚握成拳，放在胸前，眼睛轻轻地闭着，宁静的神情，叫人有种安心的感觉，我起身，抓住被角，把隆起的地方按平，按后盖好。
　　身后是音子棕色的衣柜，里面放着她的衬衫，大衣，裙子和牛仔裤，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紫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还有一件烟灰色的，橙色条纹的长款情侣卫衣。
　　我还梦见一片巨大的绿色森林，把天空透过的强烈的阳光阻挡下来，滤成淡绿色。音子站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向上看着天空中的太阳雨发呆，然后，不经意的，一条七彩颜色的虹就在她身后突然斜搭着，盛开起来，我记得她从容的姿态，温柔的姿态，生气的姿态，流泪的姿态，那些样子，空虚而迷人。
　　后来的一天，我冒雨跑回家的时候，发现邮箱里沾了点水有点湿的一封信。
　　亲爱的穆绎：
　　好久不给你写信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被外星人抓走去研究。不过我想，你长的这么像人体炸弹，生态武器，估计他们也不敢。
　　我走的时候匆忙，留了不少好东西在家里，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宁送的那个抱熊，白色的那个台灯，红色的雨衣（听说那里雨不多，所以留给你了），还有我以前抢你的睡袋和饭卡，睡袋在床底下的内抽屉里，饭卡在冰箱冷冻区最下一层的装面条的保鲜袋里，你赶快找到，看看还有用不，要是有用，就去以前的学校刷掉，顺带连我的那份也给我吃干净，不许剩，因为要爱护粮食，哈哈。
　　当然还有好多东西留在家里了，如果你能找到的话就归你吧，不过看你那傻样，估计就是告诉方位你也找不到。就是，你本来就笨的一塌糊涂。大傻瓜一个。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晚上失眠率挺高，在那里交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是因为食物摄取量过多，我给她起了个中文名叫她半月，合起来就是胖。嘿嘿，因为她估计有两百斤。不过人挺好的，帮了我很多忙，还照顾了我养的一只猫。
　　那只猫原来是当地动物保护社的，我取了个名字叫小白。因为非常漂亮，我就先养了半个月，后来有人愿意长期领养，转送走了。为了这事我伤心了好久，你说我是不是也傻了，或者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的傻气传染给我，洗都洗不掉，舒肤佳也洗不掉。
　　这里有个小伙子，个子高高的帅帅的，他用拙劣的汉语说我长得像张柏芝，不过比她好看。还请我一起去吃饭，不过想想，为了不让你拿把菜刀追杀到英国来，还是拒绝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为了不让你做杀人犯加上非法入境，你可欠我一顿饭。
　　当地人很好，因为是个小镇子，来了两个月的日子虽然不多，但也认识了不少人。房东太太是个六十多岁的英格兰人，他的儿子现在在部队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职务。
　　综上而言，我在这里过得不错，一切安好。就是这里没有华人餐厅，小镇的伙食我又吃不惯，虽然说实话，比以前学校食堂的好上很多，不过总是吃不惯。前两天，忽然想起你做的菜，红烧狮子头，番茄炒蛋，青椒毛豆，土豆烧肉，糖醋排骨。
　　我在这里找了份工作，是在图书馆做管理员，顺便有时间帮Black教授整理些教材和资料，就是那个黑色教授，长的老的不成样子的那个，不过事实也就如此，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哈哈。说真的，我以后也想活这么长，要比你长，比你长，比你长，反正我活的肯定比你长。
　　在这里很多人星期天要做礼拜，这可真是苦了我了，本来想周末再兼一份职的，一群迷信的人。
　　听小宁说，悦子要结婚了，新郎果然就是那个高个子，怎么样，现在你欠我一百个肉包子，说你笨你还不相信，这可是女人的直觉。
　　好了，以上就是我的故事，下面说说你吧。
　　怎么样，你这个大傻瓜最近过得如何，不要说一般，我可是听可靠线人说你过得很好哟，听说你有段时间在一个女性比例高达八十以上的科研班补习，哈哈，有没有找到中意的红颜知己。如果没有的话，我帮你介绍个怎么样，名字挺好听的，叫半月。
　　说实话，真的，好久没见到你了，房子估计到处垃圾，屋子里酸臭味可以臭死一头牛，傻牛。
　　不过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呢，听小宁说，你倒是一直一个人，让我挺意外的。你是那种一天没人照顾就会挂掉的那种。不过做的不错，给你个奖励（你书桌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最里层的书里夹着你那张我偷拍你的照片哈哈），不过话说你也有可能是别的女人不鸟你，而且可能性很大。
　　对了，书房柜子里的那份红色日历不要找了，被我带走了，现在正舒舒服服的挂在我租住的书房的墙上。前几天被我翻出来的时候发现快到七夕，所以连夜给你写的这封信，感动不。也不知道寄给你的时候是七夕之前还是之后，或者搞不好你根本都收不到，因为你是个笨蛋。
　　好了，就这么多了，本来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的,不过我已经把信封好邮票黏上了，所以，就这样了。
　　这封信我会让后天要回国的小洁带给你，如果收到了记得给我说谢谢，还有不准看上她。
　　祝你这个夏天不流汗，哈哈^^　　
　　会活的比你久的音子不告你今天几月几号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红毛和家人去了一趟印度尼西亚旅游，刀疤酒后开车被抓到，建成过生日炸金花输了两千赢了一千四，顺子理了一个假光的新发型，悦子结婚，小洁谈恋爱，陈阿大的小盒子乔迁到到润州区的栗子山。我骑着一辆破三菱摩托像个流氓去听了两节先进党员课，路上闯了一次红灯随地乱扔垃圾两次吐吐沫一次。　　
　　总之，音子离开后，发生了好多事。　
　　
　　（1）
　　三十岁来临的那一夜，我梦见很多片绿色闪着光的树叶向远处奔流着，还梦见音子蜷缩着坐在伦敦钟顶告诉我，有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子说好陪伴她去巴黎，开罗，复活节岛，西藏，九寨沟。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边的地上，我有点口渴，头昏脑胀，并且感到特别不振作。
　　我爬到客厅的沙发里，打开音响，调到SigurRos的Vaka，不知为什么，随着音乐，一些姑娘的音容笑貌纷纷浮现在我的眼前，就如同是自动从半空中飘出的画面，接着，就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想要凑出什么事儿似的，SigurRos的唇调也变得异常敏感与动人，而我几乎在刹那间便被那深沉缓慢而低回的婉转声音击中了，我感到自己难以置信地脆弱起来，强烈而令人心碎的伤感从天而降，随着歌声，弥漫在我的四周，在昏黄的灯光下，吐出的烟雾涌进我的眼睛，再怎么好意思，我也不能说自己流出了眼泪，但我却没法否认，我感到一阵软弱的酸楚从心头升起，化成一种执拗的回忆，袭上我的脑海，尽管我拒绝回忆往事，但没有用，往事如沥沥细雨，漫天降下，而我，就如同一个没有打伞的漫步者，无药可救地被笼罩在那湿润而冰凉的感觉中，我仿佛闻到远处飘来的一股略带甜味的花香，嘴里也像是浸入了一种咸涩的液体，又像是正迎着一个久违的等候多时的微笑，那么温暖迷人，那么讨人喜欢，然而我已不在那里，不在我的过去里，我是坐在我的桌前，长长的烟灰落在腿上，音乐声已经停息，而有一个人，而她，却如在暗房里的显影液中渐渐浮现，模模糊糊，仍是模模糊糊，只是在我闭上双眼时，才清晰起来，一忽而，我恍然是下降到一个过去熟悉的地方，有房屋街道，有行人，还有我，隆隆的地铁开来，里面亮着灯，咖啡店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商店的橱窗在夜色里闪闪发亮，里面摆着些商品，雪花绕着路灯快速地飞舞，嘴里呼出的白色蒸气叫人感到清新而愉快，几点了？那是晚上吗？那是在什么时候？我是如何认识她的？我与她都说过些什么。　　
　　（2）
　　那么既然说了是三十岁来临前的一夜，想想没为自己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还真是说不过去，我看了看窗外漫天风雪，还有圣诞老人廉价的贴纸和破旧的包装礼物纸盒飘来飘去，室内的暖气一下子感染了我，我觉得我现在的浑身的颜色应该是暖色调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3）
　　暖色调让我想起以前买过的一种送女孩子逗开心的玩具。说是玩具也可以叫它装饰品，或者灯具。它的功能就是在漆黑的房间打开后，满墙面都是灯面映照的璀璨星光，金色的，颗粒状的灯光粒子营造一种深远辽阔的感觉，礼品店的老板叫它星光灯。当打开它的时候，不可否认，真的夺目美丽。　　
　　（4）
　　三十岁被称为而立之年，那么三十之前呢，二十五至三十的那段年纪，从大男孩走过男人，还有其中的所有经历，我们可以用什么简洁明了的代名词解释吗，我有段时间十分头疼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π的数值，头疼无比。
　　不过话也说回来，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少年精力过剩正义感过头，还怀揣着梦想以为一切可以改变的年纪。好在现在终于一切都过去了，经过了这些年的教育，当然，我指的不是学校的那种教育，我再回头看了看以前的自己，突然觉得时间过得还真是他妈的快，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终于也有了一个不小的变化，好吧，允许我自私的叫它进步，但无论你承不承认，现在的我确实更被社会这个集体容纳，或者说，我终于被其他一些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一些人承认了。　　
　　（5）
　　有人问我，被他们承认干嘛。
　　我不想回答。
　　但想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因为。
　　因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不想睡在大街上所以还得买房子。
　　当然，温饱思淫欲，我还想要个女人。　　
　　（6）
　　是的，我还要一个女人。那么，我要什么样的女人呢。这个问题在我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在考虑了，一直到大学结束，却一直是我的霍奇(Hodge)猜想或者庞加莱(Poincare)猜想之类的无解数学难题。之间虽然浩子和建成和我介绍了几个，但是每一个都有让我把浩子和建成揍成猪头感觉的猪头面容。
　　即使是有些还可以的，我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抗拒，我有些恐惧的发现，自己貌似是要找一个百分百女孩。　　
　　（7）
　　说到百分百女孩，就想起村上春树描写百分百姑娘的一篇文章。
　　当然，对我来说，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女孩是每天可以见到的，前提是这一天我不是宅在家里无所事事。
　　那么百分之三十，四十，五十就不容易遇到了，一两个月一次吧。
　　每个男孩都是应该有他理想的女孩，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例如足颈细弱的女孩，例如眼睛大的女孩，例如高挑阳光的女孩，又或是温柔善良，十指细长，身材好看。
　　总之，每个人都是应该有自己的偏爱，高中时坐我后面高高瘦瘦的男孩就特别喜欢慢慢进食的女孩，他管那叫优雅。
　　但要明确勾勒出百分百的女孩的形象，任何人都无法做到，我就无法描述自己喜欢的女孩应该长有怎样的身高，体型，面容或者眼神。
　　你到底只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想你是回答不上的。　　
　　“百分百？”
　　“那一定是很漂亮的类型咯？”
　　“那一定是很可爱的类型咯？”
　　“那一定是乖巧听话的类型咯？”
　　我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很多种。　　
　　当然，二十多岁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成长最大的好处就是教会你怀疑。
　　例如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有个达到应该谈婚论嫁的男孩和女孩，他们在一个应该彼此相遇的时间相遇了，少男20岁，少女18，少男算不得英俊潇洒，但也清秀干净，少女算不得妖娆魅惑，但也可爱动人，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坚信世上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百分百适合自己的彼此，所以都没有谈过恋爱，他们都是初恋并且将永远在一起。
　　是的，两人相信奇迹，而在一天，某一天，他们也就果真在某个街头，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们相遇了。
　　他们不再孤独，他们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被对方需求。
　　例如，例如这样的故事，在我成长之后，也终于不再相信。　　
　　那么对我来说，也许人生应该是体验了百分之六十五的初恋，我年轻时也是不止一次的这么告诉自己，与百分之七十五的女孩相爱，与百分之八十五的对方结婚。从此，生老病死。　　
　　当然，除了。
　　除了，那一天，日落前的橙色包裹着人们，在一个晴朗的普通的黄昏。
　　除了那一天，我见她，音子。　　
　　（8）　　
　　那是一个秋天，落叶随风飞舞的时候。一场秋雨把金黄色的落叶层层叠叠地压在地上，使我走路都发出沙沙的声响。　　
　　音子说过，她说。
　　穆绎，爱便是在一起么？　　
　　我回头左手一摊，“你看，菜买多了，手上都勒出四条红线”
　　她看着我的手，猛地一拍脑袋。“我说总觉得什么忘了买，青椒！”　　
　　（9）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音子，但不是音子第一次见到我，据她说她搬家的第一天见过我，那时候的我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休闲牛仔裤和一双休闲鞋，很像个普通的都市白领。
　　“没想到再见面时双休日的正人君子是这个样子。”她撅着嘴得意得笑起来，淡淡的快乐的感觉蔓延在她的眼角，浅浅的两个小酒窝，还有一种淡然的笑意的眼神。
　　“像个妻离子散的中年大叔”
　　“本来就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哦，原来是这样”
　　“必须的哇”
　　“何以见得”
　　“我会很多东西”
　　“比如说”
　　“我会唱十八摸”
　　“那我问你”
　　“嗯”
　　“你会唱国歌吗”
　　“不会”
　　“这反而不会？”
　　“没办法，小时候是逃课时间比上课时间还多，学唱国歌的时候都想着怎么揪女孩子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