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故友重逢

　　从萧羽伈那里得知纪凡的消息后，这件事就一直困扰着薛承。人往往越到揭发真相的关键时刻，越在那里胡思乱想。空暇下来，他就情不自禁的回忆过去，猜想纪凡隐匿的缘由，反正他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思想。连念雅都注意到他近段时间，老是魂不守舍的，还容易忘事。
　　今天他来到公司，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番，忙碌了多日，他无力地靠在皮椅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迷迷糊糊。他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祁阳。先前他已经跟百里焱约好时间，让他安排好跟他一起去。百里焱当然乐意陪同，本来念雅也想跟着去，后来被薛承婉拒了，这次他去找他是想质问他，可能会发生不愉快的结果，他不希望她掺和进来。
　　他还在看着吊灯发呆，他又想到了他的这一路奋斗下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前几天念雅的话又如千层骇浪一般在他心里汹涌翻滚。如今的宏远集团，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怪味，没有叶宏远的公司，仿佛缺少了灵魂的躯壳，更多的人在观望，敷衍了事。董事长一职的斗争，就好比封建社会的皇位之争一样，哪怕是同胞血脉，也会拼个你死我活。尽管善良的人都在祈求上天保佑，不要让这种场面发生，但他认为这已经有些端倪了。
　　他认为前几天叶潇夜访叶亦双居所之事，不是叶潇三言两语说的那些情况。叶潇托词是假，真正的目的无非是确定下叶亦双的想法。叶亦双在公司做的风生水起，建立了一定的人脉与威望，公司那么多张嘴，叶潇岂能不知道，他担心的是叶亦双对他的继承造成危险，何况父亲的想法他至今琢磨不透，遗嘱内容也不知晓。等一切事情综合起来，叶潇肯定能感觉到，事情对他比较不利。况且他那好高骛远的毛病，岂能安于叶亦双之下。
　　还让他担忧的是公司里还有很多叶氏家族的封建思想存在。公司是家族企业，领导岗位上随处可见叶姓高管。他们的封建思想就是那么传统，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传大不传小。就算叶潇如何无能，就算叶亦双如何能干，但在继承这个问题上，传统思想不可能让步，男性当家传承下去的依然是叶家的企业，女性当家传承下去的就是外姓氏企业了，这是他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事实，这好比三国里的蜀国，阿斗无能最后还是照样当上皇帝。何况这股封建力量会非常强大，不用说凭他之力无法撼动，哪怕是魏和的势力也很难阻挡的。他们暗中扶持叶亦双，也是在积蓄更多的力量，现在有叶宏远在背后掌控着大局，万一他撒手人寰，这天一塌下来了，谁又有能力去顶着呢。
　　所以念雅的话就在他的心头翻来覆去的滚动着，假如局势失控，局面已经倒向叶潇那边，像他这样站错队伍的人，肯定会被踢出这局关乎命运的游戏，那他就真要好好考虑自己人生的下一步了。不是说他不好找到工作，或者是别家企业对他关上大门，而是他不敢再在这种尔虞我诈的企业里奋斗了。除了自己做自己的老板外，只要做了人家的员工，就会有被开除的风险。静下心来的他是该好好重新计划人生了，百里集团可能是个好去处，也可能会出现离的越近越会生疏的局面，他的头脑想的实在太多了，他头痛欲裂，他抱着自己的头，就这样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百里焱一早就开着他的跑车来到了薛承家楼下，黑色套装，戴着黑色银边墨镜，颇有一股明星味。今天是他跟薛承约好去祁阳的日子，他显得很激动，他跟纪凡的感情没那么深厚，旁人也不知道他开心什么，可能是外出耍耍的兴奋吧。
　　“怎么，昨晚没睡好？”他见薛承一脸憔悴，便问。
　　“嗯，事多。”薛承慵懒地回答。
　　“多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整垮了，我姐还年轻。”他咧着牙笑道。
　　“已经垮了。”薛承苦笑道。
　　“改天我给你整些好东西来，保证吃了生龙活虎。”
　　“你把车停了，开我的车去。”薛承把钥匙交给百里焱。
　　“难得出去一趟，也不拉轰一下，又开个大叔车。”百里焱不满的摘下眼镜。
　　“想潇洒，这次不行，赶紧上车吧。”薛承催促着。
　　百里焱又轻声嘀咕了几句，才极不情愿的开上薛承的车。这一路上，百里焱一会猛踩油门，转方向，一会又急踩刹车，把越野车硬生生地开出了超跑的感觉。薛承一路闭目养神，由他去乱飙。
　　“我们到祁阳了！”几个小时候，百里焱打开车窗，伸个懒腰说：“这会儿先去哪里？”
　　“去国贸金融。”
　　“直接去找纪凡啊，他消失了这么久，不晓得还认不认得我们呢！”百里焱打打哈欠。
　　“他不是这样的人，开去吧。”薛承简练地说道。
　　“好吧，你说了算。”百里焱关上窗户，拉上安全带。
　　
　　当薛承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止，闯了进去，纪凡刚好站在台上给二十来个人开会，随着门被打开和嘈杂的声音响起，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看着他俩。薛承和纪凡的眼睛碰撞在一起，两个人都怔住了，充满了复杂的困惑的眼神。薛承面部抽搐了一下，站在那里不开口，纪凡一脸冷酷，以前的阳光爱笑男孩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纪总，他非要闯进来，我们阻止不了，对不起！”工作人员抓住薛承的一只手臂。
　　纪凡挥挥手让他放开：“嗯，今天的会议暂时先到这里，你们都出去。”
　　“是，纪总。”会场人员鱼贯而出，经过薛承身旁，又仔细打量他一番。
　　“坐吧。”当最后一个人把门关上后，纪凡冷冷地说。
　　薛承似乎没有听见，依旧站立在那里，全身不动看着纪凡。
　　纪凡缓步走到薛承跟前，也是注视着他，这么多年不见，谁也想不出那句开场白该如何说。
　　“啪！”薛承一拳打在纪凡的右脸颊上。
　　纪凡用手使劲捂着右脸，皱皱眉头也不说话。薛承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给纪凡一个紧紧的拥抱。
　　“阿泽！”纪凡也用力的抱紧他。此刻已经无声胜有声，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有男人之间的真情拥抱才是最真实的内心表达。多年的失联，仅靠这份拥抱，足以让他俩能感受到兄弟之间的情谊依然存在。这份拥抱，也让他感觉这次祁阳之行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就算知道答案，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情谊也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磨灭了。
　　百里焱看着这两个七尺男儿相拥一起，热泪盈眶，他的内心也轻松了一把，他甚至也被感动了，幸福地站着那里微笑。
　　
　　故友重逢，不管是纪凡，薛承，还是百里焱，每个人都是从内往外洋溢着喜悦之情。这种感情压抑在心里太久了，如今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了，纪凡尽显地主之谊，给他俩接风洗尘，从晚宴到之后的娱乐，都是安排了最好的服务。
　　“我敬你俩一杯!”纪凡站起来郑重地说道。
　　百里焱也准备起身回礼，人正弓着，被薛承阻止了：“坐着，我们该受他这样的鞠礼。”
　　“也对。”百里焱顺从地坐下。
　　“干杯！”薛承率先仰头一口喝完。
　　纪凡明白薛承的意思，无奈地笑笑，一干而尽。
　　“坐下来吧，纪哥。”百里焱伸手拽了下他。
　　纪凡微笑地看着百里焱：“小焱，时隔多年，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学生小弟真是判若两人，越来越帅气，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儒商的味道，想必现在过的还不错吧。”
　　“承蒙纪哥夸奖，去年开了间音乐酒吧，生意还不错。”百里焱谦虚道。
　　“你没有回家族打理企业？”
　　“我觉得在家里工作太拘谨！我爸以前当过兵，所以教育我们什么事情都要做个表率作用。时间久了感觉很压抑，仿佛整个人都被紧箍咒套着，自由不得！现在才好，有自己的事业，有创业的成就感，最主要不需要颤颤惊惊。”百里焱高兴万分。
　　“人生苦短无法预料，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肆意放纵一回，也算不枉青春。何况你还能在游玩嘻乐中，创造一番成就，也算一个阶段的人生赢家了。”纪凡点上烟，猛地吸一口吐出：“不管何事，没有遗憾就是最大幸事。”
　　“纪哥，你也不用老是夸我，跟你和阿泽比起来，我目前的情况就是场闹剧，你们的高度在上面，而我的线还在下面。”百里焱用手比划了一遍。
　　“我这是缎子被面麻布里，外表看着风光而已。”纪凡苦笑着说。
　　“我说的是事实，几层大楼作为办公场所，千百号员工，这个排场也足够大的咯，还有你名声都已经响彻丽温市啦。假如有一天我也这般出名，事业能闯荡到这个高度，我爸绝对会对我刮目相看，以后绝对不会再管束我了。”百里焱羡慕地说。
　　“我们只是一番创业成绩，而你爸是一种社会成就！我很崇敬百里董事长，经常看到关于他的报道，他的成就和社会责任心，够我们学习一辈子的。你爸的高度，我们目前也只能望其项背，我替你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纪凡肃穆地说。
　　“看来，成功人士的态度和想法都是殊途同归。”纪凡的道理对百里焱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还没有进入精神建设层面，还停留在物质享受阶段，他无法真正理解成就、责任和社会这个复杂的概念，以及相互联系的含义。而熟悉则是来自父亲的从小到大的教育，以及时常灌输的社会责任感的信念。
　　“再接再厉！”纪凡一笑而过，然后对薛承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三个人不够热闹，我安排三位女孩子过来如何？”
　　薛承拉住准备起身的纪凡，摇摇手：“我不好这口。”
　　纪凡转过身搭着他的肩膀：“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习惯。”
　　“他现在有了正宫娘娘了，这些事情更不可能接触了。”百里焱打趣道。
　　“呦！会是哪位幸运的姑娘。”纪凡说。
　　“念雅！”
　　“哈哈，最终还是兔子吃了窝边草啊。”纪凡调侃道：“来来，为了这个婚坛盛事，我敬小舅子百里焱一杯。”
　　薛承也忍不住被逗乐了，使劲捶了一把纪凡：“那就为小舅子干杯！”
　　“来吧，姐夫们。”百里焱跟着起哄道。
　　“先声明，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这么多年憋在那里，一直想弄个明白，都说好奇害死猫，今天哪怕是弄死只老虎，我也必须一解多年之惑，你得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薛承收起笑容说。
　　“不要把脸板的那么严肃，跟审犯人一样的。与你之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不想面对而已。既然你找来了，不跟你说清楚，你也不会死心的，这就是命啊！命啊！”纪凡不停地吐着烟。
　　薛承说：“少跟我玩深沉，才几岁的人，装模作样！我来祁阳之前，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跟小焱一起胖揍你一顿，可是看到了你，这拳头又使不上劲了。”
　　“那我还得感谢两位大侠，拳下留人啊！”薛承抱拳道。
　　“得，饶你小命。还是给我个不辞而别的解释吧！”
　　纪凡微微昂起头，双手枕住，似乎不想勾起回忆：“当日，卫皓遇害后，刚开始几天，我除了悲伤就是痛苦，忽然失去了一位亲如兄弟的朋友，这种打击太大了，我想你俩也能深深体会到这种丧友之痛。过了些日子，更加折磨我的是愧疚，当初若不是我强行出头，也不会枉然断送了卫皓的性命。我越来越自责，越来越害怕，特别是看到外婆那悲痛万分，捂着手绢抽泣的场面，越来越感觉自己的罪孽深重，完全不可饶恕。我没日没夜的失眠，眼睛一闭就是卫皓的愤怒，以及外婆幽怨的眼神，还有旁人的指责……”
　　薛承看到纪凡无尽的痛苦，赶忙递上杯水，示意他休息一会。
　　纪凡用力吸了口气：“那段时间，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很奇怪，经常一两天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当时我跟家人不再开口说话了。我一味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事情也不做，就对着电脑屏幕盯着发呆，累了就躺床上睡，被噩梦惊醒，就又坐回到椅子上盯着屏幕看。我感觉自己除了心跳还在，其余的什么知觉都没了。”
　　“现在算算那段日子，我应该去了外面。”薛承自责地说道。
　　“后来，我父母想送我出国，去换个环境，我妈那些天整日以泪洗面。我的心里还有知觉，我心疼我妈陪我受罪，于是我同意了，我去找过你，准备跟你做个短暂的告别，你外出了，我想想就算了，电话里的告别太苍白，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走之前，我去看过外婆，看着她大病一场后憔悴的面容，我的心就如被万把尖刀扎了一样痛，外婆神情呆滞，我就这样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我的内心有说不尽的话，但口上却说不出一句话。”纪凡眼圈通红，万分凄凉地说。
　　薛承别过头，偷偷地摸了把眼角的泪水。百里焱张着口，坐着一动不动。
　　纪凡用力吸了下鼻子：“我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澳洲，我跟任何人没有提起过，想着既然换了个环境，我就不应该把以前的痛楚带到一个新环境里去。过了段时间，我开始适应那里的生活，后来我就在我爸朋友的公司里上班，他是当地有名的金融大鳄，但没有子女，他就当我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点一滴地教我金融知识，就这样，我开始从事这个行业。大概过了一年时间，我家庭出现了重大变故，我爸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后来他竟然跳楼自杀了。我才从困境中艰难出来，想不到这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失去至亲的绝境。当时得知了消息，我感觉我的天都塌下来了，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支撑！我妈如履浮冰地过着，她通知我千万别回来，就在那里待着，她怕我回去有生命危险，她已经失去了我爸，他不想再失去儿子。”
　　说到一半，纪凡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了。薛承赶忙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已经明白了，不用再回忆过去了！”
　　纪凡闭上眼睛，使劲忍住眼泪，继续说：“我的心痛啊！我一个大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任由我母亲孑单力薄地在那里承受着一切痛苦。我又开始郁郁寡欢，以泪洗脸，感觉对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盼头，我想到去找我爸，但我实在不忍心让我母亲再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假如再有不测，她肯定也会绝望而去。时间就这么流去，直到有一天我跟我母亲聊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我忽然感悟到，我如此沉沦是对父母的不孝，我必须要振作起来，现在不是还有人关心我嘛，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精彩的活着。我想到天降大任于斯也，必会苦其心志，我经历过生离死别，还有什么能够打败我。于是我发愤图强，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专业知识，终于开拓了自己的一小片天地。”
　　“纪凡，对不起！”薛承同样哽咽住了。
　　三个男人坐在那里摸着眼泪，周围死一样安静。
　　“伯母现在身体可好。”
　　“不在了！”纪凡终于还是抽泣起来。
　　“兄弟！一辈子的兄弟！”薛承搂住纪凡的肩膀，任由眼泪掉下来。
　　“纪哥，我们真的错怪你了。”百里焱使劲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流泪。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这些兄弟会陪伴你，不离不弃！”
　　“对，不离不弃！”百里焱郑重的说道。
　　“都是些回忆，虽然痛苦，但会让人有着深刻体会。”纪凡勉强而无力地笑了笑。
　　“不好的回忆都让他成为往事灰飞湮灭！今天，就在今天！最重要的是我们哥几个又重新团聚了。”薛承宽慰道。
　　“你放心，最困难的时候我都活过来了，以后更不会陷入痛苦的旋涡中去。我很开心你们还记得我，还会来找我。我感动，我没有了亲情，但没有被友情抛弃！”纪凡说。
　　“好兄弟！”百里焱用力地握着他的手。
　　“说起外婆，她老人家还经常惦念着你。”薛承说。
　　“外婆身体怎么样了？”纪凡焦急地问。
　　“非常不好！”百里焱摇摇头说。
　　“要不你明儿跟我们回去一趟？”薛承提议道。
　　纪凡沉默了片刻：“等我把这边的事安排一下，我尽量赶回去与你们会和。”
　　薛承点点头：“行，我不勉强，你要尽快。”
　　“嗯！会的！”
　　当晚，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一起说着过去，回忆着快乐，也回忆到痛苦，一会痛哭流涕，一会又开怀大笑。在这个属于他们三人的时间和空间里，打闹嬉笑，充满着他们对青春的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