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节刚刚过完，永刚就又离开了家出去打工。转眼已到雨水节气，林也在家里呆足了一个月。
　　他回北京的前一天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她登陆上QQ，却见他在用电脑上网。
　　因为长时间没有联系，她不禁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用电脑上网？”她问。
　　“我现在在市里。我明天就回北京，怕买不上车票，特意提前来预订。”林回答。
　　“这一个月真长啊，好像一个世纪，我以为再也不会跟你倾心交谈了。”她的心里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这一个月我也是度日如年。从明天起，我们的心又可以在一起了。霞，我好高兴！”林却是显得很兴奋。
　　“我也是。林，你终于又属于我了！”她说着，热泪禁不住流淌下来。
　　好似又在他温暖的臂弯里了，她带着一丝甜蜜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窗户上灰突突的，心里暗暗失落。又是一个阴天，该不会阻碍了他的行程吧？！一直到中午，她都失魂落魄一般。直到收到他的短信，告诉她他已经在去北京的车上了，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她想像着，他的妻子一定含着眼泪将他送上了火车，虽然没有“长亭送别”那么惨痛，但也凄凄感人。他一定会满含深情地回头看看，然后紧盯着妻子的眼睛，千言万语就在目光中传递。天空，依然那么阴沉沉的，好似满含着水的碎末，随时都会肆意挥洒。和妻子挥手告别后，火车奔驰起来，他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障碍，看到前方正有一片晴朗的天空在等待着他。
　　
　　他们依然是用聊天的方式交流，可是她总是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但她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她觉得林变了，变得和自己疏远了。但他一如以往的热情，只是自己心里的感觉，非常非常的真实，她不能欺骗自己。
　　“林，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她忍不住说。
　　“我还是以前的我啊。霞，别多想了，我们不是又可以每日都聊天了吗？”他安慰她。
　　“是我心里的感觉，我觉得你已经疏远了我，你一定是变心了，要不就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她继续说。
　　“怎么会？你忘了？我们俩是一颗心，什么时候都不会分开的。”林依然在坚持。
　　“我真的感觉到了，林，我相信我的直觉。与其将来分开，还不如现在就分手。”
　　“你这么说我也没什么说的了，还是那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保重！”
　　说完，他的头像变成了灰色。
　　她哭了，内心一阵阵绞痛。难道她真的就失去了他么？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无理取闹。林，是多么善良的人啊！她想起了在南湖边他背着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想起了在红叶飘舞的树林边紧紧地拥抱，想起了冬日大海边的誓言，想起了腊八还流落异地街头的那个孤独的身影。他是多么的真诚，自己这样说一定让他很伤心。想到他会伤心，她自己的心里更是痛的受不了。
　　一连三天，林都没有出现。她想，或许他的心里也和自己一样绞痛。她后悔自己说出那些话，她想要给他幸福，就不应该伤害他。
　　她终于忍不住给他发信息：
　　“林，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有什么怀疑的。这几天愈加证明了一件事，我们俩是一颗心，因为在让你伤心的时候，痛的却是我自己。”
　　晚上，他终于又出现在网上。
　　“霞，我准备再出一本诗集，我把诗稿发给你，你帮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错误。”
　　“好的，你发我邮箱里。”
　　原来他的心思是用在这方面了，或许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
　　等他下线以后，她耐心地读起他的诗篇。读了多久泪流了多久。他流浪的艰辛和所受的欺凌都清楚地刻画在他的诗歌里，字字血泪，如泣如诉。还有孩童时的天真，又让她有点忍俊不禁。她不得不承认，是他在牵扯着自己的心，她怎么可以让这颗心再独自去漂泊，去受苦？
　　她把一些诗歌复制下来，然后在后面写上简短的评论，然后又给他的整部诗集做了书评。做这些的时候她从没有停止过掉眼泪。
　　第二天，她把自己写的那些发给他，他惊喜地说她是个出色的评论家，她写的比一些书评家写的还要好的多。
　　一些念头在心里生起的时候，她不禁又脱口而出了：
　　“说不定在你出了这本诗集以后你就会成名了，一定会有许多的女孩子追求你。”
　　“其实有你就足够了，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这本书对于我来说，出版不出版都无所谓了。”
　　依然有些寒冷的夜里，这些话让她倍感温暖。
　　……
　　
　　“日近黄昏思沉沉，忆君无赖旧诗吟。千头万绪何处起，闻鸟空啼夜断魂。”
　　“明月高高照，冷风微微吹。小院独徘徊，不知思念谁。不知思念谁，无语眼含悲。伊人不可见，惟有忆相随。惟有忆相随，旅途视家为。两心常相印，化蝶翩翩飞。”
　　“同你相隔，千山万水。同你相距，千里万里。同你的爱恨呵，缠缠绵绵，相偎相依。同你的喜怒哀乐呵，分分秒秒，永在一起！”
　　“春雨细细恰如丝，思君无语夜半时。时刻念君常落泪，泪为君落君不知。”
　　
　　——来自林手机上的诗句
　　
　　他们聊天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在下班以后，林经常写一些编者按或者是评论性的文章，或者是为某次座谈会准备发言稿，经常晚上十点多钟还在地铁上。只有在这段时间他们才可以匆匆聊几句，回到住处后，洗漱完，躺在被窝里用手机和她聊天，常常是他躺下后没几分钟便睡着了。而到了周末的时间，他一般是去听讲座或是泡在西单图书大厦，根本就见不到他上线。
　　她很高兴他能这样上进，她希望他真正的有一番作为，也不枉为男儿一场。
　　无尽的空虚和失落又开始伴随着她，但她不想再占用他过多的时间。青春转眼就会逝去的，儿女情长固然可贵，可最重要的是不虚度此生。幸亏来自于手机上的那些诗句能时时安慰着她的心灵。这些诗多半是她在半睡半醒之时，或者也是在听着窗外的雨滴声叹息的时候收到的。但她也很少登陆上QQ，每次都是读着他的诗句在诗歌的意境中睡去。
　　
　　终于有一天晚上她正要睡着时他上线了。说是凑巧，不如说她是在特意等他，她的Q已经一连挂了三天没有下线。
　　“林，我多么希望你能为我准备一间屋子，哪怕很小很小。我们两人可以在里面居住。里面的设备很简单，只要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小小的书架，然后墙壁上再贴上你的亲笔书法。”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说的这种环境我也想啊。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家，都有一份不容推卸的责任。等过了二三十年，或许我们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林还是这么说着。
　　“其实你真的应该对你爱人好一点。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而她为你守护着一个家，为你照顾着老人和孩子，还要操持家务。等你厌倦了漂泊的生活想回头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候着你。”
　　“是呀！我心里对她也很感激的。”
　　林，只要是你能幸福，不要在乎我的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眼看就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我们说过要去看桃花的，那时候我们又可以见面了。”
　　“嗯，想到这些我的心里也是兴奋地不得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样花费会很高，到时候你多带些钱。”
　　他说完这句，她的心好像突然掉进了冰窖一般，只感觉无边的严寒向她袭来，她再也无处可逃，瞬间凝固成冰。他知道他是不得已才说的这句话。即便是他不说，她也不可能要他一个人花费，可是，她却不想也不愿意听到这句话由他亲自说出。
　　以前她也怕他承担不起，但他总是说：“我是男人，花这点钱还不算什么。你有家，有孩子，我怎么能花你的钱！”
　　年前还信誓旦旦，他们要去看千亩地的大桃花园，去登泰山，去看天安门，还要到生活最困难的地方去看看。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想法竟是再也无法实现了。
　　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是林变了，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就变了。
　　以前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他是真的变了。
　　
　　她的生日正是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她的心里却没有欢慰，只有无尽的惆怅。
　　从那天以后他们再没有提起过去看桃园。那梦中的桃园，真的如同云烟般消散了吗？
　　生日的前夜，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桃园，那个穿着粉红色睡裙的女子，和那些桃花一起在风雨中招摇，她看清那女子的脸上却是流满了泪水。渐渐地，渐渐地，惨淡如血，花容失色，人和花一起，零落如泥，魂化成烟。
　　枕边的手机突然想起，她猛地抓起，却见到是他用QQ发过来的消息：
　　“霞，生日快乐！”
　　她这才注意到零点已过。
　　他欣喜地说他一定是第一个给她祝贺生日的人，但他却不知道他是唯一的一个。
　　他说他一直没睡，只是为了给最心爱的人送上第一声祝福。而且他还给她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要亲手交给她。
　　她脸上流着泪，但她自己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幸福，还是苦涩。
　　白天，她收到他的一条短信：
　　“紫燕东归万里飞，可曾路过南湖隈？丹枫绿柳应有信，碧水石桥盼君回。”
　　她知道他在怀念相聚的那些时日。她也知道他一定非常非常想带她去看她梦中的桃园，但他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