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就差三分

　　六月底，拉拉参加了中考。
　　七月底，拉拉的中考成绩下来了，距离秦州市高中录取分数线差了三分。要命的三分把拉拉拒之于高中门外，让拉拉的妈妈发愁得上火，牙龈肿痛，眼睛冒着火星，连吃了好几代栀子清火丸都没有把火清除，急躁地在家不停地走来走去。关键是妈妈这种愁苦的样子让拉拉无法面对。
　　八月底，拉拉发现妈妈疯了，整天埋怨唠叨，责怪拉拉没有多考几分。也难怪，当今中国，孩子教育已经成了每个家庭的头等大事，没听说这么一句话吗，“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孩子，再困难，家长也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去成全孩子”。再说中国整个社会这么重视教育，一个孩子初中毕业而又没考上高中，这简直就是用刀子在割父母的脖子，是在要父母的命啊。拉拉的妈妈怎能不愁苦呢！
　　可能有人说拿点钱，托人打点。说得容易，即使有钱，没有人也不行，有了人，没有钱也不行。拉拉的妈妈只是一般职工，在教育界也不认识几个人，她怎么能不发愁？
　　当中考成绩下来后，妈妈看拉拉的眼神是痛惜的哀怨的，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好像没有考上高中，拉拉从此就会沦为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民，这完全有可能，妈妈想是肯定的。或者拉拉就会成为一个成天给狗洗澡、打扫狗狗尿尿与便便的低等姑娘。其实也不能全怪妈妈这样想，因为现在无论哪个单位招聘，不管什么工作都要看文凭，就连共和国首都前一阵招聘扫大街的保洁员都要求硕士文凭；还有河南一个公司老板找一个负责遛狗的工作人员也要求本科文凭。
　　但是拉拉绝对不能干扫大街遛狗之类的工作，因此文凭必须得有，而且还最好是二一一或九八五学校毕业的文凭，这是立足现在社会最根本的条件。想到这些，妈妈更加悲伤哀怨了。她无助地躺在床上，而且还用床单蒙在脑袋上，在被单下吸溜吸溜地抽动着鼻子，不管拉拉怎么叫她、推她、摇她、安慰她，妈妈都不吭声，唯一回应的是捏鼻涕的声音，但头始终不出来。那些擦鼻涕眼泪的纸球包裹着妈妈的悲伤、无助、内心破灭的希望纷纷跳出床单，倒是快活地滚落在地板上，聚集在床下。
　　拉拉既想哭又想笑。
　　对于没有上秦州市高中录取线，拉拉并不像妈妈那样好像天塌了一样，她觉得这个世界什么都紧张，就是机会多；再说，自己除了学习成绩差，并不是一无所长。拉拉喜欢动物，喜欢打理装扮动物，还喜欢宠物护理，她想将来从事这样的工作，所以拉拉并不着急，更不发愁。
　　因此没有考上高中，是拉拉预料中的事情。自从上了小学，拉拉就不喜欢上学，何至于不喜欢，简直就是讨厌。拉拉讨厌学校里的许多事情：讨厌整天抄抄写写，讨厌数理化那些稀奇古怪的练习题，它们好像故意为难自己。拉拉觉得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出题人非得故意挖个坑让学生往里跳，为了一个答案死了人多少脑细胞啊！最让拉拉讨厌的是老班看成绩差的同学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拉拉想学习成绩差难道就招致天塌下来了，活不成了吗？还有各科老师整天在课堂上教育大家要拼命学习考大学报效国家，拉拉想难道没有上大学就是拖亲爱的祖国进步的后退了吗？古代鲁班没有上大学，我们就可以否定他是一代宗师吗？鲁班就不爱自己的国家吗？拉拉认为李白说的好，“天生我才必有用”。
　　最让拉拉感到疑惑的是每到上级来学校检查，老班就会要求学生说假话，这时老班就会说：“我们大家得有顾大局的意识，虽然我们说了假话，但那是善意的假话，就像我们面对一个得了重病的，我们能直接对他说你的病没救了等死吧，我想我们不会这么说。”还有那些背后给老班打小报告的班干部，拉拉觉得他们特没出息。他们就是一群奸细，同学们没做好可以当面提出来嘛，为什么当面不说，背后却报告老班“某某上自习和同学讨论问题的声音大了，某某在下面同学们中间议论老师什么什么了”。拉拉想同学们难道就不能评价一下老师吗？就不能表达自己的见解和喜好吗？这些跟屁虫靠给老班打小报告在期末换来一个德育标兵的称号。
　　拉拉有自己的见解，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譬如拉拉就不喜欢初中时的老班，一直都不喜欢。那个老班教英语，虽然成绩高，但是拉拉认为她人格不高尚。老班读英语没有一点英语的美感，如果不知道是正在上英语课还以为是和尚念经。thisisadesk.老班会用很重的本地口音把这句话读成thisIsadesk.这不笑死人吗？这还不说，听写英语单词如果错一个就抄写一百二十遍，就这也能容忍。最恶心的是凡是不在她家补课的，英语老班就会不断找事，上课提问找最难的问题，回答不上来，当着全班同学面狠狠奚落；下课以后还要叫家长，如此这般夸大事实，说学生学习不认真，将来高中肯定考不上；还说某某原来英语成绩很差，在她家补课以后期末英语成绩全班前十名，等等等等……最后家长回来逼孩子去英语老班家补英语，最后的最后就是家长向英语老班交五百元补课费，每周六上午在英语老班家补一个半钟头，老班这才善罢甘休，还会想办法把座位安排在前面。
　　只要交了伍佰元补课费，即使周六不去上课也没事，从此以后太平大吉。老班还有一个毛病，每到节日就会启发学生给她送礼物，在班里会时不时的说别的班同学如何如何懂事，教师节给自己班主任送了一个真皮包包，或者八月十五送的月饼如何美味。同学们终于在老班的循循善诱下懂事起来，老班也因此就会收到一些手包呀、巧克力呀等礼物。拉拉想，如果孔子还活着会为自己的徒子徒孙们而感到脸红的，因为他老人家有句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此在拉拉眼中，学校就是讨厌虚伪的代名词，就是一群精神不正常人格不独立人的天堂。
　　拉拉不想成为精神不正常人格不独立的人，没有考上高中不但不难过，反而觉得从此以后就要解脱了，她要逃离这个牢笼，去做自己喜欢做、想做的事情。她想让世界看看，离开学校是否能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没有考上高中拉拉真的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很高兴，觉得自己从此以后脱离苦海了，她要像小鸟一样飞往蔚蓝的天空，像骏马一样奔向广阔的草原，她要干许多自己想干喜欢干的有意义的事。
　　其实，拉拉绝对不是一个讨厌学习的女孩。拉拉喜欢看书，在读《西游记》时她会为孙悟空所遭遇的不公待遇而扼腕叹息；她还会随着《简爱》去做一个家庭教师，为她收获的真情而感动的泪流满面；她还随着《鲁滨逊去漂流》去感受自然的威力；她抱着亨利莱•哈葛德的《所罗门的宝藏》去领略南部非洲的神秘，和那里独特的风土人情以及美妙的山林水兽。可是拉拉就是不喜欢去学校，拉拉的思维超出了同龄人，她有自己的梦想。她除了喜欢看书，还喜欢裁剪，尤其喜欢给狗狗等宠物做服饰。拉拉给自己家的狗狗做的衣服，狗狗穿在身上走在大街，是很吸引路人的眼球。世界那么大，拉拉想出去闯荡自己的一片天空。
　　妈妈养了一条金毛狗狗叫五千万。油亮的黄色被毛，配上拉拉做的天蓝衣服，再搭配一条天蓝围巾，走在街上简直就是狗狗中的帅哥。拉拉不想去上高中了，绝不想再回到旧社会，她要解放，她要去学习宠物美容护理，她想做一个高级宠物美容师，将来去宠物美容护理最高端的日本进修，然后回国开自己的宠物美容护理店，为可爱的狗狗服务，让汪主开心。还有，最重要的是让妈妈过上幸福生活。拉拉知道妈妈和爸爸在她三岁时离婚后，为了她，一直单身，拒绝再嫁，妈妈不容易，拉拉心里明明白白。
　　可是……
　　妈妈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妈妈说拉拉没追，认为拉拉的理想不高尚。
　　整整一天妈妈都没起床，床下堆积了一大堆纸球山，但是床单下的纸球还在不断地飞出来。拉拉使劲想揭开蒙在妈妈脑袋上的被单，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拉拉使出最大力气想拽开那条整天蒙在妈妈脑袋上的被单，想让妈妈起来喝点水吃点饭，但是妈妈使劲拽着被单，拉拉再拉，妈妈竟然在被单下哭了，而且哭得排山倒海，还一边哭一边唠叨着：“拉拉，妈妈的熊女儿，妈妈活不成了。”妈妈抽泣着。
　　“妈妈，我最亲爱的妈妈，我确定你能活，而且会获得非常非常好。”拉拉安慰着妈妈，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妈妈安慰自己一样。
　　“你确定吗？”妈妈自己掀开盖在脸上的被单，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布布蹲在床下十分同情心疼地看着大主人。
　　布布是拉拉家养的一条金毛狗狗。拉拉六岁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妈妈还没有下班，怕拉拉孤单，就给拉拉送了一条金毛犬，让它陪伴拉拉。拉拉给它取名叫布布，布布性情温顺，成了拉拉最好的伙伴，陪着拉拉玩耍，陪着拉拉成长。今年布布已经八岁了，说来也是条老狗了，更成了拉拉家的一员。
　　“我确定。”拉拉笑嘻嘻地摸了摸布布的后脑勺，布布低声地汪了一声，好像在帮拉拉劝慰妈妈。
　　“拉拉，妈妈的熊女儿，我还是觉得我活不下去了。”妈妈眼睛红肿。
　　“妈妈，最最最亲爱的妈妈，你一定要坚强滴活下去。布布，你说对吗？”布布又低低的汪了一声，前爪搭在床边，更加关切的看着大女主人，眼神里有着十分的关切，就差说一句“女主人，你别难过了，你要再这样我也活不成了”。
　　“拉拉，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还不如布布懂我的心。”妈妈说着又哭了，“你要多考几分，我会这么难过吗？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爸，你和她一样。”
　　布布又汪了一声，迎合着女主人。
　　“妈妈，我们以后不提他，我和他不一样，我会永远爱你，会永远做你的小棉袄的，让他在冬天去冷的发抖吧。”
　　“这么说，拉拉，你愿意好好学习了？”妈妈一下子精神起来，好像将来要过的好就必须考上高中，然后在考上大学。
　　其实拉拉也明白，考大学不是坏事，但是自己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只是一味沉沦，一味自怨自艾，那有什么用呢?人还是从现实出发，从自己能力出发，学一种技术同样可以立足于社会。
　　“妈妈，求您了，答应我去学习宠物美容吧，将来你一定会为我骄傲的，也会为你自己正确决定而自豪的。”拉拉想说服妈妈答应自己。
　　妈妈以为自己的“苦肉计”打动了拉拉的心，没想到拉拉依然坚持要学习宠物护理技术，妈妈最怕听拉拉说这种话。
　　“咕咚”一声，妈妈又倒在了床上，那条被单又重新回到脸上，“拉拉，妈妈已经死了，你节哀顺变吧。布布，你也随我去死吧。”看来妈妈要彻底孤立拉拉。
　　布布“咕咚”一声也倒了，躺在地板装死，只是时不时偷偷看着两个女主人。
　　布布会装死，这是拉拉的杰作。拉拉每次给布布喂食时都要教给布布一些才艺。
　　拉拉也“咕咚”一声，也倒在地板，躺在布布身边：“妈妈，我追你来了，我怕你孤单；布布，我们跑快点，要不妈妈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的迷魂汤就不认识我们了。”
　　今年的八月，拉拉家就一直上演着这样可笑而又沉重的闹剧。教育疯了，妈妈也疯了。
　　第二天，拉拉和布布还在睡梦里，妈妈就已经活过来了。做早餐、洗脸、吃早餐、换衣服、穿上高跟鞋，来到拉拉身边：“拉拉，妈妈想起来了，我有个远房表弟在教育局工作，我们面对困难啊不能消极等待，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我今天去找你表舅舅，他在教育局认识人多，求他帮个忙，给你找个高中。”妈妈眉飞色舞的，好像从绝境中找到了一条生路，又好像连阴雨天看见了温暖的太阳。
　　“妈妈，你别忙活了，我真不想上高中，我喜欢宠物美容。”拉拉闭着眼睛嘴里咕哝着。
　　“不行，你要干那个工作，就赶紧提前去给妈妈买一条结实的绳子，再买一个能撑住我重量的大钉子。拉拉，你只有一个妈妈，妈妈死了，就再也没有妈妈了。”妈妈边说边走到拉拉床前，一把拉起拉拉，威逼着拉拉，说的斩钉截铁。
　　“哈哈哈……”拉拉看着妈妈忍不住大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布布坐在地上把尾巴摇一摇，看着妈妈叫起来。
　　妈吗下意识走到镜子前，想看看拉拉为什么笑，布布为什么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也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把衣服穿反了。
　　“拉拉，你个没良心的，还有心笑我。”妈妈说着又要来拉起拉拉。
　　“妈妈，你也只有一个女儿，你逼死了我，也就再也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拉拉气呼呼地说。
　　“我怎么逼你？我是为你好。你看隔壁姐姐，上重点高中，上重点大学，上完大学再上研究生，上完研究生，上博士，上完……”妈妈絮絮叨叨，羡慕地说着。
　　“妈，你怎么不看隔壁大妈大伯老成啥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还真看不上隔壁姐姐，她就是一榨钱机器。”拉拉堵住了妈妈的话，拉拉最看不上那些只顾自己而不顾父母的啃老族。
　　“你要像隔壁姐姐那样，我乐意让你榨。”妈妈声音高起来。
　　“我才不想那么没有人道情怀，我学完宠物美容，开店，开连锁店，我让你做老板的妈妈。”拉拉声音也高起来，好像声音一高就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一样。
　　“哎吆，拉拉，妈妈头疼、心慌、气短、眼睛发花。”妈妈好像要倒的样子，顺势坐在床沿。
　　拉拉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妈妈躺在自己床上，然后急跑到厨房，端来一大杯水，水里游一颗红枣、两颗桂圆、三粒儿枸杞。这是拉拉发明的十全大补汤，只要妈妈一不舒服，拉拉就会给妈妈泡这个汤喝
　　“喝那有啥用！拉拉你不上高中，你把血给妈喝，妈妈也好不了。”妈妈显得很虚弱，有气无力地说。
　　“妈妈，你先喝了这杯水，你会头不晕眼不花，心也不会慌的。”拉拉拍着妈妈胳膊，安慰着妈妈。
　　“拉拉，我看你是纯心想气死妈妈。”妈妈说的很肯定。
　　妈妈还是喝完了那杯水，不屈不挠地登上高跟鞋，主动出击去找表舅舅给拉拉寻找学校了。
　　拉拉和同龄孩子相比，真的很成熟，除了学习成绩不尽人意，其他方面她有很多优点。拉拉很早就知道帮妈妈干家务，因为她知道离婚了的妈妈过得不开心，她从小就知道逗妈妈开心。但是青春期的拉拉也很叛逆。她忍受不了妈妈无止无休的唠叨；忍受不了学校里那些她认为不合理的事情，她想逃离，逃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过没有体验过的而自己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