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车终于驶到了市里，她从车上下来，头好像要炸裂一般，而且恶心的厉害。她先走到路边呕吐了一阵，然后顶着炎炎烈日向着繁华路段走去。
　　她想起了她和他，初次见面也是这么在大街上走着。他们挽着手臂，她将头靠到他的肩膀上，轻声对他说：
　　“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么一直走下去，我们无论走向哪个方向，走到哪里也不算迷路，因为哪里也不是家。”
　　他并不答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将她揽得更紧。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感觉实在累了，走进一家旅店，昂贵的房价吓得她赶紧退了出来。这里收费标准是以每小时来计算的，甚至上百元，自己的手提包里不过几百块钱，甚至连休息几个小时的费用都不够。旅店门口正好放着一个小板凳，她又走进去不好意思地对女店主说：
　　“我太累了，在你这小板凳上坐会儿，行吗？”
　　女店主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不客气地说：
　　“你往别处歇着去吧，我这儿还等别的客人呢。”
　　她知道女店主只是托辞，对于这种住不起店的人她是不屑一顾的，根本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她们只是为的赚钱，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她的头依然很痛，尽管她知道此刻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住店，更不会有人来坐这个板凳，但她不敢坐下来，她不想看到女店主板着脸下逐客令。
　　她只得又慢慢地往前走去。抬头看看太阳，知道已经是中午了。早晨饭还没吃，路边正好有卖盒饭的，于是坐下来吃起了盒饭。
　　米饭就像用一种粘汤浸泡过的，颜色黄黄的，好像发了霉。菜看上去倒很好看，只是有一种怪怪的味道，不知道是用什么油做出来的。她勉强吃了几口，喝了几口自己随身带的用矿泉水瓶从305房间灌的白开水，又继续向前走去。
　　到处都很繁华。这是一个出了名的批发市场，衣服、布料、鞋子和一切生活用品都有。可她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只是思想麻木地往前走。
　　
　　在一个十字路口西侧，一幢高楼的北面，有一块大石头，她走过去坐下来歇息。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十二点半，她琢磨着自己晚上该住到哪里。
　　手机响起来，依然是永刚打过来的。他一定是一刻不停地在拨着她的手机号。已经远离了县城，她不再害怕会在大街上遇见他。于是接通了手机。
　　对方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她想永刚一定也是像她一样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片刻，对方挂断。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马上换上另一块电池。
　　刚打开，立刻又响起来。
　　她还是接通，他依然不说话，沉默几秒后挂断。
　　他们就像孩童一般，重复着一个无聊的游戏。也好像在进行着一场沉默比赛，谁先说话谁就输了。她在刚刚挂断的一个间隙，看了看已接电话显示，他打过来的电话是162次。无奈，她再次关机。
　　她或许是显示出了不正常，某住宅小区一幢楼下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妇女一直看着她。她只得又拖起疲惫的两条腿继续往前走。
　　两个小时后，她再次开机。手机响的时候她再次接通。
　　对方好像忍耐已久的火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他声音低哑，但坚强有力：
　　“还是你有本事！你别关机，你听着，你听着我怎样撞车……”
　　她一秒也没犹豫关掉了手机，心狂跳不止。
　　
　　几分钟后，她开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儿子一听是她的声音，马上高兴地说：
　　“妈，你在哪儿？我爸开车出去找你去了。好几天他不吃饭，不睡觉，回来看你不在家他还走。妈，你快回来吧！”
　　“好，妈妈这就回去，你快给你爸打电话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到家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她彻底妥协了。她不再需要他给她赔礼道歉，她只需要他们平平安安。
　　她关掉手机，在站牌前焦急地等待着通往车站的公交。她觉得一分钟都是那么的漫长。
　　上了公交车，她又打开手机，拨通了永刚的号码。
　　永刚接通了。
　　“你在哪儿？”她焦急地问。
　　对方没说话。
　　“你在哪儿？快说话啊！”她觉得自己变了腔调，声音很细，而且在发颤。
　　“我在哪儿不用你管！”永刚的声音很沉闷。
　　“你不用找我了，再有半个小时我就能到家。”她说了谎，从市里回到家最快也要两个多小时。
　　“你到不到家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依然强硬，但语气是缓和的。
　　
　　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她突然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切都回来了。属于自己的，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车窗外，路旁的花草依然在向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展示着自己的媚色。而沉甸甸的庄稼，竟提前唱起了丰收的歌儿。
　　她在想着，自己或许正在演绎着某一出千百年前的神话；而她的故事，或许也会成为流传千古的神话。
　　她甚至在想，旅途根本就不是家，她和林的这段经历，也不过是她思想的一个过渡，是现实中幸福生活的开始。
　　
　　夜里，永刚走到院子里呜呜哭泣了有半个小时，他的怒火和委屈以此种方式得到了宣泄。躺下后，黑暗中，他的手紧拉住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儿子在睡梦中笑了三阵，笑声好像银铃般清脆。
　　
　　中秋之夜，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句号，在为一个个团圆的故事做总结。而太多的离恨，却不在它的胸怀。
　　永刚早已睡熟了。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登录上QQ，独自发呆。
　　林的头像突然闪亮：
　　“霞，节日快乐！”
　　“林，你也快乐！”
　　……
　　躺到床上，在穿透窗帘的暗黄的月光中，她伴着永刚的鼾声甜甜睡去——
　　
　　后续
　　
　　日子平淡而无奇，生活无非就是柴米油盐，依然是磕磕绊绊。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是用什么也无法填补的。
　　没有一句共同语言，双方都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吵不怒便是他们最满足的时候了。
　　过了将近一年，永刚终于又忍受不了这种沉闷，外出去打工了。在这期间，她和林一直没有再联系，偶尔他在她的QQ中发句留言，她也不回复，她感觉他们已经变得那么遥远。
　　或许林也像自己一样过着沉闷的生活，可是那也是他的责任，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他别无选择。
　　似乎他们该说的已经说尽了吧。
　　
　　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去北京看看。林没有帮她实现这个梦想，她想一个人去实现。
　　她将儿子送到娘家，让父母给照看几天，只说自己想出去找份工作，带着孩子不方便。因为再过一周暑假就要过完了，孩子又要去住校了，她迟早该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所以父母很乐意帮他照看，孩子能够住到外婆家也很高兴。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她终于从县城坐上了通往北京的班车。
　　去往那个陌生的让人心动的城市，没人接站，更没人陪伴，一个人去感受孤独，去感受那种林说过的只有影子陪伴着的孤独。
　　依然是晕车，头昏昏的，胃里翻涌的厉害。她闭着眼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似乎是睡着了，在她清醒的时候，感觉也不那么难受了。她将窗帘拉开，却见不远处高楼林立，路旁栽满了各种叫不上名来的植物，还有各色的花朵，也有水，有桥，她的内心豁然开朗了。
　　她惊奇的发现在楼群的顶端，有一条闪着亮光的大鱼正飞向天空，那么大，好像婴孩一般，可以抱个满怀。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是飞机，她为自己刚才的错觉感到可笑。
　　很快到了四惠车站，她随着下车的人流走出车站，然后又找到地铁站坐上了一号线。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陌生，她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而又熟悉。也难怪，那些景致和情境自己从小不知道在电视中看到过多少次了，自己不过是亲自走进了它们。
　　天安门前找人帮忙留了影，顶着炎炎烈日，随着人流从天安门东侧的入口往里走。身后一个保安打扮的人，正冲着自己这边不知喊着什么，她好奇的停下来。却见保安从自己身边过去仍冲着前面喊话：“你怎么还不走？你再不走，我把你抓起来啊！”前面却见一个低矮的邋遢青年，一边收拾地上自己携带的东西，一边笑盈盈地冲那保安说：“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那保安并不上前，只是说：“下次别再让我遇见你，只要遇见我就把你铐起来。”那人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好，好，好……”
　　她感觉好可笑，北京就是和别处不一样，连保安都这么的仁义。
　　她见到了自己腕上所戴的这种景泰蓝手镯，在天安门，这类首饰和古代格格的头饰都随处可见。
　　她也到了西单图书大厦，见到了许多和林一样坐在地板上蹭书读的书呆子。
　　唯独没有林。或许她走的每一处，林都曾经走过，她乘坐的地铁，林也曾经坐过，但他们属于不同的时空，虽然地点相同，但两人却不能相见。
　　她知道，她和林所有的梦想都不能够实现了，现实早已打破了当时的激情。桃花林，泰山，最贫穷的地方，他们都不可能去看了。
　　那个桃林间穿着粉红色睡裙的女子，在泪水流干以后，也只能随着飘飞的桃花零落如泥，魂化如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