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集

1、学校门前，黄昏、外
　　隋口心情沉重地走来走去。
　　翻译问隋口：“少佐。等到明天动手吗？”
　　隋口叹口气说：“九井为什么还不来？从凌阳到这里并不太远。”
　　翻译说：“他们不是从亮岭寺借兵二百吗？那要走一段时间。”
　　隋口说：“坐装甲车也快得很，该到了。”
　　翻译问：“如果不到呢？”
　　隋口咬咬牙说：“按计划行事。”

2、悬云观房内，夜、内
　　恩霞仍然躺在床上，小道人在喂她还魂汤，但她还没有醒。
　　于是老道人拿出一根银针，刺恩霞鼻下的人中穴位。恩霞轻轻呻吟了几声。
　　 三个道人松了口气说：“有救啦！”

3、学校院内，黄昏、外
　　张先生、连信、祥福各抱一捆彩纸、白纸出来。
　　张先生对人们说：“荒郊野外还游荡着很多冤魂怨鬼，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也有很多亲人死在外边，也把回家的路忘了。按着鬼节的风俗，我们该给他们送水灯，一来引路回家。二来超度亡灵，早日托生。”
　　他们将纸发给人们。人们拿到纸，开始做灯。
　　祥福看到那些日本妇女期盼的眼神，问她们：“你们也要做吗？”
　　一位日本女人说：“我们也要在这一天放河灯送给死去的亲人，让他们手擎河灯回家团聚，因为从阴间到阳间这条路是很黑的。”
　　祥福将纸张发给了她们。
　　连信说：“我们没有蜡油将纸灯点亮，就在灯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吧。”
　　在外边站岗的日本宪兵，也把手伸进来要纸：“给我们些纸吧，我们也要做河灯超度死去的亲人。这些年打仗，我们的亲人也死了很多。”
　　这里的人都在做河灯，在河灯上写死去亲人的名字。
　　张先生找到隋口说：“再过几小时就是中元鬼节啦，能让我们出去将河灯放在大凌河里吗？”
　　隋口点点头说：“好吧，天一黑，我们就一起放河灯，你要把人组织好。”
　　张先生转过脸对人群说：“论理说，我们还要烧些纸钱，送些衣物，可是办不到啦。这么着吧，我们将教室里的桌椅都拆了当柴烧，‘柴’和‘财’是同音，就当我们给亲人送了钱。咱们先放河灯，然后在场院升起大火，我们踩场子唱大戏，临死我们也要快活一晚上。”
　　人群中有人在大叫：“好主意！不然这一夜怎么过。”
　　张先生找到隋口说：“要杀你就杀吧！不就是个死吗？谁又不死？不过学校是圣人读书的地方，见不得鲜血，还是到场院去杀吧，让我们看着群山峻岭，蓝天白云，清风明月死去。我就不信，这么多的冤魂缠着你，你能清清白白地回家？”
　　然后长吁一口气，大叫一声：“爽！这是最后的要求，我懒得再和你说什么啦。”
　　隋口紧锁双眉点点头。
　　张先生对孔二爷说：“二爷，您老先请！“
　　二爷整了一下衣服，率先走出了大门。

　4、路上，夜、外
　　老人们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半大孩子，然后是抱着孩子的女人。姑娘汉子们压在后边。最后跟的是日本妇女。人群默然有序，安静从容地走出了学校大院。
　　隋口看到走在后面的汉子，陡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劈手拦住了走动的人群。
　　一个小姑娘猛然受到惊吓，在母亲怀里裂着小嘴哭了。母亲急忙从她头上摘下两朵鲜花放到小姑娘手上。小姑娘拿着鲜花笑了。圆圆的笑脸和鲜花合在一起，象彩霞一样的灿烂。
　　隋口走到身边，默默的看了一会，然后挥手让她们快走。
谁知小姑娘却看着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把自己手里的鲜花送到了随口的面前。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小姑娘手里的鲜花和小姑娘那双纯真的眼睛。
　　隋口一阵心酸，差点落下泪。
　　恩芳过来，抢下小姑娘手里的花，一朵戴在小姑娘头上，一朵插在自己的辫梢上，大辫子一甩，从隋口眼前飘过。
　　这时翻译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多么鲜活的生命啊！明天就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啦。”
　　隋口也叹了一口气。

　5、金银沟埸院，夜、外
　　雨过天晴，满月东升。
　　人们来到锁龙桥下的大凌河边，将河灯放在水面上。隋口也放了两盏、山田放了四盏、三木、小野、木村、万岛夫等日本军人也放了河灯。他们也流着泪呼叫亲人的名字。
　　孔二爷跪倒在地，喊：“孔家的列祖列宗，回家啊！死去的亲人，回家啰！大哥呀，回家呀！”
　　赵三爷也跪在河边呼喊：“赵家的列祖列宗、死去的亲人，回家啰！大哥回家啰！”
　　 接着人们大声哭喊：“孩子他爹，回来吧！”“儿啊，回家看看娘吧，娘老啦！”“爸妈回家呀！”“好兄弟回家呀！”……，大凌河边哭声一片。
　　场院笼起了几堆大火，人们自觉地围成一圈。
　　随口命令全村的人都坐下，又让日本兵揣着枪站在外圈以防逃跑。
　　人群中连信叫：“谁先开个头，别这么闷着。”
　　祥福推推孔大嘞嘞：“你不是挺爱唱的吗？带个头吧。”
　　那边的赵小六子喊：“大嘞嘞，咱俩唱个‘二人转’吧”
　　两人走进场地，一人站一边地站好，然后拧着麻花步，对面交叉地扭起：
　　 孔唱：“配夫婿呀，”
　　 赵接：“月老瞎呀，”
　　 二人合：“郎才女貌配不到一家唉咳唉咳哟。”
　　 孔：“东亍的呀，
　　 赵：“李二大妈呀。”
　　 合：“所生一女貌如花唉咳唉咳哟。”
　　 孔：“心气高呀，”
　　 赵：“命运不佳呀，”
　　 合：“谁想嫁给一个庄户人家唉咳唉咳哟。”
　　 赵问：“女婿长得好不好呀？”
　　 孔：“小头发辫呀，”
　　 赵：“大脚巴丫呀，”
　　 合：“头袋就象霜打的瓜唉咳唉咳哟。”
　　 孔：“脸上的黑漆呀，”
　　 赵：“铜钱厚呀，”
　　 合：“左眼还是玻璃花唉咳唉咳哟。”
　　 这时就听后边的日本兵发出怪声怪气的笑声。互相指着对方的脸说：“脸上的黑漆铜钱厚，不卫生！不卫生！哈哈，中国人的，不卫生！”
　　 张先生狠狠地低声骂道：“这两个不长脑子的混帐！”
　　 然后又大声说：“你们俩下去吧，欢迎学校李老师唱一个。”
　　 李老师整了整后发髻上的鲜花，站起来。
　　 合体的兰旗袍裹着略显丰满的身体，文文静静地走到场中间，悲切切地唱：
　　 “梁上双栖燕，
　　 廓下君不见。
　　 怀中幼儿饥饿啼，
　　 高堂白发泪涟涟。
　　 眼望残月愁肠断，
　　 盼君早日转家园。”
　　那声音凄美悲伤，人群刹间静悄悄的，几个老太太抹眼泪啦，一个老太太说：“祥生在外从军打仗，几年没有音信啦。膝下还有二个八、九岁的孩子，公婆老了……”人们“唉”地一声长叹。
　　就连日本兵也停止了打闹，把枪收起来，抱在怀里，听得十分入神。
　　“家园遭灾难，
　　 …….”

　6、凌阳城里，黄昏、外
　　城内一片狼籍，街头横七竖八地卧着老百姓的尸体。日军正在放火烧房。浓烟翻滚，房倒屋塌。
　　
　7、凌阳车站，黄昏、外
　　那几个孩子给十个鬼子尸体洗净身子，用白布包好。
九井：“把尸体摆放整齐。“
那几个孩子又把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成一排
九井用刺刀指着孩子说：“都给我站好，不准乱动。“然后命令士兵：”把他们全杀了，割下脑袋，先祭奠亡灵，然后挂在电线杆上。“
　　孩子们“哇“地一声大哭，四下跑去。鬼子兵象抓小鸡似的把他们抓住，举起钢刀。
　　孩子的人头摆放在尸体前，在场的日军在九井带领下敬礼默哀。
　　电线杆上挂起了孩子们血淋淋的头。尸体装进一节车厢。
　　九井问道；“城里杀了多少人？”
　　一个士兵报告：“报告中佐，我们杀了约二百多人。”
　　九井又问：“房子都点了火了吗？“
　　 士兵：“都着火啦，过一会凌阳县则是火海一片。”
　　 九井说：“凌阳城内人口十万，只杀了二百人，剩下的都哪去啦？都跑到了金银沟。全体集合，开往金银沟。血债要用血来还。”
　　队伍出发了。

　8、悬云观房内，夜、内
　　恩霞醒过来了，看到屋里昏暗的灯光和三个道人。惊奇地问：“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小道人告诉她：“你摔昏了，我们将你背到悬云观。”又问：“你为什么从悬崖上跳下来？”
　　恩霞说：“城里失踪了个日本人，硬说是被我们金银沟藏起来了，跟我们要人，没有人就要杀我们全村，我是躲要我爷爷的棺材底下逃出来的，要到城里报信，结果被鬼子发现了，没办法跳了崖。”
　　老道人听到这里，大吃一惊说：“祖师爷呀！这个日本人什么样？”
　　恩霞说：“小个子，罗圈腿，一脸红疙瘩。”
　　老道人说：“这个人跑到我们观里来了。穿的是我们的服装，脚蹬一双日本大皮靴，追一条大蟒蛇，钻进了海眼洞，就再也没出来，我想八成是被蟒蛇绞死啦。你们快去看看吧。”

　9、海眼洞，夜、内
　　几个人擎起火把穿过大殿走进海眼洞。
　　海眼洞的洞口不大，有藤蔓倒垂，随风飘拂。
　　进得洞来，里边豁然开阔。洞内岩石起伏重迭，断裂纵横，洞的深处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由于人们擎着火把，惊得蝙蝠满洞飞，显得十分阴深可怕。
　　再往前走，有两棵大的钟乳石垂直而立，两石中间有一口泉眼，泉眼上压一块长满绿苔的园石头，水花簇拥着这块绿石头，熬是好看。
　　绿石下边躺着一个面孔狰狞的男人，嘴痛苦得裂歪啦，眼睛惊瞪着，满脸红疙瘩鼓得象小桃子，身上缠着一条血淋淋的大蟒蛇。一看那双大马靴就知道是日本人，再看手里的军刀，就是军人。这不就是横山吗？
　　恩霞跪在道长面前放声痛哭：“师傅呀！金银沟有救啦！鬼子找的就是这个人。求师傅们抬着横山去金银沟做个见证，他的死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必须在明天清晨前赶到，晚一会就来不及啦。师傅们救命呀，那是全村四百多条人命啊！”
　　两个道人要将蟒蛇团成几个园圈的身体板开，以便拖出横山，但蟒蛇的身体硬得象石头，怎么也板不开，只好将被蟒蛇缠绕的横山用被单裹起来，再用绳子捆紧，两个小道人抬着，恩霞扶着老道人擎着火把出了洞

　10、金银沟埸院，夜、外
　　一个男人刚刚唱完东北小调“绣云肩”。
　　人群中喊：“请小桃红唱一个吧！”
　　“请小桃红唱一个吧！”
　　“小桃红当年在凌阳城，一张嘴不知迷倒多少人。”
　　小桃红袅袅婷婷，大大方方地走到场子中间，在红红的火焰冒出的蒙蒙烟雾和乳白色月色中，有如仙人一样的美丽。
　　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轻轻地扫了下全场说：“乡亲们，我小桃红出身低贱，以卖唱为生，自从跟了赵三爷，就想做个良家妇女，和过去一刀两断，有谁听我唱过？在这个日子里，大家要听我唱歌，那我就破例唱一曲“四季盼郎归”来答谢乡亲们几年来将桃红当人看，让我和你们一起到那个世界，以后还请多关照。”说完，她轻启朱唇唱起来：
　　“春季里来艳阳天，
　　 百草回芽遍地鲜。
　　 情郎呀，别离我，
　　 一去为客在外边。
　　 梳妆懒，镜无缘，
　　 打扮娇容何人见。
　　 莫不是他在外，
　　 又有一个美天仙？
　　 忘记了,当初呀，
　　 那么一段美姻缘。
　　 唉呀，我的郎，年轻轻，
　　 怎么就把良心变！”
　　 小桃红的嗓音真好，脆脆的，绵绵的，一举一动得体优雅。

11、隋口家门前，日、外
　　 隋口闭上眼睛，画面中出现隋口将和子送出门，和子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隋口君，我这次出去一定找个山青水秀，柳绿花红的好地方，等你退武了，我们在那里安家，生儿育女。”接着又说：“别想我，八个月过后我就回来。”

　12、场院，夜、外
　　小野来到他身边说：“少佐，我的妻子费尽千辛万苦逃出来，带来我们末完成的书稿。我要带妻子、孩子回国，完成夙愿，请你成全。”
　　隋口很理解地叹了口气说：“我一定将你们带回国。”

　13、埸院村民中
　　小桃红还在唱：
　　“夏季里来好太阳，
　　 荷花出水满池香。
　　 情郎呀，别离我，
　　 一去不知在何方。
　　 泪如泉涌满胸膛，
　　 独坐凉亭把郎望。
　　 鸳鸯枕，鸳鸯帐，
　　 何年何月绣成双。
　　 天茫茫，海茫茫，
　　 何时能叙别离肠。
　　 ......”

14、日军中，夜、外
　　随口扬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啦。画面上又出现了和子站在第十九棵垂杨柳下等他，手里握着那块白手帕，不停地擦眼泪，风撕扯她的和服，吹乱了她的头发，眼前是巍巍群山，茫茫大海……。
　　他回头看看翻译，翻译已经是泪流满面。
　　翻译对他说：“少佐，撤兵吧！你明明知道横山不在金银沟，十名日本兵的死与他们无关，我们已是途穷未路之人，何必白白搭上那么多的人命？”
　　隋口说：“我是日本军人，我要听命于九井。他就要来了，我会劝说他的。”

　15、村民中，夜、外
　　小桃红唱
　　“秋季里来风萧萧，
　　 丹桂芳香随风飘。
　　 情郎呀，别离我，
　　 一去山高水又遥。
　　 雨声凄凄和玉箫，
　　 谁家吹的凄凉调。
　　 秋虫叫，真烦恼，
　　 莫非都是心太焦。
　　 行行字，字字好，
　　 封封情书寄不到。
　　 凄凉人，凄凉调，
　　 郎在外边可知道？”

16、日军中，
　　 不知是谁在小声抽泣。

17、村民中
　　小桃红还在唱：
　　“冬季里来腊梅开，
　　鹅毛大雪落尘埃。
　　情郎呀，别离我，
　　一去至今没回来。
　　…….”
　　这时只见铃木“哗”地把枪揣起来，大声叫道：“别唱啦！别唱啦！再唱我就开枪！”
　　然后命令小桃红：“回去，坐下！”
　　他揣着枪绕场一周，边走边喊：“都给我好好地坐着，不许乱动！谁乱动，我就开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时又听铃木破着喉咙叫：“你们的，都坐好！我来唱。”
“大海呀，托载着无限的悲伤，
　　战士的心啊，就象乌云遮敝了的太阳。
　　 …….
　　那些日本兵喊起来：“你唱得太难听啦，还是让贞子唱吧。“
　　铃木对贞子说：“贞子，你来唱！”就退场啦。
贞子用日语唱起了竹井梦二的“母亲”。中文字幕如下
　　故乡的山水
　　睡梦里依稀相会
　　青山脚下风雨里
　　慈母盼儿归
　　她望穿秋水
　　愁容满面盼儿回
　　母亲啊
　　淌下热泪

　　隔山隔水
　　故乡远在天外
　　光阴似箭
　　慈母依然盼儿回
　　她朝朝暮暮
　　伫立在青山脚下
　　淌下热泪

　　一些士兵也跟着她唱起来，边唱边流眼泪。并由无声抽泣到哭出声来。拿着袖头不断擦眼泪。
　　一个士兵坐在地块石头上抱着枪，摇头晃脑，如醉如痴地跟着唱，不知他们唱些什么？只见他们唱得十分投入，而且非常伤心。
　　恩芳对一个姐妹说：“怎么？日本兵也会流眼泪？”
　　那个姐妹说：“看你说的，是人都有眼泪。”
　　小木村竟然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大喊：“我们战败啦，我们要回家！”
　　孔二奶奶拧着小脚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孩子，别哭啦，明天你们把奶奶杀了，你们就能回家啦。”
　　“奶奶——。”木村一头扑到老人怀里。
　　 一个老兵对隋口说：“杀了这些人，我们就能回家吗？中国人不会报复我们，治我们的罪？”
　　 隋口没吱声，叫道：“铃木，骑上你的快马，带几个人到孔家坟、赵家庙，看见横山就把他整回来，不管他是死是活。“
　　铃木翻身上马走了。
　　翻译问：“你要放人。“
　　隋口：“有了横山，就能证明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我放人就有了理由。“
　　翻译握着他的手说：“少佐，你这样做是对的。虽然这不是九井要的结果，但他看横山现身，取宝无望，也会假戏真做，顺水推舟，放了这里的百姓，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隋口长叹一口气说：“不过我就倒霉了，九井不会放过我。我死不足惜，可我是日本军人，我该为我的士兵死，为国家死，为天皇死，不该为中国人死。”
　　翻译：“不能这样说！是为正义公道死。少佐，你这样做我钦佩你，我会为你做证，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