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正 义 邪 恶

　　“应该说，胡富国与宝根兄弟展开殊死较量，并最终占得先机——采用最卑鄙最无耻的手段陷宝根兄弟于不义，是从宝根兄弟截获他私贩烟土这件事情开始的。换句话说，在此之前，对于胡富国私贩烟土这件事情，宝根兄弟其实是一无所知的。用歪打正着，或者用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加以形容，恐怕最恰切不过了。那天他带着他的手下弟兄，原本是奉命去查抄一批违禁药品（顺便补充一句，据说这批药品是准备运往江西共区）的。按照事前掌握的情报，他们赶到港口码头附近的一处仓库时，双方正在进行货物交接，真正的人脏俱获，加上他们是有备而来，力量上又占据了绝对优势，因此这次行动的胜负，已经没有丝毫悬念。然而，就在宝根兄弟下令收网的时候，对方却站出一个瘦猴般的人来说：‘且慢！’
　　“宝根兄弟当时心想，你们一个个都已成瓮中之鳖，就算你们马上都能变成孙悟空，也难逃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于是就冷笑道：‘行，你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那瘦猴跨前一步，接着双手抱拳前举，郑重其事地向宝根兄弟行了作揖礼，然后开口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有话尽管讲来。’
　　“‘那好，丁科长，我这里有你们局长签发的路条，请您过目。’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局长同意你们向江西共区贩运违禁药品？’
　　“‘是的，噢不不，不是的。我是说，我们运的其实不是药品，而是……而是……，’
　　“‘简直一派胡言。统统给我带走！’
　　“因为事情涉及到胡富国，在回警察局的路上，宝根兄弟不免多了一个心眼。当他们经过汉口警察分局时，他突然命令他的手下弟兄，将所押人犯及抄获的脏物，统统押进汉口警察分局，他要突击审问。他的一个名叫吴家淞的副手为此提醒他说，这样恐怕有所不妥吧？到时候局座要是怪罪下来，恐怕弟兄们都脱不了干系呀。这个名叫吴家淞的人跟胡富国是同乡，说白了，他是宝根兄弟抓捕孔彪，俩人彻底撕破脸皮之后，胡富国安插在他身边的一个眼线，是监督他一言一行的。宝根兄弟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而己。此刻听他这么一说，宝根兄弟连忙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瘦猴刚才说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吗？万一这事要真跟咱们局座有关系的话，那局座不就麻烦了？我之所以这么做，正是为局座，同时当然也是为咱弟兄们着想，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在吴家淞的印象中，他丁宝根是个巷子里扛木头的直性子，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所以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便随即对宝根兄弟点头道：嗯，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于是，他们一干人等就统统进了汉口警察分局。
　　“这汉口警察分局的黄海涛分局长与宝根兄弟的私交不错（这里也顺便补充一句，宝根兄弟被胡富国陷害入狱的消息，就是黄海涛告诉我的），宝根兄弟与胡富国之间的龃龉，他一清二楚。现在他要借他的宝地办一桩‘棘手’的案子，他自然立刻心领神会。他故意当着吴家淞的面打哈哈道：你们都是我的上级，你们能到我这样的小庙来办案，是我的荣耀，我理当效犬马之劳的。在一切都安排就绪后，他一把拉住吴家淞的手说：他们刚给我弄了点‘西湖龙井’，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是茶道高手，走走，帮我去品品茶的真假。吴家淞面露为难情绪：你看，此刻公务在身，还是改日再说吧。黄海涛也是个火爆脾气，不由心里骂起来：妈的，给脸不要脸，你当老子真想巴结你呐？正欲发作，宝根兄弟朝他摆摆手说：此案非同小可，我一个人主审，万一真的涉及我们局座，我恐怕担当不了，还是让家淞老弟跟我一同审案吧，到时候我们都好有个交待，家淞老弟你说是不是？
　　“吴家淞表面上虽然一直跟胡富国跟得很紧，但他实际上却是个反复无常的墙头草，一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奸诈小人。别看宝根兄弟平常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是个口无遮拦、没有一点城府的粗人。但他在与吴家淞的这次较量中——毋宁说是在查办这个案子时，却粗中有细。当那个瘦猴提到胡富国的名字，并拿出他签发的路条后，他的心智立刻为之一振，连神经末梢都一下子变得亢奋了起来，俨然聪明的猎手遇到了强大的猎物。所以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一边不停地强调此案是如何如何的‘棘手’，一边巧妙地利用吴家淞墙头草这一特性，与他虚与委蛇。别说那吴家淞本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奸诈小人，就是一般人，只要在官场混过，就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上面该冲锋陷阵，反之就该知道避嫌，知道进退。如果这次查获的违禁药品真的跟胡富国有关，到时候无论他脱得了干系，还是脱不了干系，他吴家淞在胡富国面前最终都只能落个吃力不讨好，甚至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这是必定无疑的。既如此，他现在又何必要跟着他趟这道浑水呢？想到这里，他连忙对黄海涛笑道：呵呵，听丁科长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是去品尝你的‘西湖龙井’为好。
　　“支开吴家淞之后，宝根兄弟立刻对瘦猴展开了审讯。开始的时候，那瘦猴要么答非所问，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他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宝根兄弟最清楚不过，他想用拖延时间的办法，来等待他的援兵。换句话说，他们虽然做的是违法买卖，但跟他们合伙做这桩违法买卖的人，毕竟是他们警察局的局长。只要他们遵守江湖规矩，只要他们什么都不说，这些办案警察就拿他们没办法。到时候只要他们的局长胡富国一出面，这些蟹兵虾将自然就得乖乖地放人。哼哼，想得倒挺美的。宝根兄弟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想跟我玩滚刀肉的把戏是不是？你也不先打听打听，我丁某人的绰号叫什么？告诉你，江湖上人称鬼见愁的那个人就是我丁某！你以为你死不开口，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你以为这样拖延时间，到时候我们局座就能来救你们了是不是？少做你娘的大头清梦吧！你们向江西共区贩运违禁药品，这是通匪罪。如果我们的局座真要跟你们有什么瓜葛的话，到时候第一个治罪的就是他胡富国。他能糊涂到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哼，哼哼！拿张伪造我们局座签字的路条，就想到老子面前来拉大旗做虎皮了？收起你们玩的这套鬼把戏吧！知道老子为什么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审讯吗？实话告诉你，因为老子根本就不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当然也怕你们到时候疯狗乱咬人，陷害我们局座。’
　　“听了这番话之后，那瘦猴竟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朝宝根兄弟竖起了大拇指：‘难怪我们老大说，胡局长是个福将，因为他的属下不但个个精明强干，而且个个都对他赤胆忠心。原先我们还不怎么相信，今天得以真正领教，不由人不深表敬佩啦。’
　　“这时候，宝根兄弟也哈哈大笑起来：‘难怪我们行动之前，我们局座单独召见我的时候，反复跟我强调，要我到时候千万见机行事。这样看来，我们局座可真是老谋深算技高一筹了哇。’
　　“那瘦猴一听这话，终于开始坐不住了。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万一这个鬼见愁说的是真话，那就难保胡富国到时候不过河拆桥了。但他想虽是这么想，却仍然困兽犹斗：‘能让我现在打一个电话吗？’
　　“‘可以，但这个电话只能打给我们局座。’
　　“‘其他人都不行吗？’
　　“‘当然。之所以同意你打这个电话，是因为你跟我们局座一通话，我们就能立刻判断出你说的是真是假了。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向江西共区贩运违禁药品，是杀无敕的死罪。如果你们真跟我们局座有瓜葛的话，那么请你再好好想一想看，到时候我们局座都变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他又怎么可能救得了你们？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回事？你如果想好了，那你现在就可以打这个电话了。’
　　“格老子的，今天还真要栽在这个鬼见愁的手里了。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龟孙子胡富国到时候真的过河拆桥了，那我们损失就太大了。算了，既然他胡富国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与其到时候弄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现在就弄个鱼死网破。那瘦猴这样想过，就哼哼冷笑道：‘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这个电话也就不必再打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的老大叫曹么虎，是杨庆山（武汉的青洪帮首领）的拜贴门生。至于杨庆山杨老爷的名字，丁科长想必不太陌生吧？你们的胡富国局长、还有武汉警备司令等等，他们虽然都是杨老爷府中的座上客，但你们局座跟我们这样的小字辈合伙做买卖，这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不不，我绝对没有拿大几巴吓小寡妇的意思。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想告诉你，我们这次的的确确是在跟你们局座合伙做买卖，不过我们做的不是贩运违禁药品，而是烟土。现在，我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就全凭你发落了。’
　　“鸦片这个毒瘤，摧残了多少人的身心意志，祸害了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直至家破人亡啊！从1839年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到如今的中华民族史，就是一部国恨家仇的屈辱史啊！宝根兄弟的曾祖父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就是因为吸食鸦片，最后硬是将丁家偌大的一份家业给败掉了。所以他们丁家的后人，只要一听见鸦片二字，无不切齿痛恨。此刻的宝根兄弟听完那瘦猴的一番供述后，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好你个胡富国，身为中华民国一个堂堂的警察局长，竟敢勾结黑帮，私贩烟土，执法犯法。别说你原本就是我所唾弃的警察中的败类，你就是我的亲爹老子，只要你干了私贩烟土这个丧天害理的勾当，我就绝不饶恕你！绝不！！
　　“这时候的宝根兄弟，仿佛一个枕戈待旦的优秀战士，一俟听到了扬鞭出征的号角，他自会奋然跃起，一马当先。他随即一边下令，立刻将瘦猴等一干人犯关押起来；一边径自走进黄海涛的办公室，向他们通报审案结果，并宣布了他的最新决定。
　　“对于他所宣布的最新决定，吴家淞唯唯否否，欲言又止。黄海涛则连连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如此草率。首先，仅凭你手头掌握的这些材料，根本定不了胡富国的罪；其次，即便他的罪名成立，也须在报请市党部批准之后，方可对其采取司法行动。
　　“‘如果我手头还有他的其它罪状呢？’
　　“‘那也不行。’
　　“‘为什么呀？’
　　“‘因为他现在还是警察局长。’
　　“吴家淞这时候也小心翼翼地附和道：‘仅凭一个市井无赖的供词，说局座参与私贩烟土，恐怕是不好定他罪的。再说武汉三镇或明或暗的烟馆不计其数，迄今为止，市党部不是也没有命令我们警察局或警备司令部采取过禁毒行动么？所以——’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照你如此说来，胡富国勾结黑帮，私贩烟土，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喽？’
　　“‘呵呵，丁科长千万别误会，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