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9
作品名称: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作者:黄辉鸿 发布时间:2016-11-04 14:18:08 字数:5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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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放学了。我坐在讲台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学生一个一个从门口走了出去。教室里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一个出去的林爱兰同学,在出门的刹那,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我坐了几分钟,觉得大家应该快吃完饭了,就站了起来,带着僵硬的身躯,往厨房慢慢走去。
厨房里,大家边吃边聊天,浑然没有发觉我今天的异样。我打了半碗饭,默默地吃着。
“今天春莹又不来吃饭吗?”子元老师问道。
我扫视了一圈,确实,春莹又没来。
“她说人不舒服,不想吃饭。”雪舞答道。
“雪舞,你没问她哪里不舒服吗?好几天都不吃饭,这样人会支持不住的。”子元老师继续说道。
“我问了,她说没什么问题的,就是不想吃饭而已。”雪舞回答。
“春莹是不是生病了,这么久了,经常趴在桌子上,好像身上没半分力气。”校长说,“雪舞,你劝她去医院看下吧,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子。”
“我也讲过了,她说她的身体她最清楚了,是小病,主要是精神不好,睡眠不足引起的,不碍事的,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哦!”大家就继续吃饭了。
其实,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打了这半碗饭,吃了几口,就怎么也吃不下了。我端起碗,把剩下的饭倒进了垃圾桶
“阿辉老师,你饭吃完了?”子元老师喊道。
“是。”我把碗放进了洗碗池,匆匆走了出去。
我来到了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就在我推门的刹那,我的手缩了回来。我不敢看到春莹那趴在桌子上的样子,这样又会刺痛我那已经流血的心的。我的心脆弱得实在经不起翻江倒海般的再次折腾了。我愣愣地站了几秒钟,就走下了楼,来到广播室,关上门,然后靠在了椅子上。昨晚我一夜没合过眼,现在有些困乏。我想趁着中午的时间稍微小睡下。
雨中的夏天虽然不是很热,但有些闷。我刚眯了一会儿眼,就感到闷得难受。我站起来,按了下吊扇的开关,然后又靠在椅子上。
春莹怎么又不来吃饭了呢?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呢?——我的思绪又地回到了春莹的身上——别人订婚是欢天喜地、眉开眼笑的;而她呢,却无半分的幸福之感!看她现在的表现,似在发泄满身心的苦楚呢!可是,既然心里不畅,为什么要订婚呀?既然同意订婚了,心里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苦呢?
我闭上了眼睛。
春莹,这个可爱善良的女孩,我到底能读懂她心中多少的东西呢?她的内心,又藏着多少的秘密呢?她的苦,难道只是因为对自己婚姻的不满以及对今后共同生活的这个男人的反感吗?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无法和人言明的东西呢?突然,昨天春莹的那句话从我的脑中闪了出来:“人呀,往往不能跟自己相爱的人生活一辈子的!”昨天太过伤心,根本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原来……我的心猛地酸痛了起来。
我长这么大,很少知道男女之间的相爱是为何物。上次和青青,只能算是一场误会。这次误会中,我还没享受到虚假的爱情带来的幸福,就以自己的狼狈不堪收场了。而这次,我一直以为,这只能算是单相思,一种内心深处的深沉的单方面的相思。如果一定要说这是爱,那也是我心里默默的如细火一样的柔情。这份情,看似不温不火,实则烈如疾风,只是它窝在心里,没有尽情地流淌出来而已。一直以来,我自持柔情,默默相望,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我不知道春莹心里的真实想法,不知道她的目标追求,更怕有些言行会伤害到她也伤害到自己。我认为,春莹一直对我的,也只是同事之间的感情。如果非要在这同事之情的基础上再往上提升一些,那也只是对我有些好感而已。这个好感,是脆弱的,如蝉翼,似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断裂,甚至会粉碎,可能连朋友或许同事都做不成了。长久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的。然而,直到细思她昨天说的这句话,我才明白,我以前所想的都错了,大错特错了。原来,春莹不止对我有好感,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她也竟然爱上了我,就像我爱上了她一样。我的天呀!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以前我不知道呢?不,其实,有些时候,我能隐隐感受得到她对我的异于别人的热情的,只是我不敢知道而已。因为我怕,我怕自己会解错了她的感情,而让自己变成自讨没趣甚至被人取笑的傻子;我怕她知道我的家境后,会对我冷眼相向,彻底地封杀了我的所有热情;我还怕我们井浅河深,差距悬殊,这会给她带来长久的难以名状的伤害。我太没自信了,我的顾虑又太多了。我只是努力地为我和她之间保留着一条希望之线。我认为,只要按辔徐行,细水长流,在长期的交往中慢慢释放我的温情,我们之间的希望就有可能一直存在着,哪怕存在于幻想之中,也是存在着。只要希望一直存在着,就有最后的可能。所以,从始至终,我像木头都一样,没有认真去感受她“相爱”我时所表现出的那丝丝之情,缕缕之意,目的就是为了把所有的希望留在了后面。然而,最终,我心中的这些希望在我的殷切期盼中被生生掰断,那断骨之痛般的绝望摧毁了我的所有梦想,并在心里筑起了我们情感的冰冷墓碑。哎,我傻呀!我好弱智,好无能,好失败呀!我……
我的眼睛里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着。
近两个来月,春莹的日子也过得那样的艰难,那样的挣扎,现在更是断了茶饭之思,她的心里是多么的痛呀!他是痛我的无动于衷么?痛我在她深陷苦海之时不采取任何的行动?还是痛我们之间的这份从没在言行中表露出来的感情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在无言中慢慢消逝?她的心里,一直以来都是深爱着我的?在她的心中,我一直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难道失去了我,她的心里也和我一样,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我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可是,她为什么不对我明言呢?为什么不跟我讲清楚说明白呢?——哦,不,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是个传统的矜持的女孩,她怎么会向我露骨地表达自己的爱意呢!哎,这只能怪我!是我,亲手造成了春莹和我之间的悲剧。对,是我!是我太窝囊了,如果,我能在那个男人来之前果断出手,或许,我们的命运都会改变。哎,都是我的错呀!
我摇了摇头。
春莹是我最倾心的女孩子了。能和这样的女孩子共度一生,人生何幸!可是,我和春莹之间的缘分因为我的无能而走向终结了。不,我们还没开始,尚在孕育阶段,就无果而终了。这是一个多大的悲哀呀!要是我能像绍影说的胆子大一点,脸皮厚一点,那该多好!!
我用双手使劲地按着头的两侧。
也或许,能和春莹相遇,这就已经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苍天从来没有牵好我和她之间的姻缘线,他把春莹送到我身边,只是让我看一看她的。有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看来,我的前生修行太过肤浅了,如此才会造成了今生和她的擦肩而过。今生今世,我得努力修行了。我要潜心念佛,修身养性,布施持戒,抑恶扬善。等下辈子,看我能不能再遇到她,再等到她,再和她共同编制美好的姻缘!但愿人还有下辈子!
“吱呀”一声,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阿辉,你在这里呀!”经元走了进来,然后又关上了门。
“哦,经元。”我揉了揉眼睛,抬起了头。
经元走到了我的身边。
“你昨晚没睡好?”
“不是……哦,不,昨晚是没睡好呢!”我的思维有些凌乱。
“怪不得,你的眼睛红红的,里面还有血丝呢!”
经元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问。
“没……没什么!”我闪烁其词。
“你的神态很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事。怎么,你有什么事,不想跟我说么?或许,我,我们能帮点什么忙呢!”
听了他的话,我顿时生起了走丢的孩童遇到亲人时般的感动。我很想让眼泪放肆地流出来。但我生生地忍住了。我是个大男人,不该像孩子一样在别人面前这么任性地流露自己的情感。
我呼了一口长气,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昨天感冒了,鼻子老塞住,晚上竟没法睡,所以今天的状态不大好。”我缓了下劲,“对了,我听说,春莹订婚了。”
“春莹订婚了!”经元似乎没有特别的惊讶。
“是呀,已经小定了。”我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和声调。
“哦,这个春莹,动作挺快的。看她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竟然订婚了。”
“是呀!”我苦笑了下,“不过这个消息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她跟你说的?”经元问。
“是的。”
“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天!”
“哦!”经元用手轻巧敲了几下桌子,似乎在思量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个县城的男人,真幸福,能把春莹这样的女孩子追到手!”经元说着,看了下我。
“是呀!”我说。
“你心里,不痛快了吧?”经元锐利的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心。
“哪能了!”我说道。但我言不由衷的语气连自己都感觉出来了。
“嘴硬!你心里想什么,还以为我不知道吗?看看你丧魂失魄的样子,想骗谁呢!”经元笑了下,“虽然你平时不跟我们说你对春莹的感觉,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对她的那种默默的用心。事到如今了,就不要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了。我们之间谁跟谁呀,没什么讲不出口的”
我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澎湃起伏了。
“阿辉,春莹是个好女孩呀,可惜了!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叫你应该早点出手的么!可你就是不听。有些机会呀,是稍纵即逝的,你不好好抓住,它就会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当我们知道了她妈妈的想法之后,我就觉得,你想追到春莹的可能性已经不是很大了。”
我的头垂了下来,两只手撑着桌子,托住了下巴。
“失恋好像是一杯茶,虽然很苦,但能让人回味,给人以深思。只有经历过了这样的过程,你才懂得珍惜,等下次再有机会出现的时候,你就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了。”
经元站了起来。
“人这一辈子呀,跟自己结婚的,往往都不是自己最爱的人,而是最合适自己的人。你还年轻,会找到个适合自己的人的。往后的路,长着呢!”
经元说完,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出了广播室。
我低着头,傻傻地看着桌子。
一连数日,我的心情都非常的沉重,特别是每次看到春莹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时,我的哀伤、痛苦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有时甚至是情不能已。但我都会极力地控制着,不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过分的异常。
天越来越热了。空中的太阳就像个脾气暴躁的青年人,把集聚在心中的火气肆无忌惮地释放了出来。曾经恼人的雨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空气十分的干燥,仿佛点着了一根火柴,空气就会全部燃烧起来似的。树木、花儿、草儿,全都耷拉着脑袋,懒散而无神地站立着,它们连摇一下头的气力都没了。盛夏的酷热一下子就来到了我们的身边。
临近期末,春莹也渐渐走出了情感泥潭,人也有些硬朗起来了。她的言谈举止逐渐注入了一些活力,笑容也偶尔地会在她的脸上出现了。这些日子里,我那曾像被刀剜过的心,也静静地平复下来了。生活需要继续,过去的日子,是永远无法再回头了,人不能永远地在泥水中徘徊不前的,必须学会安慰,学会忘记,学会麻木。当然,我也清楚,想让心里的创伤真正地愈合,没有一定的时间是不可能完成的。
小学的毕业考试是在星期五进行的。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我和春莹竟一起被抽到一所镇上的小学参加学区的语文毕业试卷批改工作。过来的人都知道,毕业试卷批改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试卷的数量多,题量也多,改的人却不多。但我想不到,这次的批改是这么的辛苦,从早上八点一直改到了傍晚,中间除了吃午餐,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
傍晚七点左右,所有的工作终于结束了。看着最后一张试卷上的成绩被登进了表格之后,我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我看了下稍远处另一个小组的春莹,她正在整理散乱地放在桌上的一小叠表格。整理完毕,她把表格交个了组长,然后,有意无意地朝我这里看了一下。
此次参加改卷的人,由于来自四面八方,我认识的不多,我想,春莹也一样。
我走了过去。
“都好了没?”我问。
“嗯,都好了。”她说。
“那……你要走吗?”我又问。
“走的!”她答道。
突然,一种前所未有的距离感在我心头跳了出来。咦,怎么回事?那种虽然相隔很远却丝丝相连的亲切和怜惜好像少了一些,随之产生的是淡淡的哀伤,以及两人独处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隐隐约约的生疏感。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呢?难道是因为她订婚了?我有些惊讶。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教室。
此时,天还没有全黑,那灰蒙的亮光正无力地和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作最后的抵抗。再过几分钟,这无边的黑暗就会吞噬一切了。
“你……怎么回去?”我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旁边有好多的三轮车的,等下坐三轮车回去就可以了。”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哦,不用了,坐三轮车很方便的。”她说。
“是吗!”我就没再说什么了。
校门口,我帮她拦了一辆三轮车。
她跨了上去。
“晚上好像没月光,你骑车时小心点。”
“知道的。”我答道。
三轮车颤巍巍地向前驶了过去,不久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我折回学校,骑上了自己的那辆小破车了。
夜越来越浓了,四周一片漆黑。空中,除了远方几颗微弱的星星在一闪一闪的,什么也没有。
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心翼翼地骑着车。脚下的这条马路,不甚宽阔,在黑乎乎的夜色中,它像一片朦朦胧胧的灰色烟雾,如果不仔细辨认着,说不定就会骑到路边的田里去呢。
我对春莹为什么会有种生疏的感觉呢?是因为春莹的订婚对我打击太大,还是订婚前的春莹让我太过沉迷?或者是因为她的突然订婚造成了我心里上极端的无所适而形成的异样的心里反应?哎,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大概就是别人眼中的感情的伤害吧!
忽然,我前面的天空中,一条细长的白线快速划了过去。紧接着,又一条白线倏然划过。
“是流星?是流星呀!”我喊了起来。
没过几秒钟,那划过白线的天空,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眨眼之间忽闪而过的亮光,不过是人精神恍惚而产生的幻觉一样。
“我还没许愿呢!我还没许愿呢!”我喃喃说道。
是呀,这流星的速度也太快了,等我反应过来,一切都已消失了,任何的痕迹都没留下。
我停下车,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我该许什么愿呢?要是春莹还没订婚,我会毫不犹豫地许下我最想许的愿望。可是,现在,我还能许什么呢?我想了下,嘴里默念道:“祝愿我能找到一个和春莹一样的女孩子吧!当然,也祝春莹生活美满,能够幸福快乐一辈子!”
许完愿,我深情地看了一眼刚才流星划过的地方,用力踩下了脚踏板。这一眼,就当是我对我深爱的春莹的深深祝福,也当是对已经流逝的这段还没开始的感情的深沉祭奠,更是对有喜有愁、有笑有泪的这将近一年时光的郑重告别吧!